第三百六十节 香樟黄梁
前方是教学楼，身后是一中大门，夹在中央的这条林荫道，二月里正值香樟盛开的时节，纯白的花瓣从如铁甲将军一般护卫着的绿色中悄悄探出头来，满身携着醉人的芳香。从这里抬头，淡黄色的花蕊便近在眼前。莫语琴贪婪地呼吸着，哪怕此时告诉她这是毒气，她也不会放弃这生前的最后片刻享受吧。 暗香，是这条香樟小径的名字。 把形容梅花的词直接搬过来似乎显得有些不太严谨，但要论合适程度倒也无出其右。可惜香樟的花期实在太短了些，这段时间一过，再想在这怡人的暗香道上漫步就只能等待明年了，而明年—— 莫语琴微微一笑。 明年二月，她应该已经站在锦衣学园的中庭，欣赏那里的早春落梅了吧？ 身为高三的学生，并不是每个人都对自己的未来充满自信，但若真有这样的群体，那莫语琴肯定是其中一员。上半学期的两次市级模拟联考，她都毫无意外地拿到了第一，虽说还有整整半年的工夫才到最终决战，但只要不在考场上发挥得太过失常，区区一个重点大学的名额还是不在话下。离家很近的东山大学当然是最低限度的要求，浙大就比较理想了……当然，莫语琴心中最为向往的地方，当然还是相隔了四分之一个地球的太平洋海上，那座华人学子们梦想之中的天堂学府。之前她看过了网上流出的学园中庭的寒梅图片，那份凌霜傲雪的冰冷之美让她心醉，不过即便同样是香樟树，栽种在锦衣学园里，也一定会比这条暗香小径更为迷人吧？ 她迈着轻巧的步伐前行。 说起来……自己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来着？莫语琴突然冒出了这样的疑问。真是奇怪啊，既然已经是高三的学生了，走在校园里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寒假对于高三狗们而言只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海市蜃楼而已，即便是假期，跑去教室里上自习也没什么怪异的。不过…… 莫语琴顿住了脚步。 之所以会感到“奇怪”，或许正是因为她忘记了来到此处的目的。就好像她只是凭空出现在这条小道上的人物，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可言，仅仅存在于“现在”。等到她该度过的时间流逝，这个世界也将土崩瓦解。 真是的，我在想些什么啊？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那种究极的哲学问题还请饶了我吧。反正也不知道该往哪边走，干脆就一路向前，走着走着，或许就能想起来了…… 就在莫语琴下定决心，再次挪动脚步的时候，“那件事”发生了。 “莫语琴！莫语琴，等一下！” 身后传来一个听着耳熟的声音，可她并没有一下子想起那到底是谁，只是身体下意识地转了过去。下一秒钟，一个气喘吁吁的男子从校门口一路奔跑而来，打破了暗香道上的寂静氛围。 蓝雨诗。 莫语琴的大脑中自动映现出这三个字，那也正是面前男人的名字。 这是她的发小，青梅竹马的好友，从小他们就在一起玩乐，小学时关系还蛮不错的，不过到了初高中，也就逐渐生疏了。也罢，一方是前途无量的美少女，另一方则是靠着父母拿钱托关系好不容易才以最低分飘进了重点高中大门的木讷普通男生，继续当朋友的话，不管对哪一边来说都是件尴尬的事情。像现在这样成为还算熟悉的“陌生人”，或许正是生活的选择。 老实说，对于面前的男孩，莫语琴心里是有些看不起的。她知道他现在去了哪里，东山大学的一所分校，仅听前半部分的话，还算有点儿档次，不过充其量只是一所三流大学，哪怕是校长跪下来求她她也不屑一顾。一年半以前他刚考上大学的时候，爸妈居然跟他父母商量好，两家人一起出门去野炊，还要给他们拍合照——真是，居然为这种不知所谓的邋遢事而高兴成那样，耽误自己宝贵的时间，他们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不过，心中的想法毕竟没有在脸上表露出来。莫语琴端庄一笑，问道： “蓝雨诗，你来这里做什么？” 她故意用了最为冷淡的问法。小时候她曾经管他叫“雨诗哥”，后来也曾跟小龙一样，喊他“小雨诗”，不过对于自己想要疏远的男人，显然没必要再用那种亲昵的叫法。而且，她明知道对方是来找自己的，却还抛出这样的问题，“不想跟你打交道”这样的意思已经流于表面了。 面前将有二十岁的男生不知是否感觉到了什么，他讷讷地低头站在那里，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莫语琴注意到他的身后似乎藏了些什么东西，但她并不感兴趣。她已有些烦躁了，十几秒后，她轻声说道： “如果没什么重要事情的话，那个……我接下来还要去教室自习……” 这句话彷如给了男孩一个信号一般，他猛地抬起头来，那动作把莫语琴吓了一跳。然而更令她吃惊的事情还在后面。只见蓝雨诗飞快地从身后捧出一束玫瑰，那是她并不怎么喜欢的花种。短暂的失神之后，她便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小琴……” 蓝雨诗用上了小时那个暧*昧的称呼。 “我、我喜欢你！我想做你的男朋友，你……愿意吗？” 尽管已有准备，莫语琴的大脑还是出现了片刻的空白。 这是什么情况？ 我被自己青梅竹马的男人表白了？而且这个男人还大我两岁，眼下正在一所三流大学里读大二，碌碌无为，荒废人生…… 开什么玩笑？！ 莫语琴迅速调整好自己的呼吸，重新露出了一个“抱歉”式的笑容： “我拒绝。” 轻松而干脆。 “诶、诶诶——？” 蓝雨诗发出了讶异的声音。但或许，他不是没有想到自己会告白失败，只是没想过，她会回绝地这么利落，丝毫不给他留一点反应的时间——好歹用委婉点的说法不行么？ “不好意思啊蓝雨诗，我呢，如你所知的，现在正在高三最紧张的阶段，还有半年就要高考了。如果谈恋爱的话，肯定又要分出不少精力来……唔，你也不希望看到我落榜吧？所以呢，抱歉啦。其实我不是讨厌你，只是觉得，现在这个时间不太合适。嗯，谢谢你的花，不过我现在也不方便拿，还是请你收回去吧。” 莫语琴用自己能够假装出的最客气虚伪的腔调说完这一番话。蓝雨诗脸上也浮出了难堪的苦笑，他没有再死缠烂打的坚持，他向来不是那种性格的男人。他以和刚才同样迅速的动作又把玫瑰花藏在了身后，挠了挠头呵呵说道： “对不起啊，打扰到你了……那、那我就先走了，我也还有点儿事来着……” “嗯，不送了。” 莫语琴向他绽放出最后的灿烂笑容。两人同时转过身去。 “莫语琴！” 又来？！ 莫语琴有些烦躁，嘴上却是尽量使用了平和的语气：“什么事？” “莫语琴！”对方又叫了一遍。 莫语琴不耐烦地再次转过身去，她看着面前的蓝雨诗，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这还有完没完了？！ “莫语琴，醒醒吧，别睡了！” 别睡了？……这家伙在说什么啊？莫名其妙的。莫语琴叹了口气，正想要劝对方赶紧离开，却突然意识到了—— 自己听到的，不是蓝雨诗的声音，尽管面前确实只站着他一个人……可那传入耳中的，却分明是一个女孩子的嗓音。 ……而且，后面这一段，似乎也不是自己“记忆”中的内容。 记忆？等等……什么意思？我在想些什么？ 到此为止，“现在”结束，正如我们之前所说的那样，时间流逝，世界崩塌。而从那之中弹出的莫语琴，缓缓睁开了眼睛。 面前是一张熟悉的脸孔。 庞大的信息量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莫语琴撑起身子，看着面前的女生： “余敏儿……怎么了？” “哦，醒了啊，刚才你睡得真熟，怎么叫都没反应。”余敏儿冲她点了点头，“快要到了，飞机马上就要降落了，做好准备吧。” “这么快？”莫语琴吃了一惊。 “不快了，你知道几个小时过去了吗？”另一边的方伊安叹了口气。 三人现在正在飞往济南的FU058号航班上。莫语琴也忘记了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陷入沉睡的，不过既然已经醒来，方才的睡意也在睁眼的瞬间被完全驱散。她呆呆地目视前方，回想起了梦境中的内容…… 那是高三的寒假末，也就是一年以前发生的事情。这么想想还真快啊，转眼之间，又到了香樟盛开的时节了。 雨诗……他还好吗？ 和梦中的感情完全不同。现在莫语琴，回想起那时候的男生，心底只剩下无尽的悔意和nongnong的依赖。她费尽心思考上了锦衣学园，可结果又得到了什么？灵异故事、鬼魂和死亡的恐惧！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和他在一起，哪怕待在一所三流大学里浑噩度日，好歹比丢了命强吧？ 半年以来，便如同走马灯一般，她不断回忆起过去的事情。关于蓝雨诗的梦也做过好多个，不过这一次的尤其清晰，是因为可能又要见到他的缘故吗？ 她回过头来，看向身旁的余敏儿，她正偏头望着另一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对于余敏儿和苏凛的事情，她也大概有些了解。谁对谁错暂且不说，她只是觉得，这两人的心中明明都还保存着对方的位置，却又那样去伤对方的心，可不是一种比她对蓝雨诗更为错误的做法？他人的事情她不好置喙，可此时的她，却是真心想提醒他们，便如晏殊《浣溪沙》中的那一句——“不如怜取眼前人”啊。 不过，在张口之前，她的目光却先看到了，余敏儿身上的“某个东西”。那让她的话头硬生生地堵在了唇边。 是吗……是这样啊…… 算了，他们总该有他们的决断，自己只是****些无谓的心思呢。 伴随着这样的想法，莫语琴收回了目光。 飞机微微地震动着，已经即将开始降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