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节 钢琴家教
一月,南国下江市依旧温暖如春,繁花似锦;可王立彬遥远的故乡上河市早已经大雪纷飞,滴水成冰。马路上人们无一不将自己全副武装,整个人包裹得只露出两只眼睛来。 “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河开八九雁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 路边传来一群小孩稚嫩的童谣。每当到了这个时节,不知是因为冷得慌,还是因为闷得慌,他们都爱唱起这段童谣取乐。他们天真无邪的声音仿佛给这片荒凉的土地带来了一线生机,听得人们心头也不由得暖起来。 想当年,mama也是曾经这么教她的。可是她的mama早在她小学就已经因病永远离开了她。如今,大三的她已经成为一名兼职钢琴教师,此刻她正坐在琴行的练琴房里,听着她的学生弹《平安夜》,听着听着,她便被路边的童谣吸引得走神了。 “哆扫咪扫发咪哆…” 钢琴的一个错音,将她的思绪猛然一下拉回了现实。她赶紧指导起弹错的小孩:“最后这句错了啦,不是‘扫发咪哆’,是‘扫发唻哆’,把最后这句再来一遍。” “哦。”那小孩又听话地重新弹了一遍,可弹出来仍旧是“扫发咪哆”。 “还是不对,来,你看我弹…”她认真地示范起来。 小孩眨巴着眼睛听完,又重新弹了一遍,可这回弹出来不仅仍旧是“扫发咪哆”,节奏上还出现了问题。 “还是不对,不是‘咪’,而且节奏也没掐准,你弹得太急躁了。弹钢琴是一件让人享受的事,不必急躁。我来给你打拍子,你来弹。”她耐心地边数拍子边重新示范了一遍,“哒哒哒、哒、哒哒哒…” 小孩又眨巴着眼睛听完,重新弹了一遍,可这回弹出来不仅仍旧是“扫发咪哆”,节奏也仍旧没掐准,手指在落下最后一个音的时候还同时落在了1和2两个键中间,不和谐的音符响起,显得十分怪异。 “还是不对。弹的时候你不要急躁,不要抢拍,慢慢把问题一个一个改进,我们先把‘咪’的问题改了…”她耐心地又示范了一遍,一边示范一边数着拍子,“来吧,再把这句弹一遍。” 听到这里,那小孩已经有些不耐烦,他嘟起嘴巴,十分不情愿地又弹了一遍。这回他是带着情绪去弹的,所以不仅刚才的问题没有解决,反而出现了更多的问题——这次他几乎没有一个音是弹对了的。 她忍住脾气,把声音又放温柔了些:“聪聪,你很聪明,你是我见过接受能力最强的学生,天生就是块学习的料子。如果你能有更好一点的耐心,你就可以超越数不清的人。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任何事情都要循序渐进,我不着急,你也别着急好嘛?我们一点一点把问题捋顺了,我相信你很快就能把《平安夜》弹得有模有样。来,我陪你一块再把最后这句弹一遍。” 说着她伸出手,就要陪聪聪一起再弹一遍。可就在这时,那聪聪不乐意了,他突然伸出稚嫩的小手,使尽全力在她手背上打了一下,啪的一声把她的手从钢琴上打下来。他的小脸蛋涨得通红,冲她喊道:“老子不弹了!弹你妈了个×!” “你,你这孩子,怎么打人呢?” 火辣辣的手背让她又惊讶又气愤,声音也没法再控制得那么温柔,“还有,什么叫‘老子’?什么叫‘妈了个×’?!” 她愤怒的眼神和责问的语气,把聪聪给吓了个不轻,他一时间呆在那里。愣愣地在琴凳上坐了几秒后,突然,他“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他悲惨的大哭,吓坏了琴房外头的母亲。他母亲赶紧冲了进来,一眼就看见了大哭的儿子和满脸怒气未消的她。 “这是怎么回事,高老师?”聪聪母亲心疼地抱过儿子,语气里满是怪罪。 她刚想开口解释,可这时聪聪已经率先开口叫道:“她打我!还骂我‘你妈了个×’!就因为我最后那句没弹好!呜呜呜…” 聪聪的哭声委屈至极,他无助的小肩膀哭得一抽一抽的。他还伸出刚才打她的那只手给母亲看,只见那只小手的手心还红通通的,真的像被打了一样。他无辜的眼泪如此逼真,令她震惊得合不拢嘴,此刻竟然找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让聪聪的母亲肝肠寸断。她没有给高老师半点辩解的机会,指着鼻子就骂了起来:“我儿子活这么大我们都没舍得打他一下,轮得到你一个贱人打?” 她的辩解苍白无力:“我才没打他骂他,反而是他打我骂我!” 聪聪母亲一把拿起聪聪通红的小手心,“要不是他的手心这么红,我也不敢相信你一个长得这么秀气的姑娘会打人骂人!” 俗话说兔子急了也咬人,在这天大的冤枉下,向来温柔的她也终于火冒三丈,开始口不择言:“你儿子是什么样的人,你会不知道?我就不信他以前没做过这种装无辜的事!你们做父母的从小就这样教育孩子,真不知道他长大以后会变成什么可怕的祸害!” 一听这话,聪聪母亲简直暴跳如雷,嗓门也掀翻了屋顶:“我儿子是什么样的人轮不到你一个贱人管!” 吼完这句,她一把拖起钢琴凳上的聪聪就往外走,怒气冲冲来到楼下,她又吼起来:“老板,换老师!我们家聪聪要换老师!那种贱货不配当老师,我要让她永远消失在我眼前!…” 楼下泼妇一般的怒吼回荡在她耳边,琴房里的她气得浑身发抖,七窍生烟。她仿佛能看见琴行老板赔着笑脸道歉的模样,也仿佛能看见事后的聪聪暗自诡笑的模样。 鹅毛大雪依然纷飞,在这滴水成冰呵气成霜的上河市,冬天显得格外漫长,春天显得格外遥远。就在这寒冷得找不出生机的日子里,她,高老师,又失去了一名学生,又失去了一份收入。 她叫高明明,是上河师范大学音乐专业的三年级学生。因自幼丧母,家庭贫困,她只有靠勤工俭学来稍微减轻一些父亲的压力。她想,不管怎样,熬到毕业应该就会好多了。还有一年多,也只有一年多了。 “我以后要是有了孩子,无论如何也不会像聪聪他妈这样教育,绝对不会!这种孩子在母亲眼里是块宝,可是在别人眼里简直就是个恶魔!…唉,我在瞎想什么,对象也还没有呢,学校里也没一个能看顺眼的,我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会结婚呢…” 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她喃喃自语。 “一二三…木头人!”远远地,又传来了孩子们嬉戏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