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节 迟到半年(下)
“无声的夜,只剩遥远的灯火/ 看不到天涯海角的颜色/ 总是在暗夜的无边里/ 迷失了找寻的自我/ 记忆是长长的河/ 流过生命的每个角落/ 总是在不经意间流过/ 浸湿你孤单的眼窝/ 漫长的旅程,无尽的漂泊/ 任凭岁月熄灭心中的火/ 你的心上有一把锁/ 没有人打开,所以你选择了沉默…” 荧幕上又播放起了黄江海的歌曲。高明明怔怔地看着荧幕上的他,这个为了追逐梦想而远行的歌手,他的眼睛里,已经有太多超出年龄的沧桑。 半透明的玻璃门外,何俊毅也趁没有人注意,悄悄伸头望了望里面的她。这个十周年庆典上的“钢琴白天鹅”,她的眼睛里,也有太多神秘和未知。他痴迷地盯着里头,直到被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提醒,他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原来只是一个“有权近距离观赏”的“看门狗的头儿”。 “密布灰尘的窗,依稀透露着光/ 我看见隐匿在黑暗中的雕像/ 有一个身影在孤单地浅吟低唱/ 应该有风琴流泻出和谐的乐章/ 提琴奏出辗转的交响/ 角落安静的蜘蛛网/ 见证多少个世纪无声的空旷/ 祈求无法宽恕的原谅/ 黑白灰色的世界,血液流淌/ 走失的,迷途的羔羊/ 囚禁的枷锁,沉睡的心房/ 人性终于走向灭亡/ 经历了生死煎熬的磨练/ 才能走向最高的境界天堂/ 承受过一箭穿心的痛苦/ 才能看见人间的光芒…” 他不敢一直伸头望着里边,只有默默站在门口,仔细捕捉里面的任何动静。就这样过去了几分钟,忽然门被里面的服务生推开,郭家望、高明明、王立彬、王婉君、王健柏一行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阿毅啊,‘高老师’要先回去,郭董叫你们开他的车送她。”当着郭家望的面,王立彬尊称了高明明一声“高老师”。也就是这声“高老师”,让高明明抬起头无意识地看了一眼,这一眼,终于发现了站在面前的何俊毅。 心突然砰砰跳了起来。在郭家望面前,她却还得努力装作从不认识何俊毅的样子。她的眼神也让何俊毅瞬间失了神,呆了两秒才想起,拿起对讲机让外头的保安去开车。 放下对讲机,他无意瞥见了不远处堆放杂物的储藏间,灵机一动,计上心头,加快步伐走向那里。这个储藏间,就是当年曾为梁爽扎起一束鲜花的储藏间。 高明明跟随郭家望一行人走着,她有些不愿意与郭家望并肩行走,而是刻意落后了两步。在郭家望伸手拉住她胳膊的时候,她也下意识地微微挣脱了一下。她没有回头看,但她总感觉何俊毅应该在偷偷看她。也许是女人敏锐的直觉,也许只是多情的幻想,但她总不愿让郭家望横亘在两人之间。就算真有人横亘在两人之间,那个人也不可能是郭家望。 无心去理会王立彬他们是怎样与郭家望客套的,她低头跟随他们的脚步来到了星辰度假村大门口。 “谢谢光临,请慢走!”一片整齐的迎宾声音又响起,伴随着90度的鞠躬。仿佛在提醒高明明:只要你肯点这个头,就永远是站在金字塔尖的人物。 此刻她忽然觉得有些讽刺。 石成金已将郭家望的车早早开到了门口,恭恭敬敬等候高明明上车。郭家望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百元大钞,塞到石成金手里:“把她给我送到家门口。” 眉开眼笑地接过钞票,石成金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是是是,是是是…” 把高明明请进了车后座,他便自然而然满心欢喜地走向驾驶室。可就在这时,一只有力的手拉住了他的胳膊。 他意外地回过头来,却见何俊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了眼前。何俊毅刻意背对着郭家望他们,脸也躲进了逆光的角度,让石成金完全看不清表情。 “车我开,钱你赚。” 何俊毅只留下了这一句轻得只有他俩能听见的话。他的语速很快,快到石成金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他的动作很急,在石成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一溜烟钻进了驾驶室。 “明明,慢走!”郭家望挥手送别。 …… 车平稳行驶在路上,一路向东很快就经过了王府大酒店。临近零点时分,下江这座不夜的城市仍然灯火辉煌,处处繁荣景象。坐在车上,这个小小的密闭的安静的空间里,仿佛周遭的喧闹都与他们无关。 “高明明。”何俊毅望了望王府大酒店,视线最终落在了后座的高明明身上,“这半年,你过得怎么样?” 他没有像王立彬那样关心“郭家望的高老师”这个话题,只是关心的问候。这句不同于王立彬的问候,让她的心头莫名涌上一股暖意。早已经记不得上一回听见这样的问候是什么时候了,自从来到下江,她就一直在努力习惯这里的快节奏生活,这座城市虽然温暖得从没下过雪,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却好像永远隔了一层薄薄的冰。 “我…很好。你呢?” “我还不是老样子。”何俊毅自嘲道,“这辈子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了。不像你,多才多艺,发展空间大。” “其实我只是在琴行上班而已,不是什么郭家望的老师,也没有什么发展空间。”高明明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跟眼前这个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司机解释这些,只是为了撇清与郭家望的关系。 “哦…可是他能把你带来这边玩,证明他还是很看得上你的。”何俊毅倒说起了郭家望的好:“他是个很有本事的人,从一穷二白到创业,到现在已经涉足了很多行业,很多场合他说话都是有点分量的。你能得到他的重视,证明你其实已经有很大的发展空间了。很多事情只要你动点脑子,开个口,他什么忙都能帮得上你。” “我能教好我的课就够了,不求那么多。” “这个社会,‘不求那么多’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没有几个满足现状,没人嫌得到的太多。”他又回过头看了看高明明,“你真是个特别的女孩。” 高明明笑得很从容坚定的样子:“我能做好我自己就够了。” 爱德琳琴行的宿舍很近,转眼,车已经开过兰陵路,来到了旁边的一条小巷,这里再往里走就是高明明的住处。两人下了车。 “不用送了,谢谢你。”高明明背好了小包,感激的一笑。 “郭董吩咐过,必须送到家门口。你这不是让我为难吗?” “好吧。”高明明顺势点头答应,两人往小巷里头走去。这条小巷有些幽深狭长,路灯总是忽明忽暗,墙壁总是泛着潮湿,况且此时已是深夜,家家户户都早已熄了灯,只剩一钩弯月悬在夜空。头一次这么晚走在这里,她不禁想,若是一个人走,她一定会紧张得全身汗毛孔都竖起来。 越是害怕什么就越会出现什么。突然,一个黑影从她头顶迅速窜了下来,她吓得魂飞魄散,一声惊呼,牢牢地一把抱住了何俊毅,恨不得将整个人埋进他身体里。 “不要怕,是只猫,已经走啦…” 他安慰道。她惊魂未定地抬起头,果然见不远处墙上,有一只窜去的黑影。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完全全钻进了他的怀里,羞得顿时满脸通红,只好深深地低下头,生怕被瞧见了这副害臊模样。月色如水,她的脸映在这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柔美迷人。 忽然,何俊毅腰间发出了“哔哔”的响声。 “不好意思,call机响了…”他手忙脚乱地拿出call机,认真地看起了上面的内容。高明明看着这一幕,忽然又觉得有些讽刺。要知道,身边这位为她开车、为她服务的保安,收入都远远超过她。她身为星辰度假村的座上宾、郭家望的“高老师”,实际却只拿着每个月八百块的工资,连这样一台汉显的BP机都遥望不起。但她只要肯在郭家望面前点个头,那便真的可以应有尽有,享尽荣华,金字塔也不再是空中楼阁,而是实实在在地踩在了金字塔尖上。原来贫与富的差距,不仅在王府大酒店与小浙江面馆之间,竟也在点头与摇头之间。 “不好意思,高明明…”何俊毅的话忽然打断了她的思绪,“我能借你家电话用一用吗?回个电话。” “啊,哦,好的…”高明明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他的请求。“不过,说话声音要轻一点哦,我同事已经睡了。” …… 转眼,已是高明明宿舍。室友早已安然入睡,何俊毅正捧着电话与另一头的人小声通话。 “你怎么了,突然不去?…哦,你爸不要紧吧?…嗯,你多陪陪他吧,我没事…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身体才是头等大事嘛,快点好起来比较重要,电影我一个人去看也是一样…哎呀别说了…” 他简单说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转过头对高明明抱歉一笑解释道:“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了,我本来跟朋友约好明天晚上去看电影的,结果他刚跟我说家里出了点事不能去了,我就想问问到底怎么了。呵呵,他爸突然老毛病犯了,他得陪着去医院,电影是看不了了,看来,只能我一个人去看了…”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说着说着,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用半开玩笑的口吻问道:“高明明,《作战指令》你有兴趣吗?有兴趣的话不如我们一起去看吧!就在建设路的星光电影院!” 突如其来的邀约让高明明愣了一愣,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见她没有反应,何俊毅挠了挠脑袋,“也对,你们女的可能不是很有兴趣,好多男的都没兴趣呢。不过我一个人去看实在是无聊,我都不好意思入场,你明天几点下班?下班以后有事吗?” 高明明的脸上带着些许微笑,“六点下班,没什么事。” 一听有戏,何俊毅的眼睛都放出光来:“那就这样说了!明天我来找你?” 高明明好像犹豫了下,最终点头答应:“好吧,谢谢你。” “谢什么谢,我还要谢谢你呢,要不然两张票都得浪费…”说着,他忽然想起,赶紧站起身,“哎呀,我都忘了我这还没下班呢,我得马上回去了,谢谢你借我电话,你真是个大好人…” 他匆匆忙忙起身往外走,高明明也送出门去。走到家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 “瞧我走得这么着急,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一样东西。” “什么?你有东西忘拿?”高明明误以为何俊毅落下了东西,调头就想走回屋内。 何俊毅却一把拉住了她,从上衣内口袋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朵玫瑰递上前,“还记得去年在十周年上看到你表演,当时就想送你花,结果没有这个机会,我一直遗憾到现在。今天我们能再碰见也是一种缘分,这朵花迟到了半年,希望你不要介意它来得太晚。不管在什么时间认识你,都是我的荣幸。” 高明明受宠若惊地看着那朵玫瑰,甜甜的笑不知不觉从嘴角荡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