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南阳阴瑜

    赵云在那日的预感分毫不差，自从张飞等人护送众人回返，在城中引起巨大的围观“雄壮英豪”的大潮之后，赵云渐渐被人们淡忘在三姑六婆的碎嘴子中。

    荀续那日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样子为他挣得了颍阴城第三个称号——荀郎。

    郎这个字有点复杂，在这个年代，意思不少。

    首先是官职，荀悦、荀彧、荀攸都担任过郎官，就是给皇帝站岗放哨看大门的，大汉朝举孝廉、茂才等通过考试之后的第一个官职，据说经常在皇帝身边站岗放哨有利于积累行政经验，至于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反正指定这个规则的人是这么一厢情愿地认为的。

    其次是年轻人，年轻人都可以叫郎，若是兄弟多的，还可以分一二三四五，冠名为“大郎”、“二郎”云云。后世比较有名的比如说“武大郎”、“武二郎”，还有杨贵妃喜欢叫唐玄宗为“三郎”。

    再次若是加上了姓，还不是面对面地称呼的话，那就是接近于专属名词，一般用于有气质的小帅哥了。毕竟颍阴城里姓荀的很多，如果光说“荀郎”，鬼知道你说的是谁？但是一旦有人出了名，那么便会成为一个约定俗成的称呼。比如潘郎，就是指大帅哥潘安；周郎，江南上万个姓周的，但是放心，没有歧义，说的就是周瑜这个男性公敌；这种称呼方式在后世也经常见，比如“总理”，什么姓都不加，就是专门指代******总理的；皇马的球迷说“队长”，就是单指雷多东，好吧，很多小年轻已经不知道雷东多是哪位大神了，可见这种说法也存在着时间性。

    还有一种是面对面的称呼，比如“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中的郎，就是良人的意思了，不过这个称呼在荀续所在的这个汉末时空不是很常用，唐羽叫荀彧直接叫“香君”；夏观音叫荀续叫“承若”或者“阿续”，郎这个字更像是热恋中的小姑娘才叫得出口的甜到腻歪的字眼。

    现在荀续因为那日进城的时候四个赳赳武夫护驾在旁，县令大人、赵县尉和新任主簿一个赛一个地灰头土脸，越发反衬得他高大英俊，张飞的那匹除了四蹄带雪之外，浑身上下没有半根杂毛的大黑马也立了功，平白比中原寻常战马都高出半头来，当真是人如猛虎，马赛欢龙，人借马力，马借人威，端的是珠联壁合。活脱脱就是一个“人中吕布，马中赤菟”的翻版。

    荀续那个时候也是志得意满，多少有些神采飞扬，引逗得不少大姑娘小媳妇频频驻足回眸，有些胆大的姑娘还将手中的水杏扔给荀续。

    这也就是汉代，你换了明清试试？莫说满大街的大姑娘小媳妇看不到，看到了也都吊着一张蚂蚱脸，若是碰到帅哥，微微笑上那么一笑，多半会被一大帮子长舌妇人嚼舌根子，门口立二百座贞节牌坊都给推倒了。

    汉代民风剽悍淳朴，女孩子与男孩子没有太大的差别，若是一些大户人家的小姐，三天两头在街面上晃荡，逛街购物乃至饮酒听曲儿，多得是。姑娘们也热情，看到喜欢的小帅哥直接说，害羞些的就送东西，什么从怀中掏出来的手绢，随身佩在腰间的玉坠子，手中的常持的纨扇，实在没有东西了，就扔水果。

    有三个小故事大约可以反映这种情况，第一个是看杀卫玠。卫玠是个著名帅哥，身体不太好，有一回到一座城去，提前走漏了风声，结果被满城的人围观，吓了一跳，突发疾病，去世了；第二个是潘岳，也就是潘安，驾着车子去踏青，回来的时候满车都是水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去了一趟水果批发市场；第三个是潘岳同时代的大文学家左思，名字听着像“作死”的左大才子据说长得“绝丑”，也学潘安驾车踏青，还没走多远就被大姑娘小媳妇们扔了一车石头回来了。

    这个时代的人非常在意人的外貌、气质，荀家的遗传基因好，荀续的老爹老娘都是士林当中最顶尖的名门之后，荀续自然也是一表人才，再加上长年锻炼，练就一副好体魄，大胸肌，八块腹肌，穿着紧身的胡服，更是显得雄壮威武，“荀郎”一词倒也名副其实。

    荀攸笑得有些没心没肺：“荀郎~哈哈哈哈，这个好玩。”

    他今日休沐，与荀彧两个人都回家看看众人，也跟戏志才会了一面，用过晚饭才得了空，荀家这一代的精英小团体又聚在一处闲聊。荀攸算是荀家长得最朴实的，五官端正，但是天生有些面瘫，也就是俗话说的木头脸，古书上的形容叫做“喜怒不形于色”，认为这样的人多半城府很深。有些人却是如此，比如刘备，城府就越来越深；有些则不然，他们真的只是面瘫而已。

    荀攸算前面一种。

    但是在自家人面前，就没有必要装什么城府，各人心中的小九九在座的谁都猜得到。

    荀续没好气道：“荀公达，你说荀郎的时候可以不翘兰花指的。”

    众人大笑。

    荀彧依旧一副波澜不惊的淡雅浅笑，待众人笑声稍歇，才幽幽地传出一句：“荀~郎~”

    众人又是一阵爆笑。

    荀续伸出一个手指在他面前点啊点啊点，气吼吼道：“荀文若，怎么连你也敢笑话我？你忘了当年你成亲的时候颍阴城里那一片哭声啊？”

    祸水东引，顿时成功。

    香君一挑眉，折扇掩唇笑道：“那可不同，我乃是成亲，算一算，我家小阿续也一十有五了，颍阴城里在这时闹出一个‘荀郎’，想来是有不少姑娘坐等着荀家再次海选了。”

    荀续当年纳妾的时候也在城中闹得沸沸扬扬，荀续恼羞成怒之下，甚至出了“海选”的主意，虽然最后没有实施，不过这个词倒是在荀家流行开来。

    荀续摇摇头道：“我可不像你那么猴急猴急的，佛奴甚好，娶妻慢慢来。”

    夏观音知书达理，更让他喜欢的是为人单纯，从来不过问他的事情，除了此前有一回因为夫妻生活问题闹过一回小别扭之外，其余时光都对荀续言听计从，无有违逆。有时候唐羽故意撺掇夏观音去偷看荀续的密室，夏观音也始终笑嘻嘻地摇头，气得唐羽一个劲地说她是“死脑筋”。

    若不是她出身不好，荀续还真有想过学一把曹cao，把她扶为正室。

    荀衍从来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听到“海选”两个字，嘿嘿一笑道：“香君这话到还真让我想起来一个事儿。”

    他故作神秘道：“你们猜猜看。”

    荀彧笑而不语，荀攸老神在在，荀续斜着眼睛挑挑眉毛，荀愔依旧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禅，荀棐从怀中摸出两枚骰子来叫道：“你再卖关子，我就要开赌局了。”

    荀衍气得重重地哼了一声道：“喂喂喂，给点正常的反应好不好？好歹我说的事情也挺重要的。”

    荀彧给他一个台阶：“三哥莫要理他们，只管说那重要的事便是了。”

    他故意在“重要”两个字上加重了声音，好好一个台阶，被他送的像是悬崖。

    荀衍一撇嘴，自顾自道：“有没有听说阴家正巧有两个小字辈准备跟我们荀家结亲的事？”

    “你是说阴瑜？”荀续瞬间反应过来，他似乎听荀衢说起过这件事。

    阴家在东汉可是最顶级的家族，家族产业主要是名士和皇后。东汉的第一位皇帝光武帝刘秀就说过“娶妻当娶阴丽华”，这位阴丽华阴皇后便是南阳阴家的绝代美人。现任颍川太守阴修便是南阳阴家的嫡系子弟，之所以大力提拔了荀悦、荀彧、荀攸等人，就是存了一份与荀氏一族联姻结亲的意思。

    颍川自古多豪门，乃是天底下最难以治理的地方之一，因为当地的豪强士族都经过一百多年的相互联姻，同气连枝，十分难缠，因此颍川太守从来都是豪门子弟或者最顶尖的人才才能担任，比如以前的种拂、杨修、何进以及大杀神段熲，这一回来的阴修乃是南阳阴氏的代表人物，才能堪堪坐稳了太守的位置。

    阴瑜是阴修的从子，也就是侄子，年纪还小，十六岁，据说长得也好，学问品德都是上上之选，虽然出身名门，却始终能够谦逊待人，时时抱着书牍苦读，倒是不虞欺负了荀家的小姑娘。

    至于另一个荀衍比较感兴趣的阴家小姑娘则更加不必说了，阴家专出大美人，而且从小学习《女诫》，虽然不是很可爱，不过大约十分贤惠，娶了当妻子，那是绝对够面子的事情。

    只是荀续关心的点不在此，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微微一皱眉道：“可是要与小菜定亲？”

    小菜是荀彧小妹荀采的绰号，比荀续小两岁，从小跟在荀续屁股后头玩，爱吃萝卜爱吃菜，荀续嘴欠，给她起了一个绰号就是小菜。小丫头从小跟着荀彧和荀续一起念书，古灵精怪，才思敏捷，若是男孩子，又是一个小杨修。

    可惜历史上这位才女的命运可不太好，十七岁的时候嫁给了阴瑜，生活得很好，两年后生了一个女儿，不久之后，阴瑜就病死了；荀爽将他改嫁给同郡的郭奕，她寻了一个空，在墙上写了“尸还阴”三个字，阴字还来不及写完，就担心被人发现，匆匆忙忙自缢身亡。

    显然，阴瑜是爱情，可是注定了却是一场悲剧。

    是爱过，还是生活，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荀续有些为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