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盟约
和外界的乌烟瘴气不同，此刻的皇宫上晴空万里，风平浪静，全然看不出城内早已燃起了滚滚烈焰，就连呼号哭叫都一概隐没在全然的寂静中，两侧分列阑干石兽，一眼望去如接天际的丈宽台阶上分别站了三人，彼此距离错落有致，刚好能将不远处一尊华表围在中央。 华表顶端，踏着一只赤裸的雪白足尖，往上则是猎猎飞舞的赤红衣裙，裹着少女独有的纤细而玲珑有致的身躯。 逆光之下，看不清她的面孔，只能看到一张漆黑狰狞的面具。 “仙箓崩溃，瞿朝叛乱，宁家的气运已经走到尽头，此方天地还是要交给魔道来掌管，宁江砚，聂虹，奚南英，你们已经是最后还有余力出面的三位真人了吧？看在老相识的份上，劝你们放弃正道，投靠我八脉为尊，好过力竭而死，多年修行成灰。” 红衣少女冷漠说道。 三人中，除却宁江砚和奚南英，还有一名貌若青年的黑衣男修，面容平淡，泯然众人，唯独一双鹰目犀利如电，正是五年前和宁江砚一同降临，领在外镇守一职的元神真人之一。 “邪魔外道，废话少说。” 他伸手平摊，俄而掌心掠过缭乱的电光，滋滋缠绕不绝而成巨大的长弓，将四周映得一派银白。 “山间论剑之日，本以为可结交仙道上一友人，燕铸剑师，原来你果真对宁家暗藏祸心。”宁江砚叹息一声，同样祭出法器。 长久以来只用自身等阶压制于人，她的真正实力从未展露，这法器看似一方画卷，在迷蒙烟波中载沉载浮，本质却是祭练了无数阵法在内的阵盘，更是藏有小虚空天地在其中，经过多年炼化也无法驱使，却能保证阵盘使用的法力不绝。 “动手吧！” 奚南英默不作声地负手而立，脚边冉冉升起无数光点。 “哼，你们都不再多考虑一下吗？家族亲情，乃是大道上的拖累，唯有顺势而为，应天意而行，才是真正的生机所在。” 回答她的，是一支风中呼啸而来，周围电光闪烁的虚幻之箭。 划破空气的同时，箭枝附近的皇宫景象顿时支离破碎，呈现出和城外相同的焦黑废墟，宛若水波中掠过的片段，不断摇曳。 红衣少女突然张开双臂，身躯向后倾倒下去，急速在风中坠落，就在箭枝拐了个弯快要追上的时刻，她猛地翻身，反踏在箭枝末尾的电流上，张口吐出一颗荧光玓瓅的丹药。 这正是洛东珂的本命丹！ 曾经袭击过一次宁徵言的本命丹，如今却化作黯淡的乌金色，不断散发着缕缕浓重的魔气。 三人面色凝重，不但是因为伪装成燕铸剑师的洛东珂能够无视法术之威，赤足将箭枝踩在脚下，更为那本命丹出现后的惊天威势。 重如山石的压迫感伴随着魔气一并散发出来，他们虽然能够勉强支撑住身形稳定，但也失去了施展法术的机会。 “值此我魔道夺取秘境的紧要关头，能镇守此地，当是你我双方的底牌翻出。”面具下的朱唇妖娆勾起，少了几分稚嫩，多出不尽的怨毒和沧桑，“你们宁家，完了！” 洛东珂满是恨意的目光望向宁江砚。 她还记得，当年丹会之上，就是这个女子携带一名男修来到，将自己家族的族长逼迫自尽，从那以后，她和哥哥就陷入了以前从未想过的窘迫当中，看尽别人白眼，受尽世态炎凉。 那时候的灵波真人手夺丹鼎，何等威风，如今还不是要匍匐在自己脚下，挣扎求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突然一仰头，张狂大笑起来。 兄长，你错了，星落海的帮助终究是外力，唯有快速地提高自己实力，才是最可靠的依仗，魔道又如何，他人视我等如乞丐猪狗，我莫非还要顾及那些人的性命不成？ 毫无笑意，尽是疯狂冰冷的笑声当中，本命丹所散发的魔气浓稠如实质，将动弹不得的三人全都束缚起来。 “宁家的命运，轮不到你一个小小魔物cao心。” 最为沉默的奚南英突然开口，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尖酸。洛东珂就在想要出言反驳之时，才发现自己头顶上空已经落满了光芒闪动，宛若夜空中繁星辉映的光点，眼瞳之中映出了光点间牵连不断的纹路。 “咦？” 她出身炼丹世家，对这等奇门法术了解不深，但也看得出来，那纹路竟然是化作云中藏龙之形！ 就在这一愣神的时机，天顶传来隐约龙吟，震得洛东珂立足不稳，险些从箭枝摔下来。 察觉到危机从背面而来，她急忙转身，只见那巍峨如山峦的宫殿群落中飞绕着庞大得不可思议的暗影，乌云迅速堆积，不一会儿，天幕就落起了滂沱暴雨，将皇宫中的假象冲刷得一点不剩。 这一过程，仅仅是几个呼吸而已，等洛东珂想起来用本命丹抵抗的时候，雷电飞云簇拥间的虚幻龙影已经垂到她的面前，灯笼大的眼睛死死瞪着她，满是怒火和威严。 不知为何，她看着那龙直觉心虚不已，冷汗涔涔，差点连自己姓什么都忘记了。 “魔物！这就是瞿朝万千子民的心意所化，这就是我宁家所信奉的上天！你等魔道造就的怨恨苦果，注定将要自己一口吞下，万劫不复！” 宁江砚喝道。 洛东珂满面愕然，眼睁睁看着那龙影从自己身上穿梭而去，一霎间，城外所有人被残忍杀害的痛苦悲怨，统统加诸到魔种之内，那是直接铭刻到神魂上的情绪，令她忍不住放声厉嚎起来。 “啊啊啊，我要杀了你们——！” 狂暴的杀意沸腾，少女带有面具的脸孔慢慢扭曲得不成人形，身躯亦涨大起来，暴露在外的手脚粗了好几倍，青筋虬结，肌肤全数染成赤红，同时爆发出黑色的血雾。 “不好，小心那血雾所染之地！” 聂虹眼毒，看穿了那血中的玄机，趁着本命丹去抵抗龙脉化身，威压大减之时，飞快带着另外二人退开。 但见血雾所沾，废墟上袅袅飞出数百上千道虚影，都是残留在此地，被镇压许多年而犹自不肯散去的死者怨恨，魔气侵蚀下，这些残魂几乎是立刻就转化成了新的魔物。 洛东珂如今已经是个浑身血红的怪物，高高矗立在宫殿之前，掉出眼眶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望着三人，双手已经捏住了龙的两端，正在用力撕扯。 “……自称正道……所扶持的王朝依然满是血腥……你们所杀的人……不比魔道少到哪里去……” “虚伪！” 宁江砚眉头一皱，就要展开画卷。 然而，从天外飞来的一抹浅浅紫色剑光，令她手中行动停止。 “那是……？” “人间倾轧，自有定数，与你何关，与正道魔道何关？” 看似弱小的剑光卷起恍若实质的惊涛骇浪，一波倾覆过去，破去了魔气血雾，皇宫又展露出凄凉寂静的模样，满身猩红的洛东珂恢复了旧貌，蜷缩在坍塌的砖石中不断抽搐，就在她对面，站立了一名同样是赤红衣裙的少女。 少女面上，亦覆盖着幽蓝蝴蝶所连成的面具，只能看到抿得紧紧的唇。 极其相似的形貌。 然而，所用功法乃至周身气韵，两人确是完全不同。 “洛东珂，你无非是为了私仇，弃道入魔而已，想必九泉之下，洛家看到你这个样子也会蒙羞吧。” 在她手上，拎着一柄长剑，剑格处的莲花缓缓旋转，映得那半黑半白的剑刃光波浮动。 “什么？！她是洛东珂，不可能，这一次本该降临之人，应是在仙箓崩坏之后就没入两界间隙，怎么会出现在秘境，还化作如此实力高强的魔物！”宁江砚惊讶开口，一开始还是疑问，到后来就变成了对赤衣执剑少女的质问。 来的人，便是一路杀进城来的宁徵言。 “是与不是，一看就知。” 她弯下腰，摘下了洛东珂脸上的面具。 这面具已经被人抹去内里标识而祭练过，然而总归逃不出她这个炼制者的了解，很快就被破除禁制，呈现出来的，是一张带着倔强愤恨的少女容貌。 “果然是她……” 宁江砚心情复杂，元神真人记忆出众，返照过去经历，当初在丹会遥遥看过的少女模样浮现出来，两相对照，毫无错处。 “这样看来，你们宁家仙箓一事大有蹊跷，说不准早被人算计。”宁徵言微微偏了头，看向围拢来的三人，忽然笑了笑，道，“想要带走这个难得的活口吗？” “你有何条件？”奚南英毫不客气地说。 看来世上果然有天生不对盘的人，当初自己化作宁秀秀的时候就率先被他怀疑，如今又是这样，宁徵言没有生气，自从在禁地了解了自己真正身世之后，她就对宁家彻底释怀。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能够突破到太虚境界。 “没什么条件，结盟而已。”她摇头道，“魔道势大，如我这般来历不明修士，也不愿见到秘境被魔修所占据，而现在还有实力正面对抗的就是宁家，我愿与宁家相交，共谋大计，为表诚意，这个活口就送予你们。” “道友说得有理，不过，既然明确说出来历不明，这份诚意似乎稍显不足。”聂虹开口。 宁徵言叹了口气：“不错，宁家对秘境掌控多年，不会轻易接受失控的存在，然而，诚意可以用实力来弥补，各位不觉得，我们这样站着说话，实在是有些不合时宜么？” 她这里心念一动，皇城之外，已经有铺天盖地的尸潮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