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清醒
沉睡中的王美好，并不知道自己已经经历了人生中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刘姥姥琢磨段婆子脾气，怕她再上门纠缠，嘱咐王狗儿这几天也不要再出门玩耍，只把院门一栓，在家安心过活。 如今是夏末秋初时候，正是农忙季节，但王家自己却是不种田的。王狗儿自小在城里长大，哪里干过农活。置办下来的田产，租给了乡里的农户，每年收些米面当租子了。 若只靠这些租子过日子，需得看天，收成好，不但能糊口，还能置下几个闲钱；收成不好，饿肚子也属寻常。家里寻常家用，还得靠狗儿平素里捉鸡摸鱼，并和人做些倒卖的活。 王狗儿是在外跑惯了的，忽然在家多呆了几日，觉得甚是清闲，躺在炕头与丽娘调笑：“哪****做了有钱老爷，天天如今日，再不用出去跑动，那才好！” 丽娘也是浅浅一笑，却不答话。 她本拟趁着坐月子时间，给青儿做出几双合穿的鞋子裤袜来，免得到了冬天长了个子，又赶上忙碌，不好打理。刘姥姥一见她摸针线，忙叫嚎起来，无非呵斥她不知道注意身体，月子里眼睛用多了，等年岁上来，会瞎的很早。 夫妻两个都是闲着，嘀嘀咕咕在一处说话，旁边青儿不哭不闹，整天睡觉，连眼都没睁开过。 当年板儿生出来，哭的声音不大，像只小猫一般，但是却一天到晚没见断过声。王狗儿欢喜自己头生儿子，也抱着哄了些时候，终究还是没那份耐性，多是抱一会儿就扔给丽娘，自个儿出门了。直到半岁以后，板儿收敛了很多，他才又对板儿近些。 王狗儿想起当年情形，觉得这个女儿真是乖觉无比。又因为段婆子上门一事，心里虽然不悦，但是对这个女儿看的又珍贵一点。 不知不觉，就到了洗三的时候。 贾府那边传出风声，说不再收女婴了，也没提为什么。段婆子猜测半天，觉得是贾府势大，已经找到了合适的女婴，又觉得是大户人家一天一个念头，兴许又寻到了别的富贵路子，只是百思不得其解，但王家的门却是不登了，平白的得罪人不说，真买来了女婴，她还没钱养活。 刘姥姥请了当初给丽娘接生的两个稳婆来，给青儿做收生姥姥。早一日刘姥姥就忙里忙外，张罗着洗三的用具。 因青儿胖乎乎的，身量也比一般的婴童大些，乍出生时，其中一个王姓的稳婆拦腰一抱、欢喜的什么似的，说这孩子定有九斤，是个有福气的，直言到洗三时，自己带了錾四时花卉并福禄喜寿四星的大铜盆来，沾沾婴儿的好命格。 刘姥姥少了准备大盆一项，其他那些挑脐簪子，大块的围盆布，小米的点心，铜铁打的精致小馃子，各种花儿，朵儿，锁头，秤砣，清口的牙刷子、舌刷子、青茶叶，洗头的新梳子，洗身子的香胰子，擦洗的新毛巾，另有烘笼、艾草团子各种杂碎，却是一样都不能少的。 刘姥姥忙的脚不沾地，心里却着实高兴，常备着这一样，忽然一拍脑门，想起另样还没有，就遣了躺炕上的王狗儿去镇子上杂货铺子买。 王狗儿这头越看青儿越爱，听了刘姥姥吩咐，欢欢喜喜揣着铜板出门去，来回跑了有三趟，东西才算是齐整。 镇上有他相熟的人，见他买这些不常用的事物，问起来，狗儿才说是新添了个女儿，大伙笑着贺喜一阵，都言到明日洗三正日子，要跟去填盆，狗儿自然是一口应允。 板儿听说狗儿要去镇上，也闹着跟了来，正骑在狗儿脖子上，手里还拎着包桂圆。听了众人说他妹子，笑的嘴巴裂开来，一道晶莹的口水就垂到了狗儿头上。 直忙到了家家掌灯，刘姥姥一样样点东西，看都不差了，胡乱拾掇点东西吃下，一家人这才歇息。 睡到半夜，王狗儿模模糊糊见外面有人走动，忙披衣一看，看是刘姥姥起来了，正在厨房翻箱倒柜，忙上前道：“姥姥，明儿还要忙活一天，你这是干甚。” 刘姥姥一脸的懊恼：“忙了这几天，居然忘了件要紧的大事，那穿耳朵眼的红丝绳没备下。本来青儿生下那天，就得把红丝绳用香油泡起来，泡整三日，好洗三那日用，可给那段老货岔开，竟一时忘了，这可如何是好。” 王狗儿听了，哭不得笑不得，道：“姥姥，你着急什么？扎耳朵眼儿也不急在一时，便是咱庄户上的人家，生了女儿，到出嫁前再扎的也大有人在，现在不扎，也剩下一副耳环。”刘姥姥听见王狗儿都不着急，一颗心才放回肚里。 第二日一早，刘姥姥就在厨下备招待的面条。昨日和王狗儿应承着要来家中的宾客，约有八九人，加上庄上亲近些的人家，拢共不过二十。 王家自打搬到乡下，京里的朋友断的七七八八，便是知道他们住处的，也不来往了，真是应了一句：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知。 刘姥姥在灶下刚忙活一会儿，王婆子就带了东西上门来。见刘姥姥将神像香炉艾草并各种用品都拾掇齐备，又去看了丽娘和青儿一回。 虽然因为青儿胖大，丽娘生产时颇受了几分苦，但好在是二胎，平素身子也健朗，恢复的很好。青儿更是谁见谁欢喜。 王婆子揭开襁褓看了看青儿，瞧她脐带长的如何。 青儿身子暴露在凉空气里，小腿一蹬一蹬，拳头攥的紧紧的，却不睁眼，也不哭泣。 其实这时候的青儿，也就是王美好，已经隐约明白了大事不好。 刚出生那天，她还看不见听不见，到第二第三天，虽然还是睁不开眼睛，但是听觉却敏锐了很多。 王狗儿呆在炕上和丽娘讲话，青儿听了个七七八八。但是她如何能相信。 要是真穿越了，她岂不是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娘嘞，这可实打实的是解放前。 她人生前三十几年的奋斗，十九年的寒窗苦读，七八年的努力拼搏，哪点不是和现代社会息息相关。 打小父母就教导她女儿当自强，忽然回到这样一个女人毫无地位，必须内敛、无条件奉献的社会，她想想就不寒而栗。 也许是做噩梦吧。王美好这么安慰自己。 她一点也不想做那个青儿。虽然听自己现在父母的口气，他们还是很喜爱自己的。虽然她没有魂穿，面临被当做妖怪打死的危险，但是，又要长大一回，这也够让人尖叫的了！ 她盼着自己能睁开眼的那天，然后看到触目一片雪白，然后发现自己躺在医院，这几天不过是在做梦。那多好。 王美好是被一阵噪杂的声音吵醒的。声音离自己有点远，似乎在屋子外面，是一阵年轻男人说话声。 那个便宜爹的声音也在里面。他在和人家寒暄。 接着，她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有人托住她的屁股和脖子，然后，一阵清凉……该死的，不要脱我衣服！王美好很想尖叫，结果只是憋红了脸蛋。 有个老年女人的声音在耳朵边响起：“呦，青姐儿真是结实，瞅这胳膊腿儿，抡的多圆。跟小风车儿似地。一搅两搅连三搅，jiejie领着弟弟跑。七十儿、八十儿、歪毛儿、淘气儿，唏哩呼噜都来啦！”” 一阵温热的清水淋上了她的头，有人轻柔的抓弄着她的头顶，感觉怪怪的。 老年女人笑嘻嘻的声音响起来：““先洗头，嫁王侯；后洗腰，一辈倒比一辈高；洗meimei，嫁知县；洗洗沟，嫁知州”。 女人的声音大大的，又说的慢，一遍一遍的重复。王美好已经要崩溃了，这算是什么yin曲艳词乡村小调……她被猥琐了么…… 终于，一个软乎乎湿淋淋热乎乎布巾，擦到了她的脸上，眼上。 王美好狠命的努力，终于，挣开了比千斤还要重的眼睛。 一阵不适应的眩晕和白茫茫后，她看到自己头顶四五个女人的脸，有老有年轻，都带着各种笑意看向自己，有欣喜的，有羡慕的，有只是笑没带任何含义的…… 重要的是，她们头上盘着发，插着钗环，身上是衫裙，全是古代人打扮！ “啊！”王美好心如死灰，忍不住大声叫出来，可是出口的，却是一连声的婴儿啼哭。 “姐儿睁眼了！呦，听这声儿，又响亮又清楚。真是吉利吉利！”抱着王美好的老女人，一脸皱纹都笑皱起来了。 “是啊，平时不声不响的，这一洗，眼儿睁了，盆也响了。果然是有慧根的。”刘姥姥身旁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开了口，满是艳羡。 青儿哭的那叫一个伤心，她不管了！回到古代，她一不会女红，二不会厨艺，三不会宫斗宅斗做生意，这日子可怎么活啊！ 时至今日，她才明白，理工女的末日，不是嫁不出去，而是穿越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