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教授的债

    　　卢老师现在是济南一高校的教授，深受学生爱戴。

    　　多年前他给我们当过班主任。

    　　我们见到的他，永远穿着朴朴素素的工作服——深蓝的那种，洗得有些发白。

    　　你找他的时候，他总是在伏案备课或写东西。班主任的工作总是很琐碎的，但他总是很热情很认真地去做。如果你为浪费他的时间感到抱歉，他每次都会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一个非常非常质朴的人，一个非常非常单纯的知识分子。

    　　他走过的路，是他们那一代知识分子很典型的路。

    　　怎么说呢？如果你没有失去过，如果你没有被剥夺过、压制过，你很难理解，拥有是怎样的幸福。

    　　他从小在村里长大，父母是文盲。他是家中独子。

    　　上小学的时候，他见了同学的一本《安徒生童话》，如获至宝，上课也看。

    　　老师告诉了他爹。

    　　他骗他爹说：“这是语文课本。”

    　　照看不误。

    　　老师又告诉了他爹。

    　　他想再欺负他爹不识字，却挨了一顿揍。

    　　因为他爹比量过别人的语文课本有多厚。

    　　从那以后，凡是与语文课本不一般厚的，他爹都不让他看。

    　　从那以后，对阅读、对书本的渴望，像永不休眠的虫子一般噬啮着他年少的心，或者说，像火苗一样，在他心里永不熄灭。

    　　初中毕业，他考上了中等师范。

    　　在村里人看来，就是考上大学了。

    　　19岁，毕业分配到县城教学。

    　　他教书教得特别好，特别受欢迎，因而教高中。

    　　然后，1977年，国家恢复高考了！

    　　他狂喜，因为他一直在教高中，高中的东西，他可没忘！

    　　学校却不叫他考！因为他是个顶梁柱！

    　　“我的学生可以考大学，我却不能考！”

    　　多年过去，提起这事儿，他眼神中仍透出悲愤！

    　　经过怎样的迂回，怎样的斗争？我们不得而知。我们只知道，26岁那年，他考进了山大数学系。

    　　在这个年龄，不是研究生毕业，也该结婚生子了吧。

    　　他拼命地学，靠父亲每月寄的那一点生活费。

    　　一个文盲父亲是怎样供养省城的大学生读书？他没说。只是一提到父亲这样的字眼，他就流泪。

    　　我们猜测，他父亲一定舍不得吃家中老母鸡下的蛋，也舍不得吃树上的香椿芽吧。

    　　然后，大二那年，他父亲查出了肝癌；不久，与世长辞。

    　　他一个人跑到千佛山上哭了三天。

    　　下山之后，他拿着仅有的四十元钱，去市里的新华书店买了两本书。

    　　神情恍惚中，又被交警罚去了几块。

    　　济南的交警据说出了名的好啊。

    　　他的大学同学非常好，几乎人人赞助他，不断地赞助他，而且从不指望他回报。

    　　但他弄了个小本子，记下别人给与他的一切——哪天哪天谁给了他什么，小到馒头包子，全记——将来要折合成人民币。

    　　毕了业领到工资之后，他一个一个地找到他们还。

    　　为什么？

    　　施恩不念，受恩不忘。这是古训。

    　　等到人家给他介绍了对象——一个光明日报报道过的三八红旗手——的时候，他老老实实地说：“我还有四百元的债。“

    　　现在，他早已是著名教授，研究生导师了。

    　　对学生，不论是在生活上还是在学业上，他都无私地帮助他们，也是不求回报。

    　　而他自己，还是那么地朴朴素素…

    　　在学生眼里，他依然总是在伏案写东西，或像小青年那样拼命学外语…

    　　…

    　　卢老师现在该六十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