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我一下子从梦中惊醒,呼的一下子坐了起来。,。 守在‘床’边的人全都一下子围拢过来,紧张的睁大眼睛看着我:“娘娘?!” 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震耳‘欲’聋,在脑海里回旋不去,我满头大汗的喘息着,心跳得好像不是自己的,随时都要蹦出‘胸’口一般。 “行思,你,没事吧?”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慢慢的转头,看到了一张带着稚气的年轻的面孔,上面似乎还隐隐浮现着哀伤,目光却很关切。 少羽……? 我又看向了周围,入目是熟悉的景致——丛云殿。 ‘床’边还站了些人,是可儿,还有前来服‘侍’的宫‘女’太监,全都紧张的看着我。 我,回到青龙国了? 这时,脑海里一下子闪过了一些画面,冲天的大火,拼命的厮杀,无边无际的草原,永无止尽的黑暗…… 我想起来了。 那一场大火在我身后烧得半个天空都映红了,而我就这样一步一步的走了,整整三天,没有停下,没有休息,直到耳边响起了一阵马蹄声,凌少羽一下子冲到我的面前,接住了我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的最后一句话是—— “行思,我二哥呢?” 我慢慢的抬起头看着他,这一刻,他的目光中已经透出了nongnong的哀伤,却什么开口再问什么。 什么,都不用再说了…… 我慢慢的揭开身上的薄被,准备下‘床’,可儿急忙上来搀扶住我,说道:“你的身体还很虚弱,不要下‘床’啊。” 凌少羽也说道:“是啊,御医看过了,你整整三天不吃不喝在草原上走,体力已经耗尽,一定要好好休养。” 我轻轻的摇了摇头,看着他:“你父皇呢?” 我在昏厥之前,把解‘药’‘交’给了他,让他一回到青龙国就立刻给楚风服下,现在楚风怎么样了? “父皇他,已经服下了解‘药’,现在还没——” 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大‘门’碰的一声被人推开了。 定睛一看,是‘玉’公公,正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 他乍一看到我,也惊了一下,睁大了眼睛,凌少羽立刻道:“‘玉’公公,什么事?” “启,启禀殿下——皇上,皇上他——” 屋子里的人全都惊了一下,我的心一瞬间也揪紧了,凌少羽脸‘色’大变,急忙上前:“父皇怎么了?!” ‘玉’公公看着我们:“请您过去看看吧。” 他的话音刚落,我已经翻身下了‘床’,朝‘门’外跑去。 眼前是一幕幕熟悉的景象,御‘花’园中百‘花’盛开,蜂飞蝶绕;那高大巍峨的宫殿依旧在述说着皇权的威仪;而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和‘侍’卫看到我飞快的跑着,全都惊愕的看着我,但这一切我已经完全不在乎了,一直跑到了延福殿。 刚刚一到大殿‘门’口,就听见大殿里人声鼎沸,完全不似平日里的清静,我走过去一看,所有的御医,还有一些近‘侍’,全都站在了大殿中。 那熟悉的大殿中央,仍旧是雪白的‘床’塌,一个人躺在那里,如墨‘玉’一般的长发铺在雪白的塌上,衬得他长久不见阳光的脸‘色’更加雪白。 楚风…… 还是,没有动静吗? 我的心里一寸一寸的痛了起来,脚步也越来越慢,越来越沉,似乎听到了我的脚步声,所有的人全都回过头来看着我,有人已经附身拜道:“娘娘……” 然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楚风。 一个站得最近的太医,轻轻的附身:“皇上,娘娘来了……” 什么? 我立刻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全身的血液也像是一瞬间都凝固了,呆呆的看着‘床’榻上。 ‘床’榻上的那个人,慢慢的转过头,那双如点漆般的眼睛流淌着水光,看向了我。然后,他慢慢的撑起了身子,坐在‘床’榻边,对我伸出了手—— “行思……” 脚步,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一步一步挪过去的时候,似乎已经不是我要过去,而是因为他在召唤,我就是像是一个无主的幽魂,被召集在了他的身边,一点一点的靠近,一点一点的走近他。 而那些大臣们,似乎已经知道了什么,此刻全都默默的退出了大殿,并轻轻的关上了‘门’。 当整个大殿中只剩下我和他时,我终于走到了他面前,慢慢的蹲下,看着他。 “楚……风……” “行思……” 太久没有说话,他的声音很带着一些沙哑,却那么熟悉,一只温热的大手伸到我的脸上,轻轻的抚摩着,想要擦拭那不断涌出的泪水,却好像永远也擦不干。 我曾经想过无数次,再次面对清醒的他,要告诉他这些日子发生的事,那些委屈,那些痛苦,甚至好几次在梦里哭醒,可真正面对他的时候,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有眼泪拼命的流着,流着,模糊了我的视线,唯一能看清的,是他明了一切的,疼惜的眼睛。 过了很久,那双手放弃了擦干我眼泪的动作,慢慢的环住了我颤抖的身子,将我抱进他的怀里。 贴上他温热‘胸’膛的一瞬间,我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楚风……” “我都知道,我都知道了……” 他的声音很低沉,透过‘胸’膛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浑厚而安静,也带着一丝颤抖,好像真的知道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而这一刻,我所有的痛苦,都在他的怀里,化为乌有。 。 六月荷‘花’香满湖,红衣绿扇映清‘波’。 木兰舟上如‘花’‘女’,采得莲房爱子多。 我穿着一身水红的长裙走在湖边,一阵凉风吹过,带来阵阵荷‘花’的清香与荷叶的清芬,轻纱曼舞,缭绕在接天碧‘色’的荷叶间,越发显得清润娇‘艳’,美不胜收。 离开了湖边,走过了一条蜿蜒的通幽小径,过了一座偏殿,前方就是御‘花’园。 依旧是一片‘花’繁叶茂的景致,远远的看到长亭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那里,走近了一看,是楚风,正坐在长椅上,斜斜的靠着,手里拿着一卷诗集在看。 他穿着一身闲散的白‘色’长衫,头发在脑后松松的束起,一阵风吹过,一缕青丝拂过嘴角,摩挲着那淡淡的笑纹,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却又不必说。 似乎听见了我的脚步声,他抬起头看着我:“你回来了。” “嗯。” 刚刚,是我陪他在‘花’园小憩,不一会儿他却靠在椅背上睡着了,我便去湖边走了走。 他并没有多问,只向我伸出手,我也没有多余的繁缛礼节,急忙走到他身边,这才看见,他在石桌上摆了一碗用冰水镇着的绿豆汤,旁边还有几盘红红绿绿的果点,显得十分清新爽口。 我倒是愣了一下,抬头看着他。 “天气越来越热了,你走了半天,也该喝点凉的东西,去去暑气。” 我接过他递来的绿豆汤,喝了一口,果然冰凉舒爽,微甜的口味也是刚刚好,消暑解热,甜而不腻,我笑道:“嗯,真好喝。” “你若爱喝,回头让御膳房再做,但也别贪凉多喝,小心伤胃。” “嗯。” 他醒来,已经一个多月了。 这一个多月里,我和他的相处,就好像这碗绿豆汤一样,带着微微不腻的甜,明明那么淡,却一点一点的渗透到心里。 我几乎快要不认识眼前的这个男人了。 不是没有想过,当再度苏醒,再度掌权,这个野心勃勃雄才大略的男人会做什么,西进用兵,统一中原,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而到了这个时候,他应该不会放手才对。 可是,我猜错了。 这一个多月里,除了刚刚开始的几天,他‘花’了一些时间适应了自己僵硬的身体,适应了大局的变化,然后,他就完完全全的安静了下来,做我的丈夫。 早上,会在我睁开眼睛的第一时间低头,将温暖的‘吻’印在我的眼睑上;用膳时,他会很快的知道我的好恶,把我喜欢的菜一一夹到我的碗里;而晚上,他会轻轻的拥着我,安然入眠;而当我被噩梦惊醒的时候,他也会用有力的手臂用力的抱着我,直到驱赶走一切心头的‘阴’霾。 有的时候,我甚至会怀疑,他在昏‘迷’的这段时间,有一半的魂魄被勾走了,眼前这个躯体,没有了皇帝的称霸雄心,只余下了一个男人的温柔与体贴。 可我知道,有一些事,是不可能忘记的,就算魂魄离开,也无法抹杀。 所以,我们都刻意的回避了。 我慢慢的坐到他的身边,靠在他的怀里,看他悠闲的翻了一页书,便问道:“在看什么?” “古诗。” “哦?” 我在他怀里抬起头,看见那雪白的书页上,几行小篆映入眼帘——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我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而他,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很快将书合上,伸了个懒腰,懒懒散散的道:“唔,看了这半天,人也僵了,该歇歇了。” 说完,便将诗集放到了桌上,拿起一块水晶茯苓糕吃起来。 阳光透过成荫的绿叶照了进来,斑斑点点的晒在人身上,带着熏人的热度,可我和他的脸却不知为什么,都有些发白,过了不知多久,我轻轻道:“你怎么不问,我刚刚去哪儿了?” 他抬头看着我,微微一笑,摇头。 我也微微一笑。 其实,不必瞒他,也不可能瞒他。 当初在玄武国时,阿郎和洛木娜带回来的消息并没有假,在凌少扬假意发出讣告的期间,南宫世家的人的确重返召业,联络了朝中的数名大臣,提议设立了新的军政机构枢密院,而南宫煜,直接升任左枢密使,控制了青龙国的军政大权。 这样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的确向世人昭示了许多的东西。 而今天,是南宫世子重入皇城的日子。 在待月亭,我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穿着一身墨蓝‘色’的长衫,‘玉’‘色’的腰带束得很紧,越发显得清瘦颀长。 他曾说过,要自请回到环翠山庄,终生不再见我一面,我相信当时他的心情是决绝的,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当在赫连城口中得知八年前的那些片段时,我也已经隐隐的预见到了今天。 世事,真不由人。 我走过去,就看见他慢慢的转身,看向了我。 他,瘦了,那张清隽的脸庞轮廓也更深了,少了几分闲散世子的雅致,却多了一丝成熟而内敛的气息。 明明还是他,却又好像完全陌生了。 “行思。” “南宫。” 叫了对方的名字之后,我们都没有再开口,仿佛有一种说不出的东西横在了我们的面前,待月亭中一下子陷入了一种如死的寂静,仿佛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我想了想,还是伸出手,将那锦囊递到了他的眼前。 那双澄清如洗的眼瞳在这一瞬间变黑了,似乎闪过了什么光,他并没有立刻伸手接,而是看向了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淡淡一笑。 我当然知道,在玄武国,我从赫连城手中接过他们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而如今的局势,南宫世家把持朝政,权倾朝野,积极备战,楚风却丝毫没有任何动向,任由皇权旁落;凌少羽登殿为监国太子,但年少稚嫩,完全无法与数位大臣抗衡。 到今天,他进京,更是将一切都命定了。 可是—— “我只做我自己应该做的事。” 他看着我的眼睛,过了很久,终于慢慢的伸手,接了过来。 “谢谢你,行思。” 说完这句话,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看着我道:“这,是不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了?” 我笑道:“南宫,这,大概也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吧。” 他的脸‘色’似乎凝了一下,看着我,然后,微微笑笑。 我也微微笑笑。 我抬头默默的凝视着他,他的脸上仍旧是笑着,可那样凝视着我的时候,却能感觉到心底里掩盖不住的无奈和伤痛。 我们,都尽力了。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的相对着,头顶的阳光那么炫目,却在大地上投下了温柔而宁静的影子,沉默的皇城中仿佛没有了人气,但天地之间,还只剩下了我和他之间,这一点点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