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问卷
次日清晨。 初生的太阳光亮温煦，一点点融化夜里凝起的薄霜，唤醒枝头的叶芽。 是个好天气。 犀群在向阳背风的山坡上停下来，找地方休息。 它们吃饱了，要睡觉了。 姜灵确认四周没有危险，跳下母犀，活动放松。在大角犀的背上颠了一天，现在哪怕两脚落地，姜灵也觉得自己正在一起一伏。 而后姜灵望向西南。 冬明就在那边，而且正在赶来。不出意外的话，中午或者下午，最迟傍晚，可以汇合。 如果不是冬明必须绕开织网藤，他们昨晚就能见到对方。 不管如何，这是个好消息，值得期待的好消息。所以姜灵微微地笑了起来。 但下一刻，姜灵神色一凛！ …… 两头闪电豹悄无声息地潜行在林子里。 它们是母子。 父亲死在去年，死在一个人类手下。那会儿小公豹还在母豹肚子里。母豹从此恨上了人类——对“游乐场”内大多数野兽而言，人类是它们从未见过的生物。所以它们对人类的观感，取决于最初的几次接触。 而这些接触中所发生的事情，又往往截然不同。结果就是有些土著乐于和人类和平相处，另一部分则把人类视作天敌。 作为丧偶的母豹，毫无疑问，它将会把这种认识传递给自己的孩子。 现在，母豹带着儿子跟踪着一个落单的人类。 它们在找机会偷袭这个人。 …… 冬明很小心。 丛林这个地方，不仅危险，而且迷惑性很强：表面看着宁静，其下厮杀无数。每时每刻，无处不在。 或者说，它的迷惑性，就是它最大的危险。 冬明还未发现什么敌人，冬明也没有停下脚步，但冬明已经暗暗提高了警惕。 因为周围附近的鸟叫声绝迹了。被远处的热闹一衬，格外静谧，令人心弦绷紧——这不正常。 一定有什么他没发现的事情正在发生。 所以冬明如常赶路，而后他突然刹步、转身，匕首出鞘！ 草丛一晃！ 年轻的公豹扑向冬明。 …… 母豹困惑地晃着脑袋，没有跟着扑出——有一个声音，突然从它心底里冒了出来，好像想与它商量什么。 但是年轻的公豹被冬明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弄出了响动，于是它不得不提前发动了袭击！ 它是被冬明诈出来的。 可这又有什么用？ 双方实力差距太大了！ 冬明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一个滚地躲开了公豹的扑击。可惜一对一，他没有任何优势！ 不过年轻的公豹也没什么优势。 然而糟糕的是，紧接着母豹也加入了战团——比起儿子的安全与胜利，那个莫名其妙的声音一点也不重要！ 所以，只不过四五秒的时间，冬明倏然消失！ 而一小团毛茸茸的东西随之落下，掉在了年轻公豹的鼻头上。 是小梭云。 它“噗”一下张开眼睑，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不在熟悉的地方了——作为一只体型小巧玲珑的鸟类，它的正常体温比人类高。因此呆在冬明身上，对它而言很舒服：夏天温凉，冬天暖和。 所以小梭云喜欢把奶爸冬明作为它的巢xue：领子后面，或者胸前口袋里，都很好。 但是眼下，它心爱的窝儿消失了！ 消失了！ 年轻的闪电豹警觉地往后一缩，两只湛蓝的眸子斗到了一块儿，瞅着落在自己鼻尖的小东西。 而后它觉得鼻尖一痛！ 它立马抬爪去抓，却拍了个空——小梭云狠狠啄了公豹一下，旋即发现自己无法对付这个庞然大物，当即一蹬豹鼻头，遽然飞向了蓝天，几个起落，便倏然远去。 年轻的闪电豹追着跳起来够了一下，没够到。它又气愤又好奇，落回地上晃晃脑袋，抬头望着梭云，一直目送梭云在那被枝条割碎的天空中，化作一个小黑点，又过了片刻，便消失不见。 直到它的母亲呼噜着催促它，年轻的公豹才转身跟上。 它们一个是天空凝结的精魂，另一个是大地宠爱的游侠儿，所以注定相逢不相伴。 ********* 姜灵咬牙切齿！ 人算果然不如天算！ 她可以报复那闪电豹母子。不过姜灵斟酌了片刻，还是放弃了——冬明没事，犯不着拿人家的性命来抵偿。 这令姜灵郁闷极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一点。 明媚的阳光温暖爽朗。姜灵晒着太阳，叹了一口气，打开记录仪，琢磨地图资料。 她想要早点回去见冬明，还有爸妈外婆与姜乐。 很想很想。 但在此之前，姜灵有她的私人计划要完成。 为了确保类似姜乐被劫这样的事情不再出现，姜灵选择听从理性。 …… 全都消失了！ 疾扑过来的闪电豹、脚下的地面、四周与头顶的草木，一下子全都消失了！ 冬明发现自己处于柔和的白色光芒中，头顶是星空，四周是星空，脚下还是星空。 这情况与登陆时类似，只是显示的内容不同。冬明马上默数自己的心跳计时。数到六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往下一掉，下一秒柔光消失，冬明讶然——是他与姜灵出发前所在的舱室、所在的位置！ 分毫不差。 而且他脚边还多了一个东西——背包。他留在木屋内的背包。 冬明随手拎起背包，却感到份量不对：他的背包在登陆时没损失，但里面的物资都掏出来了，包是空的。 所以冬明谨慎地打开背包，而后他一怔，续尔失笑。 里面是姜灵的收集品。一部分是中规中矩的盒子，里面装着各种东西，譬如在猴谷采集的生肌草，土壤与水份样品。上面都标识了。 另外还有一些，则是小东西。包括八个小木雕，他们两个空闲时做的；一袋子特别漂亮的小个子鹅卵石，姜灵捡来的；一个形似小熊打瞌睡的树根，姜灵捡来的；一小束火焰鸡的翎毛，姜灵捡来的；一盒子各种各样的美丽落叶，还是姜灵捡来的…… 姜灵想把它们当作书签。她还是喜欢纸质的实体书。 冬明笑容变大，将东西翻出来，摆在面前看了一遍，摇摇头，起身去冲洗了。 而后他还要消毒、检测——做完这些，他才能走出这个舱室。 他想起来了。姜灵去月牙湖畔训练那会儿，有时候会背上背包，放几个压缩盒，好用来装东西。 第一次是带了一盒生鱼片给他，配一盘子各种各样的野果。后来则有菱角，莲子鲜藕…… 故而两个背包都被姜灵霸占了：一个用来带出去，搬运工必备；一个放在家里，当储物袋。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游乐场”踢人离场时，还有附送行李的功能——也对！要不然这么多年下来，游乐场里到处都可以找到人类活动的痕迹、留下的东西了。 这一点应该在入场指南里会被提及。不过这次所有人的进场时间，均比预判的时间提前，有些工作就来不及展开。 当然指南在记录仪里有备份，但他们两人在训练，又不是在探寻宝藏，怎么会去琢磨那个。 …… 姜灵开工的时候，冬明焕然一新，走出了舱室。 背包会被消毒杀菌，里面的东西也需要经过既定程序的检验。 其中的非生命物体，冬明转眼就可以将它们拿到手。但像那盒活的生肌草，在这儿不会打开——打开会造成损害，是可耻的浪费。 首先，它会被交由舰载设备储存，因为大型设备的效果比那些小盒子好；而后，待决定去处之后，它会被直接送过去。 一般而言，当它再次被开启时，它会处于一个特定的、模拟游乐场物理条件的环境下，并且被一堆仪器和人员包围。 所以冬明下了个指令，要求把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送到他与姜灵的舱室，别的就没管了。 不过当冬明走出通道时，他讶然发现原来的大厅整个儿变样了：这儿被分割成了许多小区域，用盆栽装点着，瞧着很像上档次的餐厅，如果忽略其间的研究人员的话。 一名青年研究人员迎了上来——他们在巴尔德这儿是外派工作，故而统一着装；而他们的制服与随员的不一样，所以一眼就能认得出来。 冬明有些不解。 研究人员笑着示意冬明往旁边的休闲区走。 她笑得太热情，热情得几乎谄媚，冬明不由暗暗警觉。 而后冬明看清了迎接他的是什么：一对舒适的座椅，一张矮几与旁边的助理机器……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那桌面上显示的一大篇问卷。 唐妮就坐在旁边不远处的另一张桌子前。她的对面是个温文尔雅的中年男人。两个人正在交谈，氛围轻松，但内容正式。因为那个中年男人时不时会做一些记录。 唐妮体术在那儿摆着，听到脚步声就知道是冬明，示意稍停，转而望向冬明。 而见到唐妮扭头看人，中年男人也暂时停止了手上的活儿，随之望向冬明——很显然，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这个古老的原则具有顽强的生命力，处处适用：从姜灵所熟知的商业传单的派发工作，一直到这儿，到瓦尔哈利亚斯的战略项目里。 唐妮冲冬明甜甜一笑当作打了个招呼，而后她一边给自己续了杯她心爱的苦浆茶，一边对冬明道：“慢慢来吧。我都还在这儿。” 冬明了然点头——唐妮在昨天他们兵分数路后不久，就被送出了“游乐场”。这一点从记录仪上可以知道。所以这项工作还真的很漫长，细致而耗时，以至于需要唐妮今天过来继续。 所以冬明一边坐下来，一边抓紧时间与唐妮闲聊几句：“那窝马蜂怎么样？”同样出自营地，同样熟悉地形与环境，冬明很清楚唐妮会挑选哪几个方向。如果算上将周信光带去月牙湖这个附属任务，那么就只剩下一个方向了。 唐妮摇头：“别提了，我都来不及赶到那儿！你的食人藤呢？” “挺好的。可惜回头的路上遇到了闪电豹。”冬明在助理那儿选了珍珠奶茶，草莓味的——很难说冬明嗜好这个，他只是看着熟悉。因为这些个地球风味的菜单是姜灵放进去的。 中年男人就疑惑：“食人藤？” “噢，织网藤。”唐妮耸耸肩，“谁给起的名字！” 两个研究员都笑了。青年女人莞尔道：“在野外，‘织网藤’这个名字不怎么样。不过在材料学领域里，它最大的作用，恰好是织网。” “真的？” “是的。各种防护网，还有渔网。” 唐妮点点头，四人结束了闲聊，冬明引手示意工作人员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