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血遗谋篇 第进八章 一片丹心化陈碧 千里莽海使珠遗 (接)
“将军府住着两位将军,这台阶也不是一般的高,气象万千啊!”葶苈缓缓走上石阶,一共有七八级,一边“夸赞”得字字掷地有声,好让王狄能听的清楚,王狄是个能忍事的心性,也就把瓷杯递给了一旁跟着的仆从,然后上前来笑着准备扶葶苈一把。 谁知刚走到葶苈面前,葶苈故意装作没看见,转过头去假装跟甘遂说到:“可是跟对面的司马府比起来,王司马官居一品,想这院落应该更大些才是,怎么着也应该比我家大个四五倍,没想到如此朴实只大了两三倍,朝廷万幸啊,所以皇上才念着这安全。”王狄的脸上笑容略带尴尬。谁都知道论官品兰台御史与大司马是同级,可是御史府却只有三分之一大,这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可依然压了下来做了个请的手势。 “有劳二公子带路了。” “不妨事,掾使作为皇上的传令官,深夜前来,也是代表皇上的一片礼贤之情。” “只是今日的一把无主山火确实给皇上提了个醒,得时时刻刻注意着宫里宫外才是。”事已至此,双方已经没有必要向对方藏着什么,敌我心里都清楚对方的敌意,所以葶苈此刻的敲打,颇有张其声势,让对方有所收敛的考虑。 进了将军府的大门,只见一种家奴已经列队在两旁,持着将军府的红色灯笼,点燃了庭院中各处的石灯,在等候着他们。前院的主堂外边,是一快被两条垂直交错的五人宽的步道分割成四块的苗圃,但四块却有不同的景致——左上方是一座高高的石假山,在一平坦出用朱漆阴刻着“泰山石敢当”,青苔遍布,颇有古意,而上面一应有些盆景的矮子松和泰山松,而那几棵泰山松的修剪的如同迎客一般的姿态,后面有一个用陶铸的小亭,亭的旁边立着一块小石碑,刻着五松亭三个字。 “这假山上的盆景树的造景,有些眼熟…”甘遂在葶苈的耳边耳语了一句。 葶苈假装并不在意,而在把目光落在东南的一方碧绿的池塘,上有睡莲若玉盘密布,而因为接近春末,一些荷叶也从碧波池底探出。荷叶还未展开只如同破水而出的尖尖绿笋。 东北角是一方桃林,正好将横斜而出的枝叶正好与泰山石相对,将后面的将军府主堂掩映在桃林之后。西南角却是一方齐腿高茉莉花苗圃。但是这茉莉花在长安及其难活,特别是到了冬天,室外的茉莉必须有升温的措施,可是现在却枝繁叶茂,以至于百花星罗,在夜色中香气淡雅。苗圃中错落重叠着三层石槽,最上层的石槽有活水缓缓流出,装满后又流入下一层,而第三层石槽下方或许是有小孔将水引入莲池中,所以这样源源不断的水,居然是没有一滴洒到两边的苗圃内。而葶苈一眼便发现,那些石槽中栽种着一些花茎短小的白荷,不知是什么品种这个时节已经是长出了花蕾,但是奇怪的是,花蕾却被一些小的丝巾拴着。不知是何用意。 这样的景致从西北到东南山水花林俱全,后高前低,有种俯首迎客之态,将富贵隐于品味之中,完全不同于葶苈脑海中庸俗的金雕玉砌的想象,反而一步一景有些高雅之态。 王狄带着他走过那苗圃时,葶苈道:“二公子仿佛很喜欢荷花?” “掾使好聪明,确实是这样。可是掾使怎么知道不是我大哥喜欢的呢?”王狄笑笑,并没有将葶苈引到主堂,而是引到了那一方桃林中。 “我跟大公子打过几次照面,看来不像喜欢花的人。倒是二公子,倒有些雅趣,不像是个带兵的人呢。”葶苈答道,顺眼看了看桃林内。 那有一个石几,立在桃林下一方卵石铺就的空地之上,上面放着看似和刚才王狄手持的瓷杯一套的茶具,小火微炭正暖着一炉好水咕噜作响,上面放着三个梅青的瓷盘,分别盛放着茶叶、茉莉花和一盘白果,一些果壳放在一盘的骨碟中,骨碟的旁边放着几棵剪下来的刚才在石槽中看的那种用丝巾拴好的白荷花蕾,其中的一只已经被打开了,而石几的周围放着几个用洁白的羊毛毡铺好的蒲团,。 石几的旁边立着一方略高的杉木的木桌,那造型,葶苈再熟悉不过,是琴台。因为琴音需要共鸣,所以桌面一般都是空心的,荷花桌旗之上是一把古琴,旁边的菡萏香炉正在杉木的垫子上冒出阵阵香烟,也是茉莉的味道。 看样子王狄正在品茶,甘遂低声道:“这么晚喝茶,也不怕睡不着。” 葶苈咳了两声示意他不要说话:“咳咳…二公子好兴致啊。” 王狄似乎并没有听到甘遂的低语,指着蒲团对他们说:“来,二位请坐等,查看的事,交给两位将军吧。” “在下在回京的途中,就打听着长安的新人新事,很多人新,事却乏味,唯独掾使叫人耳目一新。”王狄说着坐到位置上给葶苈烫好了茶杯,可却冲了一杯白水给他。 正要的举动绝对不是待客之道,不过葶苈也没把自己当客人,这样的待遇早已料到,就故意又起身,对甘遂说到:“甘遂,你去告诉二位将军,务必主堂后厅、庭院、角落、伙房、水井,查的清清楚楚记录在册,不可有疏漏,这样的院子,若是一把火烧了,那可真是可惜。” 起身之间动作大的有些夸张,袖子的下摆正好碰倒了那杯白水。 “哎呀,我真是太粗心了,二公子一番好意,我糟蹋了。”甘遂听葶苈说到,背过身去,心里一笑,这小娘子真是睚眦必报,故意做这么夸张的动作,是要打翻那杯看不起人的水。不过就是这样的性格,自己真是喜欢的不得了,所以他让自己跑腿,自己也是乐呵呵的就朝门口跑去。 “不不不,掾使误会了,这杯水并不是用来喝的。只是用来烫杯子。”葶苈觉得这王狄为人阴阳怪气,原来是故意倒了杯水想看自己出丑。 “可是我看刚才二公子已经烫过杯子了,我还以为将军府布置淡雅,待客之道也是君子若水呢。” “哪里有自己喝茶让客人喝水的道理,掾使莫不是觉得在下是个这么小气的人?” 简直不是小气,是觉得恶心。明明二人心不对口,若说是平日面对一个人有这样的趣好,这样的环境,葶苈觉得哪怕是喝水聊上一整晚也是无所谓的,但是这个人偏偏是王狄,真是败兴。 “哪里会,这家大业大的二公子,一钱茶叶又怎会舍不得。就怕我人微言轻,公子不看重。” “凤凰单枞本就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是巧在这茶的心思。所以需要在泡茶前把杯子保持一定的温度。” 凤凰单枞乃是潮州凤凰山的贡品,一般自身会有多种香味,而尤以一股兰花香气最为独特,好的单枞冲泡之后会呈现叶面朱砂的现象,叫做湘妃泪。皇宫里用的单枞多是泪面不均的已经是一匙一两银子的价,可是葶苈看了一下茶杯,王狄的这碗“不贵重的茶”里的湘妃泪起的很均匀,片片如此,当下心里一冷。 接下来的一幕让确实是应了心思这两个字,王狄的心思向来让人难以猜测,上次以画为引无声无息就让一屋子的人着了道,这次不知道在这茶上又是什么诡秘心思,自己不得不防。只见王狄并没有取用瓷盘里的茶叶,而是拿了一只荷花的花蕾,把上面的丝带解开,那花蕾居然如活了一般张开了半寸,然后王狄把那些那个口子对着葶苈的杯口抖动了两下,只见里面如同滚珠一般滚出了些许茶叶,然后王狄用滚水将葶苈的杯子注了五分,轻轻晃动,然后将水倒入荷花的花蕾中。洗茶完毕又用新水冲满了七分,递给了葶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葶苈细细品了品,答的有些做作:“哎呀!一口入喉,有如镜湖风荷,回味又似是平地秋兰,难得的好茶和心思。皇宫里的竟然不及这里的一半。可是二公子,这单枞不是贡品吗?” “家父自己很节俭,知道我喜欢茶,皇宫里挑剩下的,就买来了给我了。”王狄说着自己也是喝了一口。 剩下的?怕是皇帝才真是捡了剩下的。此举让葶苈有些好笑,按理说王狄不该是个不懂茶却附庸风雅的人。 “茶最容易吸味了,可是掾使却说这是好茶,我不太明白。御史府平日应该是不喝茶吧?这茶只是因为在下喜欢荷花,所以日常取用的多于荷花有关系而已。荷花味儿掩盖了单枞本来的兰花香。有点四不像,这我茶道未精通之时突发奇想的一个想法。若是掾使喜欢可以带一些回去顺便送给御史大人。” 原来是变着法儿的嘲弄自己,还了刚才自己进门的时候那一句戏谑。可这么一来却让葶苈有些冒汗,难道说自己进门会说什么,竟然全让这王狄给料中了?才废了一番心思准备这荷花单枞来戏弄自己? 看到葶苈的脸上的表情微变,王狄举杯泯然一笑:“人啊,有时会觉得一切尽在掌握,可是没想到,到头来只是在自己的局限里掌控事情,须知人外有人。如同这荷花单枞,虽然占尽天时地利,还刻意选了这种早花香气淡雅的莲蓬荷来做香引,到头来似是而非。单枞贵在兰台幽馥,当时我的茶道老师就说,有些事不要枉费心思,自然的造化,才是最重要的。…不知道掾使可认识那块假山?” 葶苈心中一阵反感,但还是答道:“天下唯有泰山石可称为‘石敢当’有辟邪镇宅的作用,看样子应该是模拟泰山而建,还刻意请巧匠模拟了‘五大夫松’的景致,而五大夫松在泰山又被称为迎客松,这样的造景放在将军府的进门位置,不能不说是巧夺天工。” “我在回来的路上就在想,一定要认识公子,看来是对的。公子博闻强识,能说的出这造景的几番用途,不能不说是我的知音。那么公子应该知道这五大夫松的来历吧。”王狄一番言语,看来这一番诛心是避无可避,葶苈想着与其一直防御不如想看看对方的意思,再做打算便接着话头道:“相传是始皇帝泰山封禅时,偶遇山洪,为五颗松树所救,所以敕封了这五颗松树为大夫。” “对啊,救了皇帝一名,一门五口被封官。可是树终究是树,不是活物终归有些冥顽。”王狄话语淡淡,葶苈停了眉头微微一皱,这是又是变着方儿的说自己,自己一家五口,从曾祖父到父亲加上自己和商陆正好五口人在朝廷做官,不禁有些怒火中烧,是什么给了王狄这样的底气,对自己一家人评头论足。 可是往往越是这样的时候,人越要沉住气,只要妄言那边的事情能成,便可以给王狄还击,这时候,自己若能听他废话在此许久,能调开他,也算是争取时间。 “二公子也是博古通今的,可是二公子知道吗,人有人的灵便,树有树的坚定。小如蚍蜉虽朝生暮死,但旦夕之间,也有自己的处世之道。刚才公子说自然造化是最重要的。有的时候蚍蜉的生命虽然短暂,可上天让他朝生起便能繁衍,所以数量众多,蚍蜉撼树听来可笑,但累世的蚍蜉也存留到了大椿尚在的今天,只是方式不同,关键是顺应天时正统。不是吗?” 王狄淡淡一笑,并没有说话,此时甘遂带着一个传令官来到二人边上,只听那传令官回到:“掾使,已经检查过了,府内一应措施俱全,四处设有水缸,主要的建筑旁不是有水井就是有水池,伙房处还专门设有一个经年不干的大水池,将柴薪堆在水池当中的空岛上,即便是着火,也无法蔓延。” “就跟刚才掾使说的一样,这个将军府烧了可惜了,所以我是很注意的。让您白跑一趟。不过这好意嘛,我感激。”王狄仍然是不咸不淡。 好个将军府,任何事情都是做的滴水不漏,虽然葶苈的意思是在尘霾阁,可又不能说的明显,本想借着一点小问题,就说要巡视便可连尘霾阁一起翻了,现下连葶苈想趁着由头再翻一遍的机会都没有给,无怪乎王狄敢放开胆子迎他们进来。 “你话没说完吧,不是还有地方没检查么,怎么就说一应俱全了?”甘遂是个直接人,可是就是这样的直接人有时反而可以解决大问题,葶苈带着甘遂也就是这么个意思,有些话他不能说,就得让别人说。 “那个阁子虽然是单独的院落,但是在门口专门设了十口大水缸,这个无可挑剔的呀!”传令官回到的有些委屈,可是这句话似乎让事情到了一个死胡同。 “你看我有多高?”甘遂问到那个传令官。 传令官道:“看公子的样子约莫九尺。” “一般人能有我这么高吗?”甘遂说到 “我们这些当兵的已经算是一般的人里高壮的了,可是也没有公子高。” “那不结了,”甘遂说着迈开了一个步子,“那你们的步子应该也没有我的大吧?来你伸出腿来我比比。” 葶苈虽然不知道这个粗人在想什么,但是一种默契让他知道,这个大老粗应该是在想什么办法让这个事情得以继续下去。眼前的一幕有些滑稽,甘遂故意把步子迈的比较大,那传令官果然一伸出腿,葶苈看着那个他的步幅居然是比甘遂的步幅小了三分之一。 “你看啊,我刚才试了,我提着一桶水,要从水缸跑到那个阁子的院门外,需要四十步,我在围墙上看过,那个院门到那个外面点着灯的阁子,至少有我的步子的一百来步,加起来就是一百五十步上下,那个院子锁着,现在还没有人在里面看管,就点着灯,万一一个风吹着火了,你们来跑这个路程至少要两百步,凭借着府内这些仆役,跑来跑去的灭火少说一个来回要两百多步接近三百步,那阁子通体都是木头做的,有这个时间还不烧光了呀!” 葶苈心中暗喜,果然这个老粗没白来,这么一来,明面上就说明尘霾阁是有火患的:“既然如此,将军府司马府又隔的近,占地大,倘若真的烧起来可能跟当年烧阿房宫一样吧,所以二公子不妨打开让我们看看。” 王狄撇了撇嘴,马上又笑了起来,似乎还是胸有成竹,只是那样的笑容让葶苈由衷的感觉倒胃口,只见他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加盖着朱印的帛书:“掾使有所不知了,这将军府虽然是私人府邸,但是从建制上来将,属于是军机之地,跟御史府不同,御史府若摘了牌子,就是民宅,有皇上的口谕便可以搜查,但是这里有些地方,光又口谕是不行的得有圣旨。” 只见王狄展开了那封帛书,葶苈草草看了看,应该是当初将军府落成时先帝的圣旨,所言此处为军机要地,不得所以搜查。 人有恃才会无恐,但是葶苈也并不惊慌,因为他的计划,会让王狄看到一场让他“意外”。约莫着妄言那边也该得手了。 所以葶苈也是笑了笑:“公子可别大意了,万一起火了,可是不好交代啊。” “怎么可能,”王狄的反应,让葶苈感觉到自己的计划成了一半,不过那气焰在平淡之中带着一点无声的嚣张,着实让人不喜,“那阁子里的所有灯火都是用金属罩住的,每一盏灯上面设置着一个水囊,只要外部温度过高,比如灯罩起火了水囊便会破裂,自然会把火灭在苗头上。所以没有这个万一。” “在下是想说万一…” 葶苈话还没说完,只见王狄便抢了话头到:“掾使是想说万一有人放火吗?我想让掾使见一个朋友。” 说着王狄拍了两下手,只见一队黑衣卫士压着一个人走了过来,灯光所及,让葶苈看清了那是一张女子的脸,不是别人正是妄言。 甘遂心里有些紧张,没想到王狄如此厉害,竟然洞悉了葶苈放火的计划,看来这阁子是真的进不去了。 “这位姑娘我认识,应该是掾使的护卫吧。身手不错,可是府内高手更多,可能姑娘跟着保护掾使一时走错了路,没有走正门,不过府内的高手带她来了。现在掾使认为,还有这个万一吗?” 葶苈一时没有说话,王狄的气焰开始愈发嚣张起来,缓缓站起身道:“如在下刚才所言,有的人,或许有些人看到自己能看见的,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可是须知道人外有人,哪里有人能掌控一切呢。始皇帝不可一世,以为自己能呼风唤雨,最后却不得不求树相救,才有了五大夫松,可终究如同荷花单枞一般,弄得四不像而已。我不是说有的人,我是说有的人背后的人,能力不足。始皇帝好歹封了这五颗树,他能做什么呢?一个殿下官的赏赐而已。” 王狄走到葶苈面前,面容愈发轻蔑嘲弄:“不过,若是跟对了人,树都可以受封,何况一个可以和我过招的人了,何不择木而栖呢。早就说了想认识公子了。现在也不晚,公子说呢?” 原来王狄这次依旧是一石二鸟,原先仅仅以为是嘲弄自己的布局,现在却解了自己的谋划,这一个下马威,顺带还诛心一番,是想劝葶苈择主而仕。 可就在那突然间,只听那个主事的声音传来:“不好了主子,阁子和伙房…突然就起火了!” “什么?”王狄有些惊讶,这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刚才还平静的地方,在府内如此多的高手监视下,两处最不可能起火的地方起火了。 “对,火势来的很猛烈,现在要赶快开门扑火。” 立场瞬间转化,葶苈刚才那一脸的木然无语,原来是憋了已久的一场戏。看到妄言被捕,心里已经知道,这场火,是烧定了,只是没想到这火怎么会起了两处。 过去轻浮了一把王狄的肩头,故作紧张的道:“刚才二公子说,有些人觉得一切尽在掌握,是因为他只看到他能看到的是吧,须知道凡是都有万一,若是当年没有五大夫松,始皇帝这泰山封禅可能就要变成哭灵了。” “你!”王狄撕破了那张君子脸一瞬间有些气急败坏。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而已。火也是,话也是。而且二公子一番淡定的陈词,还暴露了一个可以让你送命的弱点。还是我们第一次私下说话时的最后一句,时间还长,走着瞧吧。”葶苈说着起身出了桃林,对着商陆和长冬说到:“二位将军,还等什么呀,帮着灭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