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那位小姐
晋潞安父亲是京里一个七品小官,但他有个国子监当博士祖父,因为是长女,又生文静乖巧,家中长辈较是疼宠,去年六月,她刚满十四,因为祖父缘故,幸得到被插进国子监去念书,不 说混张文凭出来以后好嫁人,多些朋友玩伴总归是不错。 比起普通小姑娘,家里有两个弟弟晋潞安已经很懂事了,对胭脂粉末不怎么上心她,祖父自小陶冶下,大兴趣,便是书法,收集各种各样笔墨纸砚、字帖样本,于是她没意外地进 了书学院。 这个年纪少年少女,总有个推崇心理,或是德高望重人物,或是年轻气盛才子才女们,晋潞安也不例外,她偏爱是欧阳询字,临摹得一手好楷,又收有虞世南一十三篇刻本,但是她崇 拜那个人,既不是欧阳询,也不是虞世南,而是一位同她年纪相仿小姐。 她还记得第一回瞧见那位小姐字,是刚入学头一个月,想房帮着祖父整理往年学生上交课业时候,发现了几份被他老人家妥帖收藏笔迹,晋潞安长到十四,不说博览众家,可是长安城 里名笔,她都有幸一窥,只这么一种清秀圆润小字,却是前所未见体法,叫她一眼便喜欢上了。 瞧见那几份课业落款留名,小姑娘很是惊讶了一番,早听说过这位小姐名声,不管是从祖父那里,还是旁人闲谈杂说中,好坏都有,没见着这字之前她只当是故事听了,可见着这字,她 心里便忽地痒痒起来,祖父是极爱这几份笔迹,被她痴缠了好久才借给她临摹,越摹越爱,别起了别心思。 一开始是四处找了国子监里先生们讨要那位小姐往年课业,从一份攒到十份,不单是那一种体不单是字还有文章,再然后就追寻起她旧事——广为人知有那场被传神乎其神书艺比试 ,从乡野出身到怀国公亲孙离奇身世,闻名遐迩后因杀害长孙家嫡子而遗祸京城才子是她兄长,同长孙家小姐交恶,长共女子趋之若鹜魏王爷对她青眼有加,甚至连某位公主生辰宴上诗、还 有中秋夜宴上那一个官兵强盗故事,她都耳熟能详。 一桩桩,一件件,不管是真假好坏,她都寻津津有味,自觉是知道愈多,愈发对这位才思教捷小姐喜欢,到了后,便自然而然地起了憧憬之心,不过分地说她眼里国子监那些受 人追捧人物,不管是才色,连那位小姐一张字都比不上。 于是,当那位小姐一回京来,接连出了接风宴上一首词,及笄礼上一怒拆穿尔容诗社花草评人把戏,三夫人添笄事后,名声大涨,晋潞安心中推崇又再膨胀一圈,当月就激动地递了贴子去了 卢府拜访,只可惜被告知那位小姐不住此处未能一见,那天回去又着凉,失望之余,好病了一场,他祖父看着心疼,也是知道这孙儿心思,便安抚她说,待她病好,便帮她引见。 一晃又是半个月过去,五院艺比头一天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作为书学院参比人选之一,正捧着一本等待第一场琴艺比试时,忽而听见有人叫了一声“卢二小姐”,又闻身后 一声轻疑,下意识地扭过头去,触目一片转身流波墨灰色裙衫。 仰起头便看见一张如墨如画素净脸庞,眉黛色殊,眼目温亮,这姑娘分明同自己相似年纪,可她人站那里,偏偏比这座都要高出一截,不是个头,只是感觉,不同于她先前百般设想中任何 一种,却叫她霎时激动地涨红了脸,手里字帖都握不牢。 “赵小姐,”遗玉认真看了几眼前方起身喊她姑娘,方才认出是当年丙辰教舍坐她后面那个赵瑶,若她没有记岔,这位赵小姐后来成了长孙娴跟班。 “你、你是来参比吗?”赵瑶显然没想到遗玉还记得她,手脚僵硬地立原处,望着遗玉说了句蠢话,前天宣楼听讲,哪个不知道书学院请了卢小姐回来参比。 遗玉察觉到四周已是静下来,多少双眼睛带着好奇和窥探扫过来,对赵瑶点了点头,又好脾气道,“许久不见,眼下不便,改日再叙如何?” “好、好。”赵瑶是受宠若惊了一把,匆忙点了头,又觉得自己答太,不及懊恼,程小凤不待见曾同长孙娴好人,已是不耐烦地开口: “行了,咱们上去吧。” 说着便扯了遗玉衣袖往楼外走,刚迈开步子,就听“啪”地一声,遗玉低头就见一本薄册摔落脚边,拉住差点踩上去程小凤,弯腰捡起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来,轻拍了两下皮页,扫到 录名,眼睛亮了亮,身边“腾”地一下有人起身,她扭头对上一张涨通红小脸,便将簿册递还过去,温声笑道: “你喜欢澜河先生字么,这我也藏有。” “我、我、是喜、喜欢。”晋潞安平日是断不会像这样说活结巴,可眼下脑子一团乱,好像嗓子被一口气堵住,越急越说不全话。 遗玉见这圆脸姑娘没说两句话便面红耳赤,只当她是怕生,本来有心聊几句,便作罢,把字帖递还给她,就同程小凤一道离开了。 两人一消失门帘后,这刚才寂静兰楼下头便爆出一阵嘈杂之音: “瞧见没、瞧见没,刚才穿墨衫那位就是卢小姐!” “你说她真要代我们书学院参加艺比吗?” “你们耳朵钝啊,没听她都亲口说了,哈哈,我还当先生说大话,没想人真会来。” “那同她一起是程小姐吧,她们两个果然要好。” 国子监这两年又收生,这群人眼里,遗玉和程小凤俨然已成了传闻中人物,离现实远了去,这些少年少女过去多是听闻故事,亲眼见着本人,少有不激动。 下头络绎不绝人声中,晋潞安身边围了四五个人,都是闺蜜好友,因她缘故,对遗玉事迹知之甚详,又一并推崇,这会儿一脸热切,叽叽喳喳地说着卢小姐怎样怎样,可晋潞安半句都没听进去 ,搂着那本怀里,脸上呆愣,既因为见了本人而激动,又因为刚才遗玉面前丢脸反应闷闷不乐,几位小姐们察觉她异状,便转而安慰起她来,有人羡她能同场比试,又有人提议说今天 艺比结束后去找卢小姐说话,她这才好受些。 遗玉全然不知楼下凡个小姑娘已将她惦记上,和程小凤上竹楼坐下,四周观客来了一半还多,认得程小凤却不认得少人前露脸她,这便没人上来打搅,遗玉乐得清闲,就同程小凤凑一起低声 说话,听见钟鸣,看到斜对面梅楼上论判席来了人,才起身打算过去见一见晋启德,顺便消了这头天艺比名——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就算勤能补拙,可做什么也要讲点天分,遗玉就是琴艺上天生少了根筋,至今为止也只会弹一些单调曲子,再复杂就不行了。 寻着记忆从楼后绕半圈摸上了梅楼,长长搂梯走到一半就听见人声,登上二楼,一眼扫过论判席,九张席位空了三张,一位没见过外请论判连同国子监里五位博士先生皆已座,东方祭酒和还 有两位外请论判没到,又有三四个学生立自院博士跟前听教,几个书童角落跪坐,整理着碟册。 “晋博士。” 晋启德正和四门博士严恒斗嘴,听见人叫,扭脸看见遗玉,上下打量一番,顿时笑开,缓声道,“还是穿咱们书学院常服看着精神,老夫可有两年没见你,这要不是借着艺比请了你过来,你 怕是记不得我这老头子。” 遗玉行了礼,连并其他几位闻声看过来博士,歉然道,“上月回来,早该登门拜见,是学生失礼了。” 晋启德本就是开玩笑,见她一脸认真,反过意不去,当初人被撵走,他是无能为力,这回自作主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张地厚颜找遗玉过来给书学院争名,为了私心,本是没报多大希望,得 遗玉回信已是高兴,哪会真埋怨她,何况再过不到一个月,这眼前小姑娘就会嫁入王府为纪,身份即会水涨船高,不是他能方便说教,这便话锋一转,问了她这两年外巡游事。 遗玉一一答了,眼见时间将近,这才请说了消名之事,晋启德并不意外,甚至打趣道,“怎地还弹不拢一首囫囵曲子?” 遗玉不好意思地摇头,道,“能弹几首,可是难登大雅,就不出来献丑了。” “你倒是实,”晋启德拿笔勾去名册上她琴艺一项,又关照了一些艺比事,直到钟鸣第二遍,“好了,你去吧,若无事就留下来观比,今年学生琴艺都是不错,曲子应有意。” “嗯,那学生先下去了。”遗玉又行了一礼,远远望一眼对面兰楼观比席,便折身朝楼梯口走去。 不比另外三座楼,梅楼楼梯有些窄陡,她摸着扶手,低头看着台阶,忽地听见楼道里有人轻声说话,这才抬了眼去瞧,因为天阴,封闭楼道内昏暗不明,望一眼下方只是几道模糊人影,外头 人声嘈杂听不大请人语,眼看人影将近,便侧身准备让道,怎知七八步台阶外,为首那人却停下了脚步,她略一迟疑,正寻思着对方是否让她先过,就听近处一声婉转轻语入耳: “四哥,怎不往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