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言情小说 - 新唐遗玉在线阅读 - 第九十七章 有人佼佼

第九十七章 有人佼佼

    遗玉认出后面坐就是昨天兰楼下头见过一回小姑娘,因为那本让她印象颇深,她穿一身与自己相同墨灰常服,也是书学院学生。

    画艺比试上打翻朱砂盒子,不是什么大事,坏就坏那盒子倒扣了将成一半画上,山水画面糊成一团粘腻红色,而远处主簿看管香柱消去一半了。

    这边动静引得四周侧目,有人是冷眼瞅了一下,便又静心去作自己未完成画,多是幸灾乐祸,待命书童很就端了一盒备用朱砂小跑过来,小姑娘面前摆了,再速跑开。

    遗玉见她有了朱砂,这才收回已经摸到盒子边缘手,回过头继续用细笔添补着画中细节,听见斜后方有好几个人小声唤道:

    “安安,你没事吧?别发呆了,赶紧画呀。”

    “是啊,安安别发呆,收拾下重画,你想拿差啊?”

    这小姑娘人缘看来不错,遗玉分神想着,起码是比她当初要好,这场景叫她想起来有些久远相似事件,当初她人缘确不怎么样。

    “我、我没事,你们不用管我,赶紧画吧。”

    听见身后故作镇定嗓音,遗玉不免对这叫做“安安”小姑娘生了点好感,这画艺比试她没想过拿优也不怕拿差,又过了半盏茶不到便完成,检查一遍,落印之前,不由扭过头看了一眼,这一下就让她暗暗皱眉。

    眼前画纸又换上了一张崭干净,晋璐安咬着嘴唇想要冷静下来,可她拿着笔手还是不停地抖,一落到纸上,便划出一条长长丑陋痕迹,似是嘲笑她先前沾沾自喜,本来得心应手题目,却要完画时候失手洒了朱砂墨——还“她”面前丢了这么大脸。

    她紧握着发抖手,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前面纤细背影,可笑是她此时半点记不起刚才画是什么,看着远处燃袅袅香烛,只有加慌乱,国子监待了一年,亲眼所见,她再清楚不过,五院艺比若是被评差,接下来等待她将是什么,无休止嘲笑和捉弄,同院人孤立,还有朋友们疏远。

    四周恶意眼神她一一收到了,尝试了几次都勾勒不出想要形状,直到嘴里有了甜腥味道,她这才重重地用笔纸上拖出一道又浓又长墨痕,停笔后,眼里后一点挣扎也消失,眼角没出息地涌出了湿意。

    她松了手指,呆呆地看着毛笔案上滚动着身子,带着墨星朝案边角蠢笨地爬离,她真恨不得同这支笔一样,能够逃离这里,可她怎么逃了,就像这支笔一样,将要爬出案时,被一只沾了细墨手掌按住,捡起来,递还到她面前。

    “如果我是你,现就该想想来看你观比家人,想想你不愿让他失望人。拿着,就是画不出来,也要画到比试结束。”

    这轻轻声音略细哑,语调是冷淡且严肃,晋璐安呆呆地伸手接过那根笔,再抬头,又是一道纤细背影,她扭过头望着论判席上,哪怕人影模糊,也可以想象祖父那张年迈脸上该是怎样地担忧。

    她狠狠地拧了一下大腿,人一下子就清醒过来,“唰”地一下收起了面前纸张,胡乱拿袖子擦了擦案边墨汁,铺上一层崭画纸,执笔落下,再不是丑陋痕迹。

    是啊,果真得了差,那丢人可不知她晋璐安一个,还有、还有,那位小姐当初不也是这样么,那场书艺比试,她被人泼了墨,只有不到半柱香时间,却赢了所有人,她还有半柱香时间,为何就自甘这样

    听着楼上接连念了两个不认识名字出来,一片嘘声一片喧哗,遗玉低头擦拭着她磨旧学生印,确认干净后,才收进随身荷囊,三角口荷囊里面另外还躺着一枚玲珑可爱玉印,这是李泰赠她“珏”印,舍不得用,也没场合用,至今没见红。

    “好险啊,安安,还好你不是差”

    “刚才真是吓死人,好好朱砂怎么打了?”

    “对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昨夜回去又熬夜看书了吗,真是,少用功一天又不会怎样”

    “画完了,对不起啊,让你们担心,我、我也吓了一跳,就是走了神。”

    听着身后小女生叽叽喳喳抱怨,还有那个慢吞吞回答,遗玉不由就笑了,收拾着纸笔,也没发现后头几个小姑娘渐渐小了声音,交头接耳地偷瞄着她,相互推搡了几下,扭捏不敢上前,好不容易有个挠着头被推了出来,正要同遗玉搭话,却被人抢了先。

    “卢二小姐。”

    遗玉对这个称呼,尤其是中间那个“二”字,很不感冒,通常情况下会这么叫她只有两种人,找她事,和准备找她事。

    她站起身,看着众人明瞄暗窥下,被一群人簇拥着走近两个人,左边那招人眼长孙夕就不用说了,她身旁那个要年长两岁女子,模样不错,就是头顶上一枚明晃晃金钗显得俗气,可也就是这枚金钗,让遗玉认出来人。

    “长孙小姐,楚小姐。”看着那金钗少女神情,遗玉就知道没认错人,这不就当初参与设计迷晕她关了小黑屋,差点被**后劲儿给憋死楚晓丝么,想当初她可是长孙娴跟班来着,只是那件事后被推出来做替罪羊,名声臭了就被长孙娴一脚蹬掉,眼下又同长孙夕混一起,看来她不这两年,当真错过不少好戏。

    “贵人多忘事,难为你还记得我这旧时同窗。”楚晓丝一脸亲切笑容,就跟遗玉曾经同她多要好似。

    遗玉现身份,实没同她假客套必要,便不置可否地一笑,低头涮洗毛笔,李泰怕是马上就要下来,她得赶紧走,免得被抓到,想起早上到梅楼和晋启德打招呼,那么会儿工夫,一旁坐李泰还借着袖子遮掩捏了她手指把玩,就心惊rou跳。

    “明天就是书艺比试,这可是卢小姐长项,不知你准备地如何?”长孙夕问道。

    “还好。”她就是势必得,也没必要同不相干人说吧。

    “看来卢小姐是胸有成竹了,”长孙夕自行解读了遗玉意思,扭头对楚晓丝笑道,“这可难办了,这书艺牌子我今年本来也打算要,谁知卢小姐会大婚前突然回来参比,这次艺比我是预拿三块木刻,又不想同卢小姐争,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听周围人惊讶低语,遗玉暗笑,好大口气,三块木刻,她当这次五院艺比是她个人专场么,还有,什么叫不想同她争,这话说,倘若她卢遗玉这回真拿了书艺比试木刻,还要算她长孙夕相让不成。

    “呵呵,”楚晓丝目光怪异地瞧一眼遗玉,接了长孙夕话,“夕儿可不要这么说,你才拜了虞先生做老师,若是艺比输了,岂不丢了他老人家脸面。”

    长孙夕拜了虞世南为师?这下遗玉可着实惊讶了,看着长孙夕那愈发晃眼美貌,点头道,“还未听说此事,恭喜你了。”

    “谢谢,”长孙夕是没有半点得意表情,态度很平常地对遗玉道,“先生还说,他对卢小姐字印象颇深,赞你写得一手字,娟秀齐整,尤其是同其妹周夫人善体,有五分相似,倒是难得了。哦,对了,据说你及笄礼上,周夫人也曾到场,不知你是否曾得过她指教?”

    一语双关,这便是又暗指遗玉颖体是仿抄虞世南亲妹周夫人,又试探曾未她添笄周夫人到底和她有什么关系。

    遗玉手上动作一顿,便又涮洗毛笔,同时盯着竹筒里浑浊水,轻笑道,“三小姐谬赞,我那一手不过是精简小楷,怎敢担得‘字之名,周夫人出自大家,我对她亦是敬慕,只可惜夫人长居异地,她善体我未能有缘一见,不然倒是可以和你探讨一番。”

    “哦?”长孙夕眼中掠过异色,早知遗玉难缠,但被她两句话就轻描淡写地划去她话中下套,还是意外了,疑了一声,便又道:

    “那我真是好奇,据说卢小姐少小时候生乡野,这一手好字却远胜常人,究竟是习谁而来,难道那乡野之间,也有名家大师不成?”

    “噗嗤”一声,楚晓丝笑开,随即佯作尴尬地掩了下嘴,嗔怪长孙夕道,“大师们被你一说,倒成了穷乡僻壤都有怪人了。”

    竹筒里清水已被墨染,遗玉又搅了两圈,听见四周窃窃私语,连眼都懒得抬,可她忍得住,不代表别人也忍得住——

    “有鱼不江深,有江不山高,有山不天阔,有人佼佼于世,何须问其师承”

    这人声突兀,但字正腔圆,珠玑句读,理浅易析,四周暂静,遗玉这才有了兴趣抬头,看向横身立她前头,侧面隐怒圆脸小姑娘,本来意兴阑珊,忽就被激起了那么点冲动来,恰是长孙夕温声接道:

    “言之有理,可我非是质问,不过好奇罢了,若卢小姐不便相告,不必答我,这位小姐也不必过激。”

    晋璐安一头脑热,便这么被水浇了下来,她到底还是年纪小,又没长孙夕道行,一句话便让四周视线变味,或讽或嘲,正是面红耳赤时候,就听一声轻语浅笑:

    “怎么长孙小姐国子监三年都没听说过吗?”

    扭头就见那位水墨画般小姐,一只白玉素手,从竹筒里提了毛笔出来,轻甩两下水珠,正面向长孙夕一干人等,挑起眉黛,下颔轻抬,一双灼灼眼眸不无傲色:

    “虽出身乡野,然我长兄卢智幼习四书,少时又涉琴棋书画,无师自通,凡属文类,无一不精,教我这么一个小妹,有何难?你问我师承何人,我答你,我只一兄长,便胜过旁人拜得名师大家也。”

    话毕,不理众人怔怔,仰头看了一眼梅楼上立栏杆边修长人影,拎了书袋,这便扬长而去。

    晋璐安和几个小姑娘两眼发亮地看着遗玉远走,脸上红色再不是尴尬所致,而是兴奋。殊不知遗玉出了君子楼大门,左右一望,见到四下无人,便溜着河边拔腿小跑起来,生怕刚才楼上“狠狠”盯了她一眼李泰,会下来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