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最终结局【二】
事实证明，有些事真不是自己想想就可以实现的。 被关盘古神殿的第六百一十三年，白若鬼破天荒地答对了帝江上神提出的一千零一问。 神殿的大门敞开了出去的路。 白若鬼看了看天上久违的太阳，道了句：“好久不见啊，太阳。” 诸神闻讯前来跪拜，为神尊出关洗礼。 喜宴热热闹闹地办了三天三夜。白若鬼因着身份，僵硬地在神尊宝座上坐了三天三夜，看着来来往往的神仙们，既不敢开口说些什么，也不敢做些小动作。 好不容易等到宴会结束，白若鬼刚刚端着坐得快麻痹的身体踏出左脚，就被帝江上神拦了去路。 帝江恭敬地道声：“帝江拜见神尊。” 白若鬼连忙回敬，“这里已经没旁人了，大神您不必给我行此大礼。” 帝江无奈笑了笑，“您是神尊，我为神尊的子民，必定要与神尊行此大礼，这与有没有旁人没有关系。” 白若鬼有些尴尬，“大神您……您随意就好。”正想鼓起勇气说去人间的事，对面塞了个卷轴过来，疑惑，“这是什么？” 帝江一字一顿地认真道：“这上面记载着您在人间欠下的债。当您将卷轴上所记的债尽数还清，便是您真正领悟大道，真正地成神之时。” 白若鬼听得一头雾水，毕竟已经六百年过去，再加上她曾死过一次，记忆里除了关于夫君墨清明的事还存有那么点，其余的记忆早已经模糊不堪。如此，她哪里还记得自己在人间欠过哪个人的钱。她连忙打开卷轴，想寻找一点蛛丝马迹，可是卷轴上一片空白，半个字都没有。只能不好意思地开口：“大神您可不可以指点一二？” “待您准备好，卷轴自会出现提示文字，您不必担心。”帝江微笑道。 白若鬼蹙起眉头，思考了下，“总之我自由了，对吗？” 帝江俯身，“您是神尊，这世上再没有谁可以约束您，您自然是自由的，自然可以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想做什么便可做什么。只是，世上的自由都是相对而言。要做什么，该做什么，我想这不是自由可以决定的。”一大通绕得白若鬼头脑胀痛的话后，他又递了一把玄光烁烁的金钥匙过来。 白若鬼看了看这把造型有些古怪的发光金钥匙，更加迷惑，“这又是什么？难道是什么宝箱的钥匙？” 帝江道：“这是开启十三仙道大门的钥匙。” “十三仙道？”白若鬼呆了呆，“……给我去那里的钥匙做什么？” “那里有一个等着您去还债的人。” “是谁？” “蜀山前任掌门，百里天衡。” “百里……天衡……？”白若鬼喃喃着，心里有一处突然像是被利剑刺穿的痛蔓延开来。 要做什么，该做什么，确实不是自由可以决定的。作出决定的，还有心和责任。 她想她对那个叫百里天衡的人是有责任的，所以她没有在获得自由后第一时间去人间找她的夫君，而是去了十三仙道去见那个叫百里天衡的人。 帝江上神说钥匙是三百年前问墨清明要的，墨清明既然给了他，说明墨清明也很想她能去找那个人。 钥匙在力量的指引下，飞入云霄，转眼间打开了那扇来自虚无深处的大门。 步入门内，展现在眼前的是一个满是人烟的小村子。 如此熟悉。 想了许久，才想起人间也有这么一个一模一样的小村子，名为“草集村。” 该是一个内心怎样丰富的人，才能构造出这么一个朴素而真实的世界。也许走到尽头也不过是一个小村子，却这般满眼生机无限，如此真实。 一群孩子突然奔过来，撞在了她的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一个九岁模样的小女孩连连道歉，其余孩子则瞪大眼睛看着她。 白若鬼的目光定格在这个可爱的小女孩的脸庞上，那个模样，太过熟悉，仿佛看到了一汪深潭的水面里，自己小时候的倒影。 “你……是谁？”她忍不住开口问。 小女孩有些腼腆地回答：“我叫百里无鬼。虽然……虽然名字有点不好听，但这个名字是爷爷亲自给我取的。” 百里……无鬼……白若鬼忍不住想笑，可是又忍不住地鼻子发酸，继续问道：“可以告诉我你的爷爷是谁吗？” 小女孩瞬间自信了起来，开心地答道：“我的爷爷是村子里唯一的仙人，他的名号可是没谁不知道呢，看大jiejie你应该是外地来的吧？” 白若鬼点了点头。 小女孩更加开心，一把拉住白若鬼的手，“大jiejie快跟我来，我爷爷一直在等你呢。我爷爷他叫百里天衡，等大jiejie你已经等了六百多年了。” 果然是他…… 白若鬼心颤，连忙跟着那个小女孩往前走去。 最后，是在村子后头的桃花林里见到了他。 此时的他，鹤发白胡，青春不再。他站在桃花树下，凝望高高的太白山，许久才回过神，看着她，沧桑的声音道：“你终于来了。” 白若鬼点头，“我是来带你出去的。这里都不是真的。” 百里天衡笑了笑，“六百年前，我追着你来到了这里，然后用尽了一生的修为去救那个被我幻想出来的你。之后，我们结婚生子，度过了愉快的一生。可是三百年前，你突然去世了。你临死前告诉我，你可以死，我不可以。因为如果我死了，这个世界就消失了。” “所以其实你早就知道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你幻想出来的。”白若鬼心痛道。 “嗯。”百里天衡点头，“然而，我还是舍不得这里，舍不得我与你的孩子。知道吗？他是个男孩，和你很像，但性格像我。你给他取名百里无天，希望他能挣脱天道的束缚，自由自在地活在这个世上。” “不要说了。”白若鬼声音有些颤抖，“百里哥哥，不要说了。” 百里天衡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默默地看着这个依然年轻美丽的女孩，微微吐了口气，俯身，“百里天衡拜见神尊。之前若有冒犯，还望神尊恕罪。” 白若鬼连忙上前扶起他，眼中含了一层水雾，“百里哥哥，我不是神尊，我是白若鬼，我是你的小鬼啊。” 百里天衡怔了怔，苦涩道：“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这句话，等了多久，比一生还要久。” 白若鬼更为心痛，“百里哥哥，我带你出去，带你回到真实的世界。你不该是这个样子，不该等我。” 百里天衡颤抖地抬起手，摸着白若鬼的脸庞，点了点头，“也好。我终究，该从梦里清醒了。” 那日，人间，太白山上白岳派一众弟子正因新掌门人选的事争论不休，突然天上降下神尊与一名年轻的仙人。众弟子朝拜。神尊道身边的那位年轻仙人名为百里天衡，是白岳派第二代掌门百里阴阳的转世，如今已罪过赎清，该回原位。 神尊之命，无人敢质疑。 白岳派在新任掌门百里天衡的带领下，蒸蒸日上，渐渐恢复了千年前最鼎盛时期的名声与地位。 *********************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所以，她理所应当地在寻找自己的幸福前，先把欠别人的幸福还上。 帝江上神给她的卷轴上，百里天衡的名字一闪而过，紧接着出现了下一个人名，万兽之王卫念卿。 所欠之物，真实的爱情。 看到那一行文字，白若鬼苦涩地笑了。真实的爱情该是什么样子，她自己都不知道，如何能还给别人，然而，她还是去找了那个人。 此时的他，已经是个合格的万兽之王，自被玉皇大帝认同，便带着他的族人一直隐居在一片桃花源之中。 正是深夜，月华初上，景色迤逦。他一身华丽的长袍，端坐在月光下，脚下是一片因他力量的影响而绽放的花海。 风拂过，花香扑鼻。 察觉到有人来，卫念卿转过脑袋看去，当注意到仿佛从月光里走来的女子模样，手中的书落在了地上。 鬼鬼……他想这么喊，出口的却是：“神尊……”他有些惊讶，但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沧海桑田在二人的眼中静静划过，唯余下吹进彼此心里的微笑。那是放下一切的笑，不用再有任何责任和负担的笑。 终于，二人之间不再有任何牵连，可以这样的轻松地凝视着对方。或许该有千言万语，然而又有谁能道得明白。执目相望，无情无伤。 卷轴从怀里飘出来，提示着她债已经还清。 “要走了吗？”卫念卿开口道，声音微微发抖。 白若鬼点头，“嗯。” 卫念卿看着她离去，顷刻间，泪水落下。 往事徐徐过，心头千千结。没有生与死，却教肠断肠。 他终于想好好地抓住她，却再也抓不住了。 ********************* 世间有一种思绪，无法用言语形容，粗犷而忧伤，回声的千结百挠，而守候的，是执着。 离开兽族所在的桃花源，白若鬼在卷轴的指引下，陆续又去见了很多人，或有些熟悉的面孔，或有些陌生的面孔，或能够想起一些过去的点滴，或已经完全遗忘。 依然活着的人，已经转世了几次的人，或是神，或是仙，或是人，或是鬼，或是魔，无论是何身份，无论从前有多少牵挂，见面的那一刻，除了会心地一笑而过，再默默转身拭去眼角隐忍的泪花，剩下的，只是欣慰吧。 神尊……是见面后，他们对她唯一的称呼，听得她耳朵有些疼。 如果时间能够再倒回六百年，如果她还能够去亲切地唤一声他们，亲人，友人，同窗，如果在他们眼里，她依然是她白若鬼，那个存在感弱得不像话的白若鬼，那个坚强得有些过了头的白若鬼，那个奇奇怪怪的白若鬼，那个不能理解却忍不住心疼的白若鬼，那该多好。 物不是，人也非。 该获得幸福的正在幸福着，劫难尚未历完的正在经历着，需要努力的人正在努力着，生生不息的生命，在时光里演绎着最精彩的故事，散发着最丰富璀璨的光芒。 而她，终究只是时光里的过客，然后以过客的身份，继续在天上守护着他们。 所谓的还债，只是告诉那些惦记着她关心着她爱护着她的人，她仍然安好地活在这个世上，请他们安心罢了。 这不是惩罚，是神界给予他们新任神尊的礼物。 终于，还有最后一个人了。 看到卷轴上“墨清明”三个字，隐忍了许久的眼眶里，清澈的泪落了满地。 她就知道，她欠他的。 她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