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山谷
于妙珍是皇上的婕妤,所居的永怡宫地方偏小,不论是外观还是殿内陈设,远不及昌泰所居的长信宫富丽堂皇。 自昌泰入宫起,她就少有恩宠。开始嘴上还抱怨,后来渐渐习以为常。只是心中多不平不满,觉君恩寡淡,昌泰狐媚惑主,独宠后宫。可再怨恨又能怎样,连皇后都无计可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一个小小嫔妃又有什么办法?或许就这样静静熬到老,能平安过完这平淡凄凉的余生,就算不错了,无法再奢求别的。 她一直都是孤独寂寞的,曾盼着能有个自己的孩子,却没那个福气,至今无一儿半女。依现在的情势,她怕是再无指望,注定要做一个无子无宠的女人。 于妙珍心事满怀,却苦于没有可以倾诉的人。她穿一身竹青色蔷薇柿蒂纹云锦衣裙,头梳反髻,簪一双灵芝形鎏金簪,别无他饰,枯坐在黄杨木榻上。 珠帘一挑,她的侍女如萱慌慌张张进来道:“婕妤,出大事了!” 于妙珍见她脸色煞白,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不悦地挑眉:“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瞧你那慌张样儿。” 如萱定定神,才道:“奴婢刚听到的信儿,说是太子今日下午独自匆匆出宫,到现在还没回来。皇上询问了东宫里的人,只一侍卫说有一个人曾去找过太子,然后太子就离宫了。皇上已派中尉去找那人,只不知能否找得到。” 于妙珍不由一惊:“你是说太子失踪了?” 如萱点点头:“皇后已到章德殿了,其他宫里的娘娘应该也会去。婕妤您……” 于妙珍不大在意:“去就去呗,太子又不是本宫的孩儿,你何必这般惊慌,跟丢了魂似的。若叫别宫里的人瞧见了,还不拿咱们永怡宫说笑。” 如萱自觉失态,忙认了错,道:“只是太子万一有个闪失,到时东宫易主,皇后风位不保,您的处境怕是不妙。” 任谁都知道,于妙珍与孟锦云往来较密切。假如于妙珍失去孟锦云这 个唯一的依靠,昌泰成为新皇后,那个眼里容不下沙子的女人,岂会放过她?于妙珍立时醒神,霍地站起身来:“快去传辇。”她随意梳妆了一下,即往万寿宫而去。 章德殿内,鸟兽弦纹錾刻青铜熏炉里,飘出丝丝缕缕的烟气,散发出麝香芳香宜人的奇特气味,弥漫一殿。人坐在烟影里,显得有些虚恍。 萧翁业端坐在紫檀几案旁,面色较平静,只微蹙了轩眉。 孟锦云陪坐在萧翁业身侧,一脸忧愁。她似无装扮之心,只穿着一袭湖水蓝宝相纹织金缎衣衫,发髻上簪着一双并蒂莲青玉簪,及一支象征皇后身份的风鸟镶宝石赤金钗。比之坐在下首,衣饰靓丽的昌泰有所不及。 昌泰觉着无聊,抿一口茶,道:“去找太子的中尉已去了好长时间,却无人来回禀,真叫人等得心焦。”她目光一转,娇柔的嗓音带了刺:“不过嘛,太子有可能是去哪儿玩了,高兴得忘了时辰也是有的。” 谁心里都清楚,那日萧翁业又为萧怿去了乐坊而着恼,特意加了一条禁令,以示警告。 昌泰这般说,孟锦云哪会听不出她言下之意。本来就看不惯昌泰的狐媚样子,又偏偏穿着惹人注目的玫红色衣裙,如何不生气。明知皇上就在身旁,也顾不得了,出言斥责:“太子为皇上亲立,是大齐的储君,岂可由你随意胡说?就算太子年轻有点不稳重,也不是你想得那么不堪。” 萧怿时常出宫,但最迟会在当晚回宫。今日却与以往不同,谁能说准萧怿不是遭到了不测。 昌泰委屈地道:“皇后娘娘息怒。嫔妾可没有诋毁太子的意思,不过是随口一言,不想让皇上和娘娘为太子担虑而已。” 几个在坐的嫔妃见皇后和昭仪言语冲突,大都低眉顺眼,不敢作声。倒是庆容华大着胆子说了句:“太子失踪这么大的事,昭仪jiejie还是不要随意揣测的好。”却见昌泰瞪了自己一眼,便不敢再说。 萧翁业微感不快:“侯昭仪不过是随口一说,皇后就别怪她了。”向昌泰道:“你也少说两句。” 孟锦云心有不满,不愿再多看她一眼。 昌泰不敢再多嘴,安静下来。 于妙珍是和范美人一道来的。二人见皇上和皇后脸色不大好,心中发紧,恭谨行礼。 萧翁业道了平身,二人在自己位置上坐下。 于妙珍见众人无语,觉着气闷,遂打破沉寂:“臣妾听得太子失踪的事,心里十分忧急。想着不管那个见过太子的人是否知道太子的去处,不管太子是在城里还是城外,总要好好找找。” 昌泰嗤地一声,忍不住讽道:“于婕妤这话说得真是轻巧。城里倒还罢了,要是去城外找,那么大的地方,可怎么找啊?” 于妙珍嗔目而视:“昭仪娘娘仿佛事不关己一般,难道一点不关心太子的安危?” 昌泰一向高傲,自认为是梁国公主出身,又一直盛宠不衰,从来瞧不起其他妃嫔。偏今日一个比自己位份低的婕妤,就敢当众指谪自己,如何能忍?她脸色倏变,气得就要发作:“你一个……” 萧翁业啪地一掌击在几案上,愀然道:“都给朕闭嘴!”他声色并厉,“太子还未找到,你们一个个却在这里给朕添乱,像话么?!” 孟锦云和众嫔妃见皇上动怒,慌忙跪倒于地,谢罪道:“臣妾们知错了,请皇上息怒。” 萧翁业正要叫她们都回去,中尉郭让进来禀报:“皇上,臣没有找到太子。”萧翁业心下一沉,怕是不容易找到萧怿。但听郭让道:“不过臣找到了曾去东宫见太子的人,他是一家叫兴隆客栈的伙计。他告诉太子说,有一个姑娘昨夜被一伙贼人从他们客栈劫走,太子应该是去城外树林救那姑娘去了。可是臣领人在树林里找了个遍,也没有看到太子。”萧翁业又怨又气:“太子居然为一个区区女子孤身出城,真是荒唐。”他停一停,向郭让道:“你再到城外好好找找,太子应该不会走太远。” 孟锦云听郭让一说,更是焦虑难安:“太子怎么会为一个女子孤身犯险?怎么会这样?” 萧翁业不得不安慰她两句:“朕已叫中尉又去找了,应该很快就会找到。”他有些不耐烦地看着跪了一地的嫔妃,道:“你们都回各自宫里去,在这儿干等着有何用?” 昌泰早不想呆在这里了,立即起身告退。其他嫔妃也识趣地离开。唯独孟锦云未走。 萧翁业知她现在十分忧虑,不便硬叫她走,说道:“你想留在这儿也可,要是累了就回去。只要一有了太子的消息,朕会叫王安告知你。” 孟锦云欲哭无泪,戚戚道:“臣妾知道,怿儿不为您所喜欢,从未让您满意过。可他毕竟是您的嫡子,臣妾的心头rou。今怿儿不知所踪,臣妾实难心安,只愿他能平安回来就好。” 萧翁业在萧怿失踪后,就想起萧怿遇刺一事。只不知他为何要涉险去救一个不相干的女子,很可能遇上了麻烦,心中亦忧虑。他伸手抚一抚她瘦削的肩:“太子已长大成人,就算真遇到点不测,难道还不会想办法保命?你且放宽心,等着消息便是。” 夜已深沉,外面有风贴窗刮过。烛火明灭间,孟锦云已无话可说,只倦倦伏在萧翁业膝上,盼着萧怿能早点被找回来。 吕雯梅半背半拖着萧怿在漆黑冷寂的树林内艰难前行,直累得她娇喘吁吁,想放下萧怿休息会儿,又怕遇到危险,始终不敢停步。怨道:“你傻呀,干吗要跟那该死的山贼比武?这下好了,你差点把命送在郑余手里,害得我也被你连累,真是倒霉。你知不知道,我真想把你扔下不管。”她只觉伏在背上的萧怿好似死了一般,根本不会答自己的话,既怨恼又害怕。 吕雯梅又背着萧怿走了一会,穿出树林,望见前面有一条较窄的道路,只能容两人并行通过,路两旁则是高高耸立的山崖峭壁。她不知眼前的这条小道会通往何处,只能背着萧怿走进去。内心隐隐觉得不管此路通向哪里,总比在树林里过夜要好些。 走了约莫一炷香时分,吕雯梅眼前豁然开朗,原来她走进了一个很大的山谷里。她想着这里视野开阔,如果有野兽的话也能及时发现躲避,不用像在树林里那样担惊受怕了。最好这里能有一个山洞,可以避避风寒。 吕雯梅举目四望,偶然发现东北方向有一束昏暗的光亮,莫非那边住着人?本来已累得快支撑不住了,但一想到那边可能有人家,身上又来了力气,伏着萧怿加快脚步向光亮处走去。 吕雯梅走到近前,看清那束光是从一间茅舍中透出来的。她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不安,努力伏着萧怿走到那间茅舍前,轻轻叩了叩门,叫声:“请问有人在吗?”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身着淡紫色衣裙,体态娇小的少女站在门里,警惕地打量着吕雯梅,怯怯地问:“你是谁呀?” 吕雯梅只觉屋里一股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身上也就不觉得太冷了。她未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歇脚时,心中不安,现下她找到了一户人家,安心了许多。因她背伏着萧怿走了挺长一段路,体力已消耗的差不多了,只觉身上似有千斤重担压着,几乎已无力气说话了:“我……我是……”一口气提不上来,就要摔倒。 紫衣少女才发现她身上还背着一人,忙扶住吕雯梅,道:“我来帮你。” 二女扶着萧怿进屋在榻上躺下,吕雯梅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颓然坐倒在地。 紫衣少女惊问:“你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