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心伤(二)
吕雯梅一脸无辜:“母后嫌衣料不好,儿臣可以叫人调换,但请母后相信儿臣所用的衣料和这些并无二致。” 孟锦云默视她片刻,语气略缓,却增了二分严厉:“哀家叫你执掌后宫,是希望你能好好管理,可你令哀家太失望。不光是这衣料很次,还有这殿里所用的器具、幔帐等,统统不像样子。不仅粗陋,都快变成陈年旧物了。你说,你这个皇后是怎么当的?” 吕雯梅有点歉意,声音里含了几分委屈:“儿臣承认宫中用度是简素了点,但母后这里所用物品,都是一个月前刚添置的,并非陈年旧物。” 孟锦云心里好似裹着一团火焰,冷下脸厉声斥道:“你还觉着委屈了是不是?就算你历行节俭,也不能太过分!现在宫中的一切用度如此简陋寒酸,连个王府都及不上,还有皇宫的威严么?你别以为你是皇后,又有皇上宠着,便可以由着自己心性来。不成样子的事,哀家照样管得!”她逼视着吕雯梅,“你,可知罪?” 吕雯梅听了一顿训,已无法替自己辩解,只得道:“儿臣知罪。” 孟锦云微露得色:“好啊,既然皇后你认错了,哀家就罚你宁和宫一个月的俸禄,算你买了个教训。” 吕雯梅神色一变,伏身恳求道:“母后如果罚俸,会累及儿臣宫里所有的人。此事是儿臣一个人的过错,应由儿臣一人担责,求母后别因儿臣而使其他人受牵连。” 孟锦云思忖了一下,道:“也行。你不想罚俸,那你就到外面跪着去,没哀家的允许,不得起身。” 惠儿一听急了,哀求道:“皇后娘娘已经知错,求太后娘娘就别为难了。” 孟锦云目光冰冷,声音凌厉:“皇后有错,你也脱不了干系。去!你陪皇后一快到外面跪着去!” 吕雯梅哀声恳求道:“母后,这都是儿臣一个人的错,跟惠儿无关,请您饶过她吧。” 孟锦云的口吻不容置疑:“她是你身边的大宫婢,你自然什么事都会交给她去做,难道哀家还会冤枉了她不成?” 惠儿不知从哪来的勇气,仰起脸大声道:“是的。皇后娘娘把什么事都交给奴婢去做,此事也是皇后娘娘让奴婢去做的,是奴婢做得不好,不干皇后娘娘的事!求太后娘娘让奴婢一人到外面跪着,饶恕皇后娘娘。” 吕雯梅嗔怪道:“惠儿,你怎可……” 孟锦云已是不耐烦,厉声喝道:“还啰嗦什么,都到外面跪着去!” 吕雯梅哀怨道:“母后……” 孟锦云冷冷逼视着她:“你敢违抗哀家的懿旨?” 吕雯梅知道已无讲情的余地了,只得道:“儿臣不敢。”慢慢站起身,向外走去,惠儿也随她出去。 时下正是六月初的天气,已有了些许暑热。日头下,吕雯梅和惠儿跪在坚硬发热的青砖上,很不舒服。 吕雯梅连累惠儿一起受罚,心里好生过意不去,却无法再向孟锦云讲情。惠儿则替吕雯梅担忧发愁,心里干着急,一点办法也无。只盼着萧怿能来帮她们说情,放她们离开。可萧怿此时应该快下朝回政务殿批奏章了,哪有空过来呢? 孟锦云无动于衷地坐在席子上,从殿内望出去,可以看到吕雯梅和惠儿神情苦闷地跪在庭院里,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快意感。她随手拿起一卷佛经,悠然地看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曹彬轻声道:“太后,皇后和那个叫惠儿的宫女已在殿外跪了半个多时辰了,要不要……” 孟锦云漫不经心地看着书上的文字,连眼皮也没抬一下:“不过才半个时辰,算得了什么?让她们继续站着吧。”她实在厌恶吕雯梅,就拿此事当借口,想给吕雯梅一个教训。 殿外吕雯梅刚开始跪在地上时,只觉得双膝被青砖硌得生疼,后来渐渐麻木,直到失去了知觉。 孟锦云又看了会书,觉着眼睛酸涩,遂搁下书卷道:“皇后气得哀家都无心看书了。环英,你陪哀家到花园里走走,散散心。” 环英应声“诺”,扶了孟锦云起身,又拿来一柄油毡伞。 孟锦云感到奇怪,问道:“你拿伞作甚?” “奴婢瞧着天色有点阴沉,怕是要下雨,所以为太后备伞。” 孟锦云望了一眼殿外的天色,果见有阴云遮去了部分阳光,点点头,向萍儿道:“你留下。待会要真下了雨,别忘给皇后撑把伞,免她淋着生了病,皇上要心疼。”她话虽如此说,声音里毫无感情。孟锦云刚要出殿,忽又想起一事,转头吩咐曹彬道:“此事不得叫皇上知道。你叫宫人们都把嘴闭紧点,别走露了风声,否则拿你是问。” 曹彬一迭声答应着去了。 孟锦云带着环英出了殿,当她从吕雯梅身旁经过时,吕雯梅目露恳求之色:“母后……”孟锦云睇她一眼,说道:“你放心,等哀家回来,自会放你们走。”她无声冷笑着离去。 惠儿扭头看着孟锦云的背影隐没在宫门外,忙关切地问:“娘娘,您现在感觉还好?” 萍儿走过来,一脸不悦地道:“这里是太后的慈景宫,你不得大声喧哗!” 惠儿拽住萍儿的裙裾,哀声道:“萍儿jiejie,求你帮帮皇后娘娘,告诉皇上一声,算我求你了。” 萍儿弯下身拨开惠儿的手,退开一步,鄙夷道:“这可不行。太后临走前吩咐过了,此事不得传到皇上那里去,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跪在这里的好。”她看向吕雯梅,“皇后娘娘,真是对不住,只能叫您受点委屈了。” 惠儿忧虑道:“可是这样跪久了,会有损娘娘凤体。” 吕雯梅看她一眼,淡淡的声音里透出几分严肃:“你别再低声下气地求她,我能受得住。” 惠儿不便再说,心下气苦,却无计可施。 什么后宫之主?只要来了慈景宫,连太后身边的一个宫人都不如。吕雯梅微微苦笑,不去理睬旁人投来的异样眼光。 不大一会,天上下起了绵绵细雨,恰如心中结着的丝丝缕缕的怨愁。轻滑的雨丝顺着殿檐滑落在青石板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远处的亭台楼阁被笼罩在一片轻雾中,亦真亦幻,若隐若现,犹如缥纱仙境。 御花园清新湿润的空气里混合着泥土的清香气息。环英替孟锦云撑着伞,漫步在鹅卵石铺就的花径上,欣赏着雨中独特的景致。 环英脚下一迟疑,即被细心的孟锦云察觉,问道:“怎么了?” 环英踌躇道:“奴婢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孟锦云温声道:“你跟了哀家多年,还有何事当问不当问的?说吧。” 环英觑着孟锦云的神色道:“奴婢瞧着御库房送来的那几批锦缎并非次货,而您却罚皇后下跪,奴婢有些不明白。” 孟锦云停下脚步,盯住她,口吻似信非信:“你当真不明白?” 环英稍稍思虑,试探着问:“难道太后是有意要叫皇后难堪?” 孟锦云的目光移向被蒙蒙水雾笼罩的远处:“是不是有意,哀家想你应该清楚。” 环英垂眸想了想道:“太后一向不喜欢皇后,是为当年皇上不肯娶丞相千金,以及皇后曾要刺杀阳则长公主的事?” “那已是旧事,倒不必再计较。”孟锦云淡淡的声音透出怨恨之意:“皇后心高气傲,又刁蛮任性,一点规矩也不懂。都当皇后好几年了,还不知收敛。据阳则透露,皇后半点不敬重皇上,常撒娇使小性子,跟皇上打闹,哪有点儿皇后的德行?”她缓缓气息,道:“不仅如此,她见了皇上的面从未行过礼。哀家曾跟皇上说过好几次,不可太宠幸、放纵她,皇上却不肯听劝,说是他允准皇后不用行礼的,又说这是他跟皇后之间的事,不用哀家管。你说皇上那么执拗,哀家还能说啥呢?” 环英默然片刻,郁闷道:“皇上过于宠幸皇后,的确不是好事。皇上不肯听太后的劝,奴婢也忧心,却苦于没办法。” 孟锦云不觉有点想笑:“哀家都没办法,你又能有什么办法。”她恼怨地道:“哀家不喜欢她,还有一个原因。皇后喜欢给皇上出主意,干预一些朝政上的事。她出主意倒也罢了,可她所出的主意总是违背哀家的意愿。像她请求皇上把方山林苑分一半给民人耕种就是个例子。皇上总爱听取她的意见,使她更得幸于皇上,着实令哀家犯愁。”孟锦云稍作思虑,道:“先帝殡天前曾嘱咐过哀家,不可叫皇上太宠幸皇后。哀家答应了,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无法说动皇上,有负先帝重托。唉!” 环英宽慰道:“太后快别自责,您已尽力而为,先帝定不会怪您的。” 孟锦云微微出神:“但愿先帝在天有知。” 稍停一会,环英道:“太后的苦衷奴婢明白,可奴婢愚笨,不能替太后分忧。不过有道是年长而色衰,色衰而爱驰。奴婢想着皇上现在还宠幸皇后,但迟早有一天会厌恶她的,太后您就别太烦忧了。” 孟锦云目中露出狠光:“哀家向来是很有耐心的,自会慢慢等着。只要哀家还活着,终有一日,会有机会。” 环英带笑奉承道:“太后凤体安康,定会长命百岁,何愁等不到机会?” 孟锦云终于露出一丝久违的笑意,可这笑转瞬即没:“皇后的为人处事总违背哀家意愿,皇上何尝不是一样。他和先帝在治国上大相径庭,简直就是反其道而行之。皇上登基这几年来,很多律条都做了更改,当然这跟御史大夫黄生大有关系。黄生很支持皇上改制,给皇上提了许多建议,皇上自然对他言听计从,很倚重他,不能不令哀家为丞相担忧。他哪日要是被罢免回家,那孟家从此就会衰败,黄生则会得势。至于皇后,她的家世不盛,父亲也未做官,但她的兄长却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对孟家来讲,也是个不小的威胁。不过,哀家的女儿嫁给了他,已是儿女亲家,就没啥好说的了。现在唯一对孟家的威胁就只有黄生。” :,,gegegengx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