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苏卿(二)
大祭司死后第二年,豫北地区开始发生大范围的干旱,苏卿所在的小村庄也被波及到了。 收养苏卿的农户姓姜。姜家有七八亩地,算是祖产。收养了苏卿之后,为了存钱给养子娶媳妇,姜父姜母又佃了村里王地主家十亩地来种。 不到二十亩地,夫妇二人劳作,虽然辛苦了点,却也忙得过来。在丰年时,除去交佃租,佃来的十亩地里的出产就够一家三口嚼用了,自家那八亩地的出息,全部卖掉,换成银子存下来。 姜家欢快的日子过了四年,就遇上了天灾。 这次大旱持续了整整两年,且越来越严重。不但地里的作物颗粒无水,最后连水井也打不出来水了。 村子里的人每日需要步行五十里路,到山里一处水潭挑水。 王地主更是黑了心肠,不管佃户们的死活,非得逼着佃户们交租子。姜家人单势薄,姜父性子又绵软怕事,畏惧王财主的权势,不顾苏卿的反对,偷偷拿了存款把这两年拖欠的佃租全部缴清了。 交了佃租,这几年存下来的那点银子,立刻就被掏空了。 地里没有出息,存款又见了底,姜父只有到镇上打点临工,赚取微薄的薪酬,才得以从粮铺高价买回来一些米面。 姜母是本村人,一辈子就没有走出这个小村庄,没有见识,也没有什么手艺,只有留在家里带苏卿。 母子俩在家里的日子也不好过。除了节衣缩食外,每日还需步行五十里路,去山里一处水潭挑水。 母子俩一般都是鸡叫一遍就起了床。等姜母烙了高粱粗饼,趁着天气凉快,挑着水桶摸黑就出了家门。 走到取水的地方,天色已经大亮,母子二人打了水,稍作休息,吃了点干粮,姜母轮换着挑水,开始返程。 因为挑着重上百斤的水,且太阳又毒辣,回程就走得特别慢。 回到村里,已经是下午。熬点米汤,就这高粱饼子对付了晚饭,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姜父在镇上打零工,是替人抬轿子,每隔十日才回村一趟,顺便送回来一点米面。 日子虽然艰难,却还熬得下去。 苏卿在心中暗暗计算着日子,感觉距离大祭司说贵人降临的时间越来越接近,他开始考虑如何说服姜父姜母随同他一起离开这个被天灾折磨得满目疮痍的小村庄。 就在苏卿即将开口之际,灾难再次降临到这个小家庭上。 姜父在镇上无缘无故被纨绔恶少暴打一顿,抬回家,姜家甚至来不及延医问药,第二天人就没了。 姜母受不住打击,熬着办完了丈夫的丧事,一病不起。 这一年多来日子过得苦,姜母已经严重营养不良,这一病,就很凶险。 为了给姜父办丧事,家里已经负债累累,根本没有银子给姜母治病。 苏卿当机立断,决定把姜家八亩地卖了。 现在是荒年,最不值钱的就是土地。在丰年能卖三两银子一亩的良田,在这样连年的大旱中,八亩地,苏卿才卖了五两银子。 买地的是王财主。 听说姜家卖了地,借钱给姜家办丧事的左邻右舍纷纷舔着老脸上门催债。 地里丢荒了两年,借钱给姜家的都不是什么富裕之家。大家都指着这么一点银子买点粮食把灾年熬过去。 苏卿虽年幼,却懂得分辨是非。不但没有为难邻居们,还掏出银子,一一把欠款还上,并说了许多感谢的话。 邻居们喜爱苏卿乖巧懂事,又怜惜姜家逢此大难,在姜母病重期间,姜家的饮用水,是左邻右舍轮流送过来的。 还了债,五两银子只剩下二两银子,只够姜母一个月的药钱。 于是,苏卿又把姜家的祖屋给卖了。姜家在村里还算是殷实之家,三大间青砖灰瓦大屋,两间泥砖灰瓦盖顶的厨房、杂物房,还搭有猪栏、鸡舍,前面有个一分地大的小院,屋后带着两分地的菜地,四周用泥砖垒起来一米高的墙头。 这样周正的农家小院,市价在三十两左右。 但是,这样的荒年,最值钱的就是银子和粮食。有闲钱置地买屋的农户并不多。 苏卿要卖了祖屋给养母看病的消息在小村庄流传了多日,却无人问津。 最后,还是村里一个族老看苏卿可怜,花了十两银子把姜家的祖屋买了。 苏卿得了银子,在村西头一块荒地上搭了个草棚,把家里几床旧被子和几件旧衣服一卷,背起姜母就住到了草棚里。 这个时候,姜母已经病得糊涂了。每日里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清醒的时间非常少。 村里也有不少人劝苏卿不要折腾了,姜母是救不回来了,还不如留着祖产田地好好过日子。 往日表现得乖巧懂事听话的苏卿,在这一刻,却像一头倔驴,谁劝都不听,执意变卖了姜家所有能变卖的东西,所得的银子,全部花费在给姜母看病上。 这样折腾了半年,姜母终归还是熬不住,也去了。 苏卿在姜家的祖坟找了块空地,向族老家借了一点银子,买了一口薄棺材,把姜母葬在了姜父旁边。 苏卿跪倒在养父母的坟前痛哭流涕,心中无比的悔恨。 他痛恨自己的自私,痛恨自己对养父母的冷血无情。 因惦记着血海深仇,怕身份泄露引来仇家追杀,苏卿龟缩着不敢动弹,让养父母为了他奔波劳碌,最终把命都给折腾没了。 苏卿在养父母坟前跪了三天。 第四天凌晨,村东头的王财主家突然走了水。天干物燥,一点火花都能引来滔天大火。 王家着活的是主人住的后院,火源似乎是小厨房的柴房不小心起火了。 等前院住着的家仆长工们发现,火势已经烧到了主屋。 村子里的饮用水都是村名走几十里路挑回来的,王家的家仆们根本找不到可以灭火的水源。 又因王财主心黑手辣,在村里臭名昭著,根本没有人愿意涉险去救王家人。 大火越烧越旺,滚滚浓烟冲天而起。 苏卿站在王家大院百米外一座小山坡上,远远听见王财主被困大火中绝望的哀嚎声,冷冷地勾了勾唇角,趁着村民们的目光都被王家大火吸引住了,悄悄潜入族老家,留下一块银锭子,踏着晨辉,离开了这个生活了六七年的小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