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蠢蠢欲动
西边的太阳把天空染成了橘色，向东渐变为薄紫，与更东方的蓝与黑交错着。令人神经紧张的冷暖光线从美拉达背后朝南的大门中照射进来，可仍然看不清这间阴暗的厅堂。 随着他上前的脚步，那个男人深陷的眼窝挡出阴影，遮住了他那双浑浊的灰色眼睛。 他慢慢地把伸出的右手放了下去，美拉达眼尖地注意到他的小拇指上套了一枚铁丝拧成的粗糙戒指——说是戒指都侮辱了这个词汇，应该说，那只是一个小小的铁环。 建筑工头摸了摸自己花白的鬓角，cao着沙哑的嗓音，从房间另一侧的门走出内院，边走边道：“你知道吗，外来的丫头？你为什么找不到劳动力？” 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深入探讨但深感无力的美拉达只好跟了上去，跟着他穿过房间走向内院，里面三三两两卧着闲时的工人，而他们唯一的共性便是……肢体上有着明显的残疾。 触目惊心。 美拉达终于正视起这个略显无聊的问题。 那个男人继续道，语气开始变得歇斯底里：“一年前世界政|府在这座岛上强制征兵，你猜多少？足有五万！那个女人从我们这里要五万的新兵！！连我未成年的小儿子都不放过！” ……所以，剩下的就只有老弱病残了吗？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在这个王国的所见所闻，首都卡门市并不明显，但从港口到这里的一路，的确……很少见到青年的男性。但从她的角度——经济状况的角度——来看，事情——宏观上的事情——又绝没有这位男子说得那样夸张。 是人都知道，强制征兵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战争。 可昨日的新闻上，海军官方还在“倡导和平”。 美拉达的双眼迅速地扫过院中的工人们，只见他们不一例外地在右手的小指上戴了那个铁环，除了没有右手的人外。 是某种组织。或者说……近似于秘密结社。 二人绕过内院，重新回到那间房子。工头似是冷静了少许，踩着那木棍支撑的左腿，坐回了堂中的主座。美拉达站到了他面前的不远处，出于某种预感，她意识到了他向她展示这些的目的，是故没有选择坐下。 果不其然，他喝了几口茶后，道：“就是这样……” 他在等她感叹、他在等她同情、他在等待她的同理心对此有所回应。然后下一步是什么呢？取得她的支持？ 她想，可她的支持又能代表什么呢？哈巴涅拉王国是世界政|府的成员国，除非…… “这种事不是我们能够控制的。”她缓缓出声，说出了一个万恶资本家应有的立场，“我只是来做石料生意的，和您谈搬运的价格，其他的事恐怕无能为力。” 更何况……“那个女人”弗罗洛·安娜斯塔西娅陛下此时正在这座岛屿上。 然而，他嘴角上扬，扯出古怪的微笑，说出了这样一句话：“‘翡翠女’的手腕也不过如此吗？” 叫出了她的大名。 “如果您是指钱的话，那对我而言从不是问题，不过，”她一顿，翡翠的双眸直视着他，道出了更为深层的破绽，“对您而言，钱恐怕不是问题吧。” 他们是秘密结社，或者隶属于某个秘密结社。而标志……不意外的话，应该是小指上的铁环。 可如此明显的表露与邀请，却像个故意展现的套。连同接受贿赂放她进来的那些战舰。 美拉达努力回忆海上封锁的那群黑衣人的体貌特征，可除了从头目领口露出的纹身外，记不起任何有关铁丝戒指的东西。 ……这座岛，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可无论已经发生或将要发生什么，只要别和这“百合花妖”有关就好。 “的确不只是钱的问题，”男人笑了出来，露出了满口的黄牙，“如果‘翡翠女’能够倾囊相助，就相当于我们得到了‘火拳’的支持啊。” …… 果然如此。 她露出不屑的微笑，回应道：“我只是来做生意的，如果您一定要拉上那些海上的势力，请去找他们。就算艾斯是我男朋友，他也没必要为我的一切行为负责。” “这就是你们的答案吗？”他道。 “是我的，与其他人无关。”她回答。 古怪又嘲讽，他从鼻腔中闷出了那句直白的挖苦：“商人逐利，如果‘那个女人’能给你好处，你是不是连是非都可以抛弃？” 门外的天已黑了大半。西面的最后几丝余晖逐渐消亡。 美拉达点头，睁大漂亮的绿色眼睛，平静地答道：“资本没有国界，我愿意顺服能给我好处的一切执政者。” ——不是因为她是“那个女人”，而是因为她是执政者。不是因为她做了什么，而是因为她没有阻碍她。 中年男人的脸色僵了些许。 美拉达继续道：“您不愿意谈运送石料的事真是可惜，那么，告辞了。” 然后，转身离开。 “站住！”身后的工头叫住了她，“没有切肤之痛的天真之人，这就是你的决定吗？” 深吸一口气，她不由得抬高声音：“我只是来做生意的小商人。”语毕，快步离开了这个偏僻的建筑。 隐约听到他在背后的诅咒：那个女人不得好死，默认者也…… 人有钱到了一定程度，就算不去碰政|治，政|治也会主动找上门。 美拉达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但这也正是她至今维持着“海贼”这层身份的原因。名为“自由”的借口，是逃避责任的良药。 然而……这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吗？ 回到卡门市的时候，刚好过了晚餐的时间。肚子饿得发出响声，她在城中的闹市区解决了晚餐后，又在商业街逛了一会儿，买了些有趣的纪念品才往酒店走。 不知是不是她在遭遇下午那一茬儿后对人右手小指都有了奇特的关注，一路上，她察觉到戴了那个铁环的人不在少数——当然也算不上多数，硬要有个平均一点的概念的话，按照美拉达的所遇，10个人中就能有1个戴的，而更为可怕的一点是……遍布各行各业。 身为世界政|府成员国的哈巴涅拉……或许要变天了，她想。更为糟糕的结果是，已经暗度陈仓。 她回到酒店时已经到了入睡的时间段，大堂中的人很少，升向高层的电梯中也只有她一人。不锈钢的内壁上映出她自己的全身像，有那么一秒，她被自己绿眸的反光晃到了。 美拉达：“……”作者你能不能别在描写她的眼睛了→_→。 叮咚一声，电梯停在30层。 美拉达走到自己的房门前，尔后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转身，看到对面紧闭的那扇门，眉头微皱，伫立在原地发起了呆。 ——对面住着隐瞒身份来访的世界皇帝。 可世人都喜欢用“那个女人”这样的字眼来称呼她。美拉达隐约记起，这个习惯始于那场未果的“政|变”之后。当时报纸的头条似是不愿提及她的姓名与称号，对当时的政|治|犯用了这样一个暧昧的表达。可谁知她又在仅仅数月之后，被现在的帝国宰相当年的伊曼纽尔圣亲自迎回了圣地？ 之后若是……不、哪怕只是本本分分地做那高高在上的世界贵族很快也会被爱看热闹的众人遗忘，可安娜斯塔西娅陛下却选择了另一条道路：一条……无论怎么看，都是在作死的道路。 她独|裁、她专|制、她暴|政、她杀戮、她大兴土木、她穷兵黩武、她亲佞远贤、她……她几乎把历史上所有亡国的坑都踩了个遍。 弄得那些小学连组长都没当过的劳作者都自负到要跳出来教她怎么治理几十亿人口的世界，口口声声用上了最初那个形容政|治|犯的词语——“那个女人”来咒骂她。 就像今日下午的情形。 安娜斯塔西娅陛下究竟在想些什么？ 除去美拉达认定“政|变”当日那张从来没用过的海贼牌与艾斯确信她是被陷害的这些疑点之外，此时此刻，哈巴涅拉王国的事情又算是什么呢？ ——十三年前，哥亚夜庭事件。 美拉达骤然联想到了这个词汇，如果说安娜斯塔西娅陛下戴着那枚戒指的话，那么当年到访的……被摔得重伤，苦了一票高官的那个天龙人…… 是她！是的，毫无疑问，是她。 因为美拉达还回忆起了当年的那些流言蜚语，在天龙人到访之前就已经遍布东海的宫闱秘闻：据说当今的世界贵族作为造物主的后裔有着能够让人复活的能力，但说到底只是“据说”罢了，还添油加醋地变成了亲生父亲死在眼前也冷眼相待的故事。 当年，她还笑着揶揄艾斯：死而复生的魔法真的存在也说不定哦？ 三年前，艾斯向她证实：马林弗多的战场上，安娜斯塔西娅复活了他与白胡子。 十三年前，到访东海，炸了那个传说中的萨博，又来哥亚王国间接造成城外火灾，晚宴上抢了本属于她的戒指，哥亚夜庭事件受伤的主角，害一票高官下台的罪魁祸首……弗罗洛·安娜斯塔西娅陛下就住在她对面的房间内。 几分钟之间，百感交集。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原本以为短小精悍的事实与更加久远的历史串成了一条线，而这条线的中间……牵着她的小指。 不知名又或许是紧张的冷汗让衬衫变得潮湿，美拉达意识到，十三年前，安娜斯塔西娅可以“不慎”从三层跌落；十三年后，她为何不能“不慎”从三十层跌落呢？ 这条线延伸至白日那恶魔般的铁环。 ——？？！ ！！！ 正当她脑袋混乱地整理出这条思路时，对面房门的扶手动了动，有人从里面打开了门。美拉达本能地惊了一下，想要迅速转身装作恰好回来开自己客房的房门的样子，却发现双腿因为发呆久立变得有些酸痛。 从房间中走出来的是那个戴着墨镜的男人，他见到美拉达，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意料之中，点头，诡异却又让人挑不出毛病地轻道了一句“晚安”后，便离开了这层。而他的身形……之前美拉达没有往这方面联想，如今再入眼…… 这分明就是帝国宰相伊曼纽尔，哪里是什么“伊万”！ 她听到了电梯的声响，明显是那人离开了这里。 美拉达沉默地轻轻打开房门，而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收拾行李，坐在沙发上开始纠结要不要敲门跟陛下说些什么，以及……要用怎样的措辞才不会被爆头。 今夜，月黑风高，注定是个不眠夜。 距离哈巴涅拉王国最近的A岛上，“火拳”匆匆赶来，黑桃海贼团与翡翠海贼团会师。 香波地群岛的秘密军火押送中，那个女人的走狗“死之战神”阿瑞斯与革命军的第二把交椅萨博在黑暗中短兵相接。 哈巴涅拉王国执政的****在自家宫殿中与帝国宰相伊曼纽尔轻轻碰杯，脆弱的玻璃发出悦耳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