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你的正义，我的自由
那场雨终究还是下了下来，冲刷着高镇和王城的土地。 美拉达沿着小路回到那处天然港时，已经是第二日的黎明。一夜未眠，本就红肿的双眼现在里面也满是血丝，与那翠绿的瞳色产生了诡异的撞色。她打着一把破伞，可那把伞显然没什么效果，出去头顶之外全身依旧被雨水打湿，下半身更是踩了一路的泥点。 “怎么还在这里？我不是说了海贼的游戏到此结束，解散翡翠海贼团了吗？”隔着水帘，她望着一船的下属，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了过去，“啊对了，至少也要等我先结算完这个月的工资，说好的……按三倍付。” …… 大段压抑的沉默，连那句恶俗到极点的“节哀顺变”也说不出口。 副船长阿艹咬牙，率先开口道：“船长！我愿意继续……” “这是船长的命令，如果你们不走那我走好了。”她打断她，面无表情。 阿艹动了动双唇，闭上双眼终是妥协：“在这里呆着太危险了，至少等到了下一个岛再解散吧，找个安全的商业港口说再见，船长。我们启航吧，接下来去哪里？” 接下来？未来的路要怎样走？或是这头顶的雨要何时停？她的脑子乱成一团糟，没有头绪，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没有心情继续玩耍，无忧无虑地过活。 家仇与国恨，那些东西都离她太过遥远。她只知道望着至亲的尸体，不知所措，连葬礼都没有，她甚至不敢去爬上城墙放下父母的尸首。无力感，深深的无力感支配了她，还有那一遍遍的质问，质问着自己存活的意义。 头顶雷声滚滚，雨势渐小。海面平阔，东面是晴天，可以看到太阳逐步上升隐藏到这一片的乌云之中。 美拉达点头。最后再次回望了一眼高镇的方向，登上了船：虽然不知道活着有什么用，但是……她只能活下去。活着，活下去。 “先去伟大航路吧。”上船后，她如此对即将分手的船员们道。 洗过热水澡，换上了一身纯黑的丧服，买过的报纸还摆在桌子上没有阅读。他们向南航行了半日，在同一航道上迎面遭遇了另一艘船只……不，是一个舰队。 这是由东海通向伟大航路的航道，对方显然是从伟大航路匆匆赶来。 满是疲倦，刚从噩梦中惊醒准备阅读报纸的美拉达，作为翡翠海贼团的船长，不得不走出船舱走个过场。 好在阿艹及时帮她整理出了前因后果：“和情报说的一样，是革|命军的舰队，总参谋长萨博先生亲自来接管他家乡的临时政|府。” 脑袋还没有足够清醒，或是美拉达光注意到了“革|命军”，而忽视了前面那个漏嘴的“情报”是哪门子的情报。倦意全无，颓废被那连目标都没有满腔压抑驱散，眼前晃过尸体腐败的惨景，她低声道：“去看看吧。” 她命令拦下了那支舰队。 在装备了真枪实弹的军舰前，面对船头黑漆漆的炮口也满是对生命的麻木之情，她站在海贼船的船头，用沙哑的嗓音自报家门：“我是东海奥罗爵士的女儿，不……按照法律，作为唯一活着的继承人我理应继承父亲的爵位。” 不是海贼，不是那个伟大航路上的“翡翠女”，不是翡翠海贼团的船长，而是……贵族的身份。 甲板上的干部见状，走回船舱报信。几分钟后，萨博带着克尔拉走了出来，停在船头，他对美拉达道：“什么事，翡翠女？” 他叫她“翡翠女”，那个海贼的身份。 这是美拉达第一次见到萨博其人，无论怎样也想象不到会是这样的情景。 她没有计较他用了那个海贼的称呼，偏头：“只是问话吗？我还以为你们只要见到贵族就会出手呢。” “你拦下我们的行程不会只为了这个吧？”萨博耸肩，也没有计较她语句中的讽刺。 “不，只是想问一个问题罢了。”美拉达平视这对面船只的人影，用着依旧沙哑的声音，道，“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正义吗？” “不，自由才是。”他坚定答道。 ……自由。 猛地笑出声，她甚至感到自己干涩的喉咙磨出了血丝，咯咯笑了出来：“是啊……自由……” 比起这边死光了一户口本的歇斯底里，那边显然要镇静得多。 萨博微微皱眉，看到对面的女人笑着流出了眼泪，带着血丝的漂亮双眸瞪向自己，音量渐大，最后几乎尖锐到破音：“你们的自由就是指自由地杀人放火？自由地******还是指自由地屠杀刚刚出世的孩子？！！” “船长！”阿艹上前一步打断她，拉过她颤抖的双手，用压过她的音量大声道，“那不是萨博先生的革|命军！冷静些……那是哥亚王国起义的投名状……” 把责任推给不确定物终点站的暴民就想着脱身吗？！要是没有……他们的口号，或者说……如果这里不被称为革|命军二把手成长的地方……是啊，这里也是他的……故乡。 她深深呼吸，惨笑一声，最后道：“祝福你，欣赏着自己亲生父母死相举杯庆祝、狂欢。”然后转身走回了船舱。 “喂！你怎么这样说话！”再怎样也不能这么恶毒地骂人……啊，克尔拉明显被激怒，不淡定地向她的背影反驳了回去，“你们贵族每日的奢侈生活、你们看似平常的吃穿用度，是建立在多少人的血rou之上你知道吗！！！” 海贼船与舰队擦肩而过。 克尔拉也气得不轻，转身，对沉默的萨博问道：“就这样让她走……没问题吗？” 且不论东海贵族继承人的身份，大商人“翡翠女”名下的巨额财富，就算不为己所用，要是由于冲突而去支持敌人…… 重重吐出一口气，他压了压头顶的礼帽，低声道：“略有耳闻，听说曾是艾斯的女人，所以……就这样吧。” 这也是萨博第一次见到美拉达其人，无论怎样也想象不到会是这样的情景。 竟然还有贵族这一层极易被遗忘的身份。 “我真傻，竟然一直都没认真想过艾斯的义弟是革|命军的人……”她走回房间，靠在门板上，双手捂脸，蹭着门板缓缓坐到地上，“幸好已经和艾斯分手了，不然……会给他添麻烦的……” ——我也和艾斯一样了呢。只剩下自己了。 除此以外，一无所有。 十四年前，海圆历1510年，发生在哥亚夜庭事件前的一件小事从没有人注意过，却造就了今日革|命军的总参谋长。当时七岁的安娜斯塔西娅宫随她的舅舅查尔马可圣到访哥亚王国，在登陆前，二人引发了争执。作为两个天龙人关乎地位和权力争吵的牺牲品，是远处的一只小船，年幼的安娜斯塔西娅宫亲手点燃了炮火的引信，以“它污染到我的视线”之由将其炸飞。 其中载着那年不过十岁的萨博。他被路过的革|命家蒙奇·D·龙救起，从此走上了另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随后，晚宴中的哥亚王城爆发了那个著名的夜庭事件，为了遗产的查尔马可圣试图把安娜斯塔西娅宫掐死于房中，再栽赃于暴民之手。凡由于小姑娘奋力抵抗的怪力，最终导致她从窗户跌落，摔成重伤。事后被渲染为意外，哥亚王国一票人马倒了大霉。 那时安娜斯塔西娅宫手中紧紧握着的那枚祖母绿戒指正是东海奥罗爵士的贡品。美拉达向艾斯抱怨自己不满天龙人霸道的作风，自己诞生那年发现的祖母绿原石制成的那枚戒指本是母亲答应当自己有了喜欢的人时的礼物，却被当做玩物献给了来访的天龙人。其实她那时所想的是……总有一天，艾斯会亲自给自己带上那枚戒指，如果没有那该死的天龙人的话。 而她永远也不会知道的是，安娜斯塔西娅宫一眼就相中了那颗与庸脂俗粉们不同的祖母绿，并在那夜的生死之间、之后的数年，那枚祖母绿戒指成为了这位世界贵族在冰冷的宫殿中拼命生存下去的动力。安娜斯塔西娅宫曾想，她会活到自己能够戴上那枚成年人尺寸的戒指的那日，她这样想，于是，她果然就活到了今日。 一切早在比任何人想象得都早的时候就纠缠在一起了。 包括他们每人口中的那个“艾斯”。 新世界—— 此时他正在战争前线附近的马绍尔群岛。 准确来说，他没有登陆，黑桃海贼团的船只漂在距离大陆架仍有一段距离的海面上，马绍尔群岛岛主派出的使者就已经慌忙驾船赶过来迎接这位大海贼，“四皇”的“火拳”。 ……啊，没错，是四皇。虽然他本人对这个称谓极其冷漠。 毕竟是在哈巴涅拉事件过后，伊曼纽尔强行提名的海贼。艾斯觉得那位令人捉摸不透帝国宰相对自己态度极其微妙，而且有着“四皇”必须凑齐四个的晚期强迫症，不然不会在那种时候还想着这种事。 “火拳大人……您终于来了，我们的岛主已经苦等了好几天了……”那位使者一脸谄媚的笑容，搓着手对他道。 “‘大人’二字去掉，而且……恭维话就免了吧。”艾斯扯了扯被海风吹起衬衫，露出一个大海贼应有的邪气笑容，“这个时间点叫我来，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