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十美糖
千山红镇的鱼市街,熙熙攘攘,摊收摊放,人来人往。除了停不下来的讨价还价的嘈杂外,还有刺鼻的鱼腥味,穿过层叠的人缝,一阵阵的钻入鼻息之中。范特西思索这臭味,会不会让讨价还价的人们消停些。 而事实是,习惯味道之后,砍价的人变得更加兴奋,乐此不疲。 小贩们见到生人,完全没有热情招揽新客的意思,都低着头假装不见。即便如此,范特西总感到背后有无数目光打过来,打在背上,打在后脑勺上,让他很不自在。是那种潜藏在眼皮下的,不愿被人看见的目光。 窥视。 囚徒等三人径直走向街的深处,一个帐篷突兀的出现在面前。说它突兀,因为拥挤异常的鱼市里,所有摊贩都远远避开这个帐篷,四周留下大片的空白地带。没有疑问,这个帐篷上挂着狗头的标志。 隔离。 “早。”囚徒掀开门帘,他与帐内的人显然熟识。 “囚大早。”首先回应的是唯一的女性,鲽。深陷的法令纹与结实的胳膊让她并不娇美,仍笑颜如花。 “胖子,干活了。”高瘦的汉子鳗,推推身旁打盹的墩子鲈。“吃饭了?”鲈揉揉惺忪的眼,伸直脖子。 “嘻嘻,戴士,你还是这么邋遢。”没防备背后一个矮小灵活的身影,一把撩走戴士帅气(遮丑)的帽子。这是鲱。 “我们准备好了。”带有磁性的沉着嗓音,强壮的鲤站起身,双拳对碰,发出咚的闷响。他是这支大通湖公察小队的队长。 囚徒笑着摆摆手,示意不着急。他拉过范特西介绍到,“这是范公子,叫范特西。他便是我们的强援,是计划实施的关键。” “叫我小范就好。”虽然帐篷里脏乱不堪,气味比起外面也好不到哪去,但范特西对环境感知的来源,从来不是外表。这里让他感到舒服。 融洽。 囚徒抬腿坐在一张木椅上,戴士站在他身后。“如各位所知,但仍需强调一下。这次行动的重点,是捉拿栗小兵!”他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哐当一声扎在桌上,刀身剧烈晃动。 栗小兵,究竟是怎样一个凶残的人?范特西心里猜测着。 “不用描述他的外貌,花威那帮人渣里,一眼就能认出来。”囚徒好像在回答小范。 哒,哒,哒。鲛的耳朵竖起来,是皮靴的脚步声,许多皮靴的脚步。一队人马浩浩荡荡,旁若无人的踏入晓家中堂,侍女与小厮们纷纷向走廊避让,陪同一旁的只有管家铅二爷。黑帽子,黑披肩,黑手套,铁棍,皮靴,灰围巾,那队人马服装整齐划一,训练有素。鲛往门外一撇,整个中厅已被黑衣人团团围住,密不透风。 “小兵爷,您来啦。您请坐。” 众多黑衣人中间,一条红色围巾异常扎眼。栗小兵,花威土堂的红棍子,从簇拥着的小弟中走出来,满脸疲惫,心不在焉。他的腰间别着一根棕黑色的木棍。 “有劳二爷。” 他回了礼。那张脸的鼻梁很挺拔,鼻头圆润饱满,下巴既宽且方,中间有一道褶皱,像是沙驼的驼峰。 “小兵爷,这两位是公察。案子他们看过了,说是…意外…”铅二不安的瞅了眼鲸与鲛。 鲸抢先一步上前,“这位想必就是花威内执堂管事的大爷,我们二人是从万子湖来的公察,尸体与现场初步查看过了,没发现什么疑点,应是一场意外。” “什么意外。”栗小兵摆弄起中厅里名贵的瓷瓶,似乎还是没进入状态。 “是,被害人陈缸失足跌倒…”鲸继续补充起一些细节信息。 啪!名贵的瓷瓶重重的掉在大理石地板上,摔的粉碎! “什么?意外?”栗小兵突然咆哮起来,整个中厅回荡着他的叫喊声。鲸,连同一旁的晓家仆从,花威小弟,都被震慑的无法搭腔。厅里一时静得可怕。 “陈缸是昨日辰时死的。”鲛站起身,众人的目光汇聚到他身上,他甩了甩长发,双眼盯着栗小兵。 这句话意外的缓解了红棍子的情绪,他的眉头舒展开,大踏步走上中厅的正座,端端正正的坐下,喝了口茶。“二爷,叫起整个山庄的下人,排好队,挨个问昨天辰时人在哪里,做什么,有没有证明。另外,昨日中厅里有哪些花威的人,你不说,小兵我也不知道,你得告诉我。” “二位公察,案子没破之前,有劳两位留在山庄里,协助栗某人调查清楚。”他用了谦辞,但呼喝的神气分明是在指令两个下人,鲛的手臂不由抽动了一下。“小兵爷放心,我俩正是如此安排,这个案子一定要有个交代。”鲛一屁股坐下,也端起茶喝了一口。 “栗小兵的身世背景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鲽翻看着手上整理的材料,“他是花威金堂堂主栗可殊的儿子,今年刚过三十,非常年轻。他能迅速上位,估计跟老子关系很大。” 囚徒捋了捋下巴上的胡渣子,“你们几位公察还年轻,对以前的事了解不多。也正因为比较干净,这次行动才挑选了你们。但这个信息,”他顿了顿,“是不准确的。” “事实恰恰相反,不是栗小兵靠着老子的关系上位,而是栗可殊倚靠儿子,才能从金堂的钱眼子做成了堂主。栗小兵的能力,以及他所触及到的关系,恐怕已超过了堂主的层级。” “小兵爷,人已经带到了。”黑暗中,黑衣棍子从门外压来两个人,按倒在栗小兵面前。“昨日管堂里两个对账的下手。”“叫什么?”“金瘸子跟羊一墨。” 那羊一墨被压进来之后一直不停磕着头,重复着兵爷爷饶命,兵爷爷饶命。栗小兵解开自己的红围巾,抚摸着领口露出的胸毛,喝声问道,“羊一墨!你紧张什么!”一墨浑身一哆嗦,呼呼呼呼喘个不停,半天答不上一句话。栗小兵手一扬,旁边的黑衣棍子上前抽了羊一墨两个响亮的耳光。 “羊一墨,昨天辰时你们二人在管堂里做什么。”栗小兵接着问。 “昨天…对账…对账…一直…”羊一墨一字一喘。 “对账?我说是杀人!” “杀人?杀人?”羊一墨昂起脖子,两眼登的浑圆,惊恐的看着栗小兵。红棍子手一翻,红色的围巾从手上滑落,顺着阶梯往下面滚,一直滚到羊一墨面前。一墨见了围巾,猛地倒吸口气,两眼一翻白,直接昏厥过去。 “关进水牢里。金瘸子,你怎么不紧张。”栗小兵搓搓手,盘问起另一个人。 “兵爷带来问话,为何紧张,兵爷又不会吃了我。”即使跪在地上,也能看出金瘸子的一条腿有问题,不自然的斜歪着。 “哦?你以为自己是瘸子,就不会被怀疑吗?”栗小兵又是手一扬,金瘸子结实的吃到了两记耳光。 瘸子擦擦嘴角的血,继续直着腰板,“兵爷说错了,我是个瘸子,您现在拿我当杀人的犯人审,是对我的褒奖。” “我还没说是杀人,你怎地就知道了?”栗小兵眼一瞪。 “刚刚您说了。”瘸子回答。 栗小兵不言语,他从怀中掏出一面护心镜。那镜子反射中堂吊顶花灯的光,直晃金瘸子的眼。“昨日你们二人在管堂里做什么?” “对账,一直在对账。” “何人能证明?” “互相证明。”金瘸子一边回答,一边不耐烦的用手挥挡护心镜射过来的光亮。 “怎么能证明你们不是在串谋杀人?”栗小兵一拍桌子。 “无法证明。兵爷若以此为据,可以杀了我们。”金瘸子双手一摊。 栗小兵将护心镜收起。“你真是个瘸子?”他又问。 “如假包换。” 栗小兵点点头,黑衣人便将金瘸子拖了出去。 “快,拉上来。”铅二爷支使着山庄的家丁,跟着拖上来一个满脸血污的人。“小兵爷,山庄上下的小厮都审完了,就这厮,死活说不出来干什么去了,我是没辙了,交给您了。”他退到一旁,低声自语,“别怨我,打你是为你好,让他打,你活不了。” “无路山庄的厨子郝想来?”栗小兵看着呈情。下面的人呜咽着点头,棍子上去拔开他嘴里的塞子。“你跟陈缸赌钱,打起来了?”栗小兵边看边问。 郝想来点点头,又拼命摇起头。 栗小兵嘴角一笑,“昨日辰时你在哪里,做什么?” “我…呜…在自己屋里睡觉。”郝想来回答。 “无人证明?” “就我一个人。”厨子的气通畅了些。却不料栗小兵举起护心镜,强光打在眼睛上,郝想来捂住脑袋,低下头。 “我再问你,你昨天辰时究竟在干什么?”栗小兵的语调忽然变得温和。 “我在睡觉。”厨子依旧捂着脑袋躲着光亮。 “是他了。拖下去,先打断他的腿!” “花威的人也有火器,这一点很危险。”囚徒担忧的看了眼范特西。“一旦发生交火,我担心他的安全。”他私下与戴士交流着。戴士不假思索的回答,“你可以保他呀,你得跟着,你别说你不去啊。”“我保了他,他们怎么办?都是血rou之躯,哪挡的了火器啊。这样栗小兵随便带几个人,我们都应付不了。”囚徒的浓眉拧成了一条线。 “这你放心,没个金刚钻怎么敢揽瓷器活。”戴士指指五位公察,在手上写下几个字。“五粮阵?”“没错,正是五粮阵。专门用来对付火器的,这阵由稻、麦、麻、豆、瓜五个关节组成,所以叫五粮。”“你详细聊聊。” “稻、麦,其实是一样东西一式两份,都是带勾叉的长矛,既能抓人,又能格挡。麻,就是麻绳,用来活捉捆绑犯人的,捆住之后丢下,阵列可以继续移动,抓捕下一个目标。瓜,大盾牌,可沉了,一般人举不动,我们测试过,普通火器打上去连个坑都留不下。最后是这个豆,”戴士朝着囚徒眨眨眼睛,“晶核炸弹?”囚徒领会他的意思。“对咯,就是这玩意。遇到打不开的障碍或者大股犯人阻挠,直接丢个豆给他们,那滋味,乐开花。这五粮五位一体,麻豆居中,稻麦分左右,瓜立正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囚徒仔细盘算了一下,满脸欣喜,“这个五粮阵不错,有了它成功的机会上升三成。”“也不看是谁设计的,都演练大半年了,不然哪敢在囚大面前献丑啊。”戴士很是得意,“那么行动的地点确定了没有?” 囚徒低头看看地图,食指在某个位置轻轻点了三下, “十美糖镇,人赃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