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无中生有
黎明初现,南屏乍醒,毛糙的阳光铺满柠檬色的山道。空气中漂浮起荒草祭献的晨香,万物又将开始一轮新的纷扰,迎接生离死别。 面目狰狞的戴士龇开犬齿,露出鲜红的牙龈。右下腹被捅穿的窟窿,殷殷不断流着血。灰白色的毛发根根竖起,随着大动脉的起伏上下涌动。他用利爪撩起一捧血,挥向面前的对手,却被机敏的躲开。 “嗷。”戴士轻蔑一吼。奔袭而至的冲击,将他身后的树干撞得粉碎。 这场死斗,已鏖战一夜。 狼王假面,百人级魂器。白狼种来自西方,与白虎血脉同源。戴上假面的人,全身脱胎换骨,成为世上最危险的凶兽。 远处的密林中,两条银蛇前后窜出,直指戴士心脏。砰砰两声铳响,银蛇断裂,化为两缕青烟。李锦放下手中鸡荒,他倚在山道一侧,面色苍白。 已经支撑不下去了。戴士看向李锦,狼枪四目相对。 东王来瞬,精力不怠,跃迁蛮冲,应接不暇,虚守实发,立于不败。绿影林中穿梭,仿佛势不可挡。鹿角挑向心脏,狼王危在旦夕! 昏淡晨光,萤光闪烁,凶狠狼眼,像夜幕收尾前最后的星点。空旷山林,静谧山野,狼王引颈长嚎,声震四野。 “嗷呜----!” 如泣如诉,毛骨悚然。那是死亡的号角,是狼王最后一次搏命的噬咬。 只剩半截的牙签飞向空中。 “夜半鸡荒。” 山林变色,万物静止。狼与鹿交汇成一点,尖利的牙齿感受到一阵温热。咚,咚,咚,那是心脏的律动,柔软的触觉,真实而又踏实。狼王咬断口中的喉管,落地的瞬间,两具躯体重重摔倒,两颗脑袋同时剥落。 狼王的假面,鹿王的首级。 恢复人形的戴士直起腰,看了眼东王来瞬的尸体。 “那可真累啊。”他一笑,露出满嘴血。 密林深处的仇二福松开扣紧一半的扳机。他将银蛇长铳放回李斯怀中,转身离开。 ----------------------------------------------------------------------- 山谷缓泉。 艳丽的指甲扫过阿良的脑袋,稍微用力,粘哒的血rou声中,以指尖为分界线的地方就彻底支离破碎。浓汤样的脑浆漫了一地,已是一滩白色碎rou的左眼迅速滚下,残留在眼眶的右眼胀满摇摇欲坠的流水。横截面很平整,没有突兀的地方,折断的骨头隐隐可见。 张乐喘着粗气,手臂不断痉挛。他再也抑制不住胃部的翻滚,剧烈呕吐起来。 “山洞。嗝。”无肠指向前方,漆黑的洞口,数不清的赤裸阿良缓缓而行,前仆后继。他们身上布满粘稠的黄色液体,有些甚至还不能直立行走,只得曲起双臂,匍匐前行。 洞里面是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相同的躯体,太恶心了。 “张乐,救迷朵。嗝”无肠用胸甲撞开攻击的阿良。 “小爷凭什么救一个妖孽。”杀戮让张乐的脸变得扭曲,“你,是不是也是妖?” 猴子背着兔子,在高高的树枝上拍着脑袋,上蹿下跳。它充满焦躁,又无能为力。 血飞溅起来,溅在张乐的脸上。他伸手去摸,抓起一把滑滑的内脏。血泡从创口涌出,变大,破裂,散发出刺鼻的腥味。少年甩开血块,眼前大量残缺的肢体让理性濒临崩溃。 “进洞!”女人娇媚的声音,伴随颈后的瘙痒,好像在被人用舌头舔弄。血染的指甲拉拽乐乐的身体,将堵在洞口的阿良们四分五裂。 洞xue的深处透出微光。岩壁上攀附的藤条大片枯萎,仿佛被抽去了生气。许多巨大的卵状物堆砌在地面的枯草上,它们呈现乳白色,白的近乎透明。透过薄薄的膜,可以听见液体流动的细微声音。忽然,卵的一侧凸了起来,膜的边缘,能清晰的看见掌心纵横的脉络。那是一只人的手。接着膜被撕扯开,滑嫩的rou体从里面钻出。阿良吐出红色的信子,舔过唇边残留的浑黄色汁水。 然后他的头便被利落的砍下。 在卵的中央,长长的黑影盘缠成一团,包裹住鼓胀的腹部。撑开的皮囊下,纤细的骨清晰可见,像一根根刺。岩壁边缘的水晶折射出浓郁的色泽,为枯死的植物们染上一层虚伪的碧绿。几个阿良蜷缩在黑影腹部下,正用劲力气撕扯。 “迷朵嗝!”无肠看见黑影尾部的西王。他横步挪动,却被阿良们抱住,身上被咬开许多血淋淋的口子。 张乐举起指刀。指刀却在瞬间褪色,咔嚓断成两截。 瘙痒消失了。 黑影的腹部被阿良们撕出一道裂口,腔体内翻江倒海,黄水倾囊而出。腹部慢慢瘪下,合拢的皮肤越来越不透亮,显现出龟裂的纹路。最后,一具人类的尸体从腹腔内吐出,上面的血rou几乎被腐蚀殆尽,只剩骨架的轮廓。 黑影蠕动起来,一圈又一圈的盘转,从中间伸出扁平的头部。这才看清它的全貌,一条巨大的蛇,立起的蛇首足有两人高,信子一伸一缩,绿豆大小的眼睛搜寻着吞噬的目标。它似乎找到了,双颚慢慢打开,一直张开到惊人的角度。蛇首迅速窜出来,洞xue里卷起一股狂风。 西王的半个身体,已被大蛇吞入口中。蛇首被撑开,人的轮廓,一点一点滑向黑暗,滑进深渊。 阿良们松开无肠,他们无暇顾及两名闯入者,纷纷聚拢到大蛇的身边,从皮囊外挤压食道内的身体,好让滑动的速度更快一些。 无肠要救西王,却被蛇尾厚重的鳞甲一下甩在岩壁上。 “呜呜,嗝!”他竟悲伤的恸哭起来,哭声掩过了洞里蛇皮摩擦的沙沙声。 “哭什么!”乐乐死死盯着巨大妖物,嘴里紧张的啃着手指。“这是蛇吗?” “呜…迷朵…嗝!” “问你呢,这他妈是蛇吗?” “呜啊…呜嗝!” “只不过…是个灵妖…” 黑色的鳞甲,像它们,真的太像它们了。张乐低下头,身体激动的颤抖。仇恨燃起的,是心底潜藏已久的杀意。 一个灵妖,竟不把小爷放在眼里? 张乐一口咬断左手小指,一缕黑气混着血水喷涌而出,径直射穿大蛇腹部要害的鳞甲。蛇首摇晃起来,重重砸在岩壁上。山摇地动,碎石砸落,水晶断裂,阿良们惊恐的回头,脸上的血rou不住掉落,露出白骨。他们尖叫着,抱住大蛇停止蠕动的躯体,坍塌成血水,化为一滩灰烬。 洞**一下变得黑暗起来。震动过后,静得可怕。 无肠横移过去,沿着蛇身摸索。他钳住绷的最紧的位置,费力的剪开。腐蚀的液体从断口流出,发出嘶嘶的声响。无肠把胳膊掏进去,忍受着灼痛。他抓住了什么,拼命往外拽。 无肠拽住的,是一根麻花辫。终于他救出了西王,背着她一同走出洞xue。余下的卵在破碎后,液体溢出,渐渐石化,周围的枯草却得到营养的浇灌,抽出嫩芽,重新焕发生机。阳光下,无肠扶起迷朵,“醒一醒,醒一嗝。”西王却没有睁眼,眼角流下两行热泪。 谷中无人,万物静响。缓泉湖面忽然映出一抹亮色,点点翠绿,各处飘散,地面震动,林间作响。草树皆拔地而起,摇摆身姿,互换位置。 这一次惊蛰,再无人打扰。 西王挽起长发,梳洗泥尘,无肠立于身后。不远处的张乐,则惊异的看着自己愈合如初的手指。 “张乐。”西王轻唤少年的名字。 “你可真有本事,这伤啊一下就治好了。” “张乐,”西王抚摸自己编好的辫子。“吾辈确是…人类口中的妖孽。”少年撇撇嘴,望向无肠。西王迟疑片刻,点点头。 “吾辈从未害人。” “这就唬人了啊。叫阿良的崽种,小爷我亲眼见过他杀人!” 迷朵侧过脸,她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阿良,已经死了。他曾经是,吾辈的爱人。” 二十年前,西王与东王,只是南屏山上两只花鹿。山中青年阿良,救过西王的性命。一个夜晚过后,未知力量灌溉南屏,让花鹿有了化为人形的能力。真妖本没有性别,西王为了与阿良在厮守,选择成为了人类女性。但阿良,却在之后因为意外去世了。这让西王悲痛欲绝,她没有能力复生人类,但她知道一种方式,可以延续阿良的生命。于是她找到了它母,让它帮助自己,留住阿良的躯壳。然而躯壳仅仅是躯壳,孵化出来的卵只有阿良的身体,没有阿良的意识。西王却不愿意再失去阿良,哪怕只是空壳。它母利用这一点,借助阿良四处吸取元力,积累力量,它不再满足于阿良的躯体,而想吞噬更强大的存在。它偶然发现了西王的致命弱点,当所爱的人死在眼前时,迷朵会陷入悲痛引发的休克。它母狩猎西王的尝试被无肠察觉,更为可怕的是,南屏山另一侧表现出的冷漠,让它母背后隐约透出东王的意志。 “张乐,吾辈感恩于你,你有什么愿望,吾辈能帮你完成。” “这…我想变厉害,有法子吗?” 西王轻轻一笑。她折起辫子,“吾辈有一些感悟,想说与你听。天地之间,无论厉不厉害,万物终有生,万物终有死。吾辈生前食草木,吾辈死后,又化为养料,滋养草木。天地观万物,万物从未生,也从未死,只是彼此交替,不断变换,从未增一分,也从未少一分。强与不强,食与被食,都是万物往复的方式,无论是否发生,都不会打破平衡。然而,”。 西王解开藤绳,麻花倾泻而下,迷朵双手朝上,胴体发光,遮体之物尽散。“个体虽皆为血rou之躯,各自认知却深浅有别。血rou化泥尚存于世,认知却随个体消散荡然无存。吾辈方觉认知生于万物,又别于万物,长于万物,又浮于万物。认知为万物联结的产物,元则为认知凝练的所得。元始于认知,更在万物之上---” “只因元,能无中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