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二章 驿亭送别
黛玉其实很明白自己的处境。 在如今的世道,坚持表现自我已经可以算做是异端,不会受人欢迎。这世上,有几个男子能欣赏她的这幅作态? 就算有愿意娶她的,多半都会是因为她的长相。 终究不是汉唐了。 她能对前生记忆中的宝玉的种种毛病视而不见,其实也一直都有这样的缘故——她知道,这样的她,依然是宝玉能真心接受并且欣赏的。 而就算她不顾忌世俗目光,其实也就是只能展现自我而已。日月凌空,称量天下?那不过是顺着墨玉的话来说的。 除非她真能出卖自己,跑到皇宫去,然后谋一个太后之位。 可那又是绝无可能的事。 她不喜欢后宅的那些勾心斗角,对朝堂、天下的事情更感兴趣。可那又如何?有治国野心的男子,会喜欢身边的妻子也这么做吗?如今变成了张滦的宝玉倒多半是可以的,可他肯定在朝堂上待不久。 相比之下 有一个真正拥有“治国、平天下”志愿,而不仅仅是将之当做幌子的哥哥,或者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至少离她很近,她就算不能帮上大忙,也能伸伸手不是? 打定了这样的主意,在用过午膳,墨玉提议去踏春的时候,黛玉欣然同意了。 从座钟到迎春的账本,她对自己的结论更为肯定。 倘若墨玉不是来找她帮忙的,那么,就极有可能,是看中了张滦! 不过,黛玉还是没有响应那个“学骑马”的打算,仍旧是坐了小车,跟着墨玉出了huā苑。等到这会儿,那甄淑的事情,已经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墨玉也一样忽略了这个小插曲。 他是在薛家的宴席上看到香菱的——都是亲戚,而且这种连姨娘名分都没有通房。并不像妻妾那样忌讳。 前生的专业素养,让他撇开了气质问题,看到了某些相似之处。可也耐不住他没多想 不过,虽忘了这样的小插曲,迎春又没有跟来,墨玉倒是没有立刻和黛玉继续之前的话题。毕竟出门踏春,黛玉就没可能说把几个侍女都赶远了,何况还有一个云萝。 在而且,早上的那次谈话,颇有些话赶话的意味。此时休息了这么一段时间。也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上了。 兄妹两个下了山。倒当真沿着城外的官道赏了一会而沿途的春景。又到城郊一座道观盘桓了小半晌。尽管天气阴沉沉的,就算是美景,也不免为之失色。 不过,还没等这各怀心思的两人想好怎么继续。才从那香火不旺的道观出来,他们就看见了山下的一座驿亭里,停了大队的人马。 虽不是出征的大军,但远远望去,那些密密麻麻的随从也足以说明很多——就是一般的大员离京上任,也没有那么多人的。 墨玉先愣了一下,就前寒秋先一步上前打听。 他的随身小厮可还真不见得时时能跟在墨玉身边,得了机会,那又不尽心尽力的?忙就策了一匹小马去了。他打听事情果然十分利落,不多时就又跑了回来,一脸诧异“是北静郡王要出京了!” 墨玉皱眉“北静郡王?” 寒秋忙道。“就是南下啊!前些时候刺客的事,姑娘还立了大功呢。” 黛玉如今虽有了县主的爵位,但在家里,因林如海的吩咐,还是只喊“姑娘”。 墨玉也难免又怔了怔,才摇头道“倒是够快的。今儿早上出城时还没听见说人选定下。想来朝会上总算是扯出了个结果,可这北静郡王速度也太快了吧?” 黛玉也不免掀开车帘细听。 她关心的却是另一桩事——前一天晚上,张滦才说是一定要南下的。这么说来岂不是今天就要动身了? 寒秋道“小的不知,不过隐约听说,郡王在朝堂上立了军令状。” 墨玉稍稍沉默了一下。 北静郡王自动请缨,但一直没被任命,朝臣中的普遍意见就是,北静郡王太年轻。但是,一时间又找不到另外的人选。 要么就是分量不够。分量够的,有几个能不知道南边局势的复杂? 那些流窜的倭寇,还有和倭寇牵扯不清的那些南方大族如今又有懿文太子的“后代”隐藏,谁都能想得到这份差事的危险! 危险,办不好还要皇帝恼怒。故此这段时间真是推诿个没停。 明明是大事,却偏偏难以决断。 墨玉本来以为还要拖上两天的。但现在看来,北静郡王简直是把身家性命都给赌上了!军令状啊!不管是什么军令状,只要沾上这个词,南方的事情没个交代,北静郡王也就不用回京了。 皱皱眉,墨玉到底来京的时间不长。 他弄不清,这是北静郡王把张滦给连累了,还是北静郡王在别的什么地方得到了信心?又或者,干脆就是想要避开那桩和忠烈亲王府的婚姻? 他想不透,也不好再拖下去。 转头对车中笑道“meimei,我们倒也下去瞧瞧热闹如何?奉旨查案,还是查得那样的大案,这样的热闹,只怕许久都不会有了。” 紫鹃和雪雁两个面面相觑。 云萝却很奇怪——当初南下的时候,这位林家公子似乎不是这个脾气?怎么如今带着自己meimei往外男身边凑的? 她察觉到可能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不过如今这份工作,大半是不想给家里惹麻烦。云萝也无心多问。她只是看了看车内。 黛玉几乎已经听不出什么稚气的声音正传了出来“好。” 北静郡王出行,还是在金殿上立了军令状的,誓言不查明真相不回还。一个自幼生活在京城的贵胄公子居然如此行径,事情一传出来,整个京城都轰动了。 相比之下,皇帝在大殿上直接点张滦随行的命令,都没那么引人注意。 北静郡王在京城纨绔中的人缘还不错,不少人都觉得他这是要避开那桩令他不满的婚事。是以一阵呼朋唤友,短短时间里,就聚集了一大批人来给水溶送行。 又哪家的纨绔出门,身边能没十个八个伴当?是以才有了林家兄妹在半山腰上看到的人头涌涌的盛景。 倒不是说送行者特别的多。 然而,张滦不说,水溶固然没有成功躲开婚事的轻松,也没有壮志得酬的欣喜。尤其是听得身边的那些纨绔一个个的用华美之词给他壮行,似乎他这一去,惊世之功指日可待 他口上连谦虚得体的话,都说不出太多。 旁人不清楚,他是很明白的。虽然有他自己极力请缨的缘故,但最根本的原因,不过是因为皇帝找不出其他有身份的人来! 他之前早就已经开始谋划北方的局面了。 在南方,抽不出什么人手。能抽调出来的人,有没有才能姑且不说,都是位卑言轻的。偏偏之前的刺杀震动天下,皇帝也必须要派一个说得过去的人,来做这个“脸”。 至于他出京之后能查到什么? 水溶认识弘治帝也有许多年了,完全能肯定,皇帝一点儿也不指望他,指望的是暗中派出去的某些皇家私下培养的人手。 独立于十二卫之外的某些人物。 当然,这些人就算是建了功,最终也要推到某些人的身上。只是那个“某些人”皇帝多半不会选择他。 ——就因为他是北静郡王? ——可京城那些朝官们,也不见得“不明上意”啊!否则,好歹他是奉皇命外出,怎么出城送行的,却只有日常往来的这些纨绔? 水溶心底冷笑,无比厌烦。又在心不在焉中听了几首送行诗,水溶几乎都要忍不住发作了。不过,先一步发作的却是张滦。 他和京城纨绔不熟,本来只是守在一边。如今这么一看,再说下去,只怕一日过去,连三十里都走不出去,他也实在是烦。 更何况那些所谓的送行诗,连他前生的水准都比不上。 他摇摇头,领着崖松走到了水溶的身边,直接抱拳冷硬道“郡王,我们该出发了。” 水溶顿时投来颇为感激的一瞥。 然而,那些纨绔们却纷纷起哄起来。那其中甚至不乏他前生还算交好的几个人物。比如说神武将军之子冯紫英。 张滦简直奇怪,他前生怎么会觉得这是个风流倜傥,潇洒干脆之人? 话说回来,他这会儿的表现纯像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却也真与他记忆中的表现不同 他当然也不好就此问出来。 只能对那些起哄听而不闻,就那么直挺挺的站在水溶身前。水溶也只能为自己前几年装纨绔时留给人的印象苦笑了,抱拳道“各位都散了吧!本王离了军令状,上午陛见下午就出发,没有晚上还没出京城十里的道理!” 与水溶素日有些往来的,见水溶竟像是有心做一份事业、立一份功劳的模样,纷纷觉得奇怪,却也不好再闹了。 水溶这才松了口气。 正想招呼张滦,却又见这个少年将军,目光近乎直勾勾的往他的身后看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