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意外事件
“嬷嬷，您知道，南儿年纪也不小了……” 这间会客厅是西厢的耳房，窗明几净，小巧玲珑，又安静又别致。缀锦桌布上陈着朱漆托盘，上有****碟瓷摆成花瓣状的三色糕点，还有一壶石榴酒。气氛温馨又和睦。 司南双腿并拢，微微弓腰站着，神情温婉，吐字清晰，缓缓诉说着别情。 苏嬷嬷一听司南的开场白，立刻放松了——她之所以兴师动众，也存了如果司南不识相，就借巧菱的事情，武力逼得她识相。 看来司南比她想象的，还要聪明啊！ “……世俗间，像我这样大的女儿家，都说了亲事。说句不害臊的话，我今年十四，也不小了。又不像其他的jiejiemeimei们，天资聪颖，前途无限。唉！今生筑基无望，若是再把大好青春耽误了，终身无靠，那……” 一语未完，竟有些哽咽了。 明明是别人逼得她不得不离开，这么一叹气，再这么一番表演，竟好像是她求着人家，放她离去似地！ 苏嬷嬷脸色缓了又缓，声音比来时不知温柔多少倍， “你是个聪慧的，仙主也曾和我提过你。只是你的资质，若挽留你，却是害了你。罢罢！你想走，便走吧。” 司南就有些抽噎了， “其实南儿早就知道，留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可……真不舍得啊！南儿是庶女，从小不曾得到父母之爱。自从被青云门选中，来伺候仙主，是南儿最幸福的日子了！这两年来，南儿每日研制糕点，挖空心思，不是为了别的，就是看着嬷嬷们、姐妹们品尝到好吃的点心，心里感觉快活。在南儿心里，早把你们当成家人。如今离开，只怕……” 一出仙门，去了世俗间，仙凡有别，只会越来越远，远到再无相见之期。 苏嬷嬷心理也堵得慌。 平心而论，她不讨厌司南。这么一个乖巧伶俐、温顺听话的女孩儿，看着就忍不住心疼，又无关厉害，怎会讨厌呢？ 若不是司南人缘太好，和绣春画舫、祥云阁、未名居、紫罗轩……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也犯不着第一个对付她！ 不是司南本人有多大的破坏力。相反，她本身毫无威胁，人人都不讨厌，所以苏嬷嬷不能放任司南做润滑油——把其他人之间的摩擦，一一解决了！她要挑唆那几个心高气傲的世家女内斗，首先就要解决司南！ 这才是必须除去她的根由！ 司南大概也明白了，所以她脸色的悲戚有了几分真挚——春菁、冰冰，你们合伙想逼走我，我也不恨，只是看你们的下场罢了！ “……南儿委实没了法子。再耽误下去，只怕两头空落落的。” 欲言又止、强忍泪意，恰到好处的表示了自己的不舍。 苏嬷嬷的眼神顿时柔软了，落到司南干净的指甲上。 为了制作糕点，司南从未染过红指甲，总是剪得整整齐齐。脸上也不擦那些胭脂水粉，听说头发也是一日一洗，进工作间的衣裳更是一日一换。两年来风雨无阻！ 这种诚挚的态度…… 和当年自己伺候上任仙主，一般无二啊！ 苏嬷嬷叹息一声，“你去吧，我也不多说了。将来嫁的人家不好了，有人欺负了，回来说一声。我虽老了，不大管事，照顾一二后人，总是可以的。” “真的吗，嬷嬷？”司南眼含惊喜，泪光隐隐。 她开心了，得到老女人的一句话，就意味着将来她可以回来——打着看望苏嬷嬷的名头，可不名正言顺？ 从衣襟里掏出手帕子，擦了擦泪花，司南适时的收敛情绪——感动一二分就够了，多了，就不值钱了。 “请嬷嬷来，还有一件要紧事。 随心居虽然不是我自家的，但南儿费了偌大心力，嬷嬷都是瞧在眼里。如今和嬷嬷商量，谁来接手？” 苏嬷嬷一怔，“你可有人选？” “给仙主的饮食，万万不能大意了。倘或选了一粗心的，盐当成糖，或是不分份量，多加增少，岂不坏了？南儿的意思是，须得人本分、诚恳。未名居的绵绵，就是实在人。” “我以为你会提紫罗轩的宁馨儿。你不是和她最要好么？” 司南笑了笑，忽视那有些探究的眼神，落落大方的说， “正是要好，南儿才觉得她不合适。宁馨儿那种跳脱的性子，哪里定得下性子烧火呢？绵绵却不同。她曾经为了画睡莲绽放的美态，几个晚上不睡觉，不顾寒冷观察睡莲开花——这份恒心难得！ 其实点心这种吃食，虽是玩意小东西，隔三差五的，也得推陈出新，不然谁耐烦天天吃同一样东西呢？又不是米饭，百吃不厌的。手艺什么，都是次要，若没这份恒心，万不成事。这是我两年来的心得体会，嬷嬷请看。” 苏嬷嬷便低头看司南呈上的一沓有些发黄的皱巴巴花笺。只见上面勾勾勒勒，箭头、引号简直像迷宫地图般。还附上三五字符，有的加重语气，底下画了波浪号，还有画圈圈的。 心得体会这种东西，都是不传之秘。后人有了它，也可按图索骥。 但苏嬷嬷亲眼看到司南所谓的“心得”，那想让人偷师的想法，立时消散了——若非沉浸其中的此道中人，哪里看得懂她写的是什么！ 司南细细的解说， “这是我闲暇时期想出来的，嬷嬷知道我的灵根……有些东西想的出来，做不出来。我原有个大想法，说出来不怕嬷嬷笑。当年知味轩也曾有个‘特等厨师’，专做点心出名的，可后来这一脉，不知怎么败落了。 我曾向人打听，听说这位厨师修为极高，自小便被人成为天才，做的点心更是用灵气仙法制成！那味道，自然是回味无穷、令人赞叹……” 若是换了一个人，只怕觉得司南人小心大。小小的劣质灵根，连筑基也不可能，竟然妄想到天外去了。但苏嬷嬷不是常人，不怒反喜。 她觉得司南很好，很不错，是个认真的人。 现下的女孩子们，心眼太活了，这种认真、专注的做一件事情的人，太少了。 心怀欣赏之下，竟把司南的话，听进十之八九。 “……巧菱、方蓉姑娘当然都是好的，只是未必合适我这随心居。这两年来，非我背地里说坏话——实是露面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半个月。我的手艺，就是那烧火的丫头、婆子也学了不少，可她们俩个……” 司南摇摇头，慢慢把“心得”收回来， “……许是觉得我人小，地方也小吧……” …… 最后一句，才是致命一击。 在苏嬷嬷心理，对巧菱、方蓉俩人，会是什么想法？ 别说是没有血缘的外甥女，就是嫡亲的姑侄，也得掂量掂量。放这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在身边，不是埋下祸根么？日后不管是谁接管了随心居，都不能像自己好性儿，容她俩生事捣鬼！ 司南面带春风般轻盈的笑意，缓缓走出会客厅。早有小丫头雀儿紧张的凑过来， “姑娘……” “放心吧，没事了！” 微微眯着眼睛的司南，笑得静谧甜美，给人以安心、可信的感觉。听了这话，随心居的人都把提得高高的心，放了下来。 看来紫英殿，不会再来寻麻烦了！ 司南朝有点迷惑、不甘的巧菱微微一笑——这一笑，就是她最大的报复了。 两年来给她添了多少气，她都如数回赠了。 想她流落凡间，还有人可靠；你呆在仙门，却怕要一辈子难受了！ ——————我是分割的分割线—————— “雀儿jiejie，鹂儿出事了！” 一个七八岁的才留头小丫头，扎着包包头，满脸惊慌的跑过来，张口就喊。 “什么？” “鹂儿jiejie奉南姑娘的话，去菜园子采摘新鲜果子，不知怎么，和守园子的jiejie们吵起来。现在闹得不可开交呢。” 小雀儿一惊，下意识的回头看在太阳底下晃筛子的司南。 司南微微皱眉，解下自己的围裙，“走，看看去。” 说着，当先朝菜园子走去。 那报信的小丫头原是才进来的，名唤四儿，比雀儿这丫鬟还低两级，还没见过所谓“十六侍女”。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说话的人，就是传说中的“南姑娘”，吐吐舌，心理想道， “怪不得人家都说，南姑娘生得平常。原也不算差，可和冰姑娘、春菁姑娘、籽儿姑娘一比，立时落了下风了，再好也越不过人家去。” 不说小丫头的胡思乱想，司南含怒的走到菜园子里。 这菜园子，是在西山平坦肥沃的土地里，开辟了一处菜圃、果园。因仙主暂时定居于此，怕要个瓜儿果儿还得出去另卖，也不干净，所以干脆在山里修建了园子，只为仙主日常所用。 仙主用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所有时鲜蔬菜、水果，从种子到土壤，都是千挑万选的，用灵气浇灌，外头罩着一层灵石撑起的防护罩，好像暖棚一样，风刮不到、雨打不到。一年四季长青，皆有时鲜供奉。 司南的随心居缺不了菜园子，往日她要什么，只吩咐一声。现今贴身丫头去了，居然和下面的人吵起来？司南不得不怀疑，自己的威信大打折扣！ 也是，雀儿等无关紧要的人，都知晓生日宴会上自己被排挤了，那起子捧高踩低的，会不晓得吗？ 也忒人情冷暖了！她人还没走呢！ 司南怒气冲冲来到菜园里，看见一大群人围观，具是看笑话般，反倒乐了。 原来起争执的人，竟是李嬷嬷的外侄女，名叫“青瓷”的，诨名“碰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