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反问
司南回到西城的坊市，看到自己不过离家出走一天，院子里就好像遭贼洗劫过，乱七八糟的，讶异的挑眉。 一定是生气的大哥发泄怒火，造成的龙卷风肆虐。 司南捂嘴轻笑。 司东横了她一眼，教训道， “……到处乱跑，也不知道找个人带个信。大哥把云霄城翻了底朝天！要不是梦姑娘托人传话，我还不知你去她那里！以后可不准出走不留信……不对，是不准离家出走！ 司南笑眯眯的应了。 一场无中生有的波折，就这么消失殆尽，连个水花也没响起，就隐没了。 两人开始齐心合力，处理那两大车的东西。而家里的破烂——自然是统统扔出去了！ 司南的阁楼里，缺了腿的桌椅清了出去，换上枣红木的清漆桌凳，床帐也换上了细薄柔软的葛纱帐子，枕头是簇新的紫红缎子玫瑰花瓣芯，被褥也是湖绿潞绸细棉里的棉花被。 女孩子家最要紧的梳妆柜，当然少不了。大的立地螺钿式梳妆柜，配着两厢衣柜和水磨铜镜。虽说铜镜照得效果一般，但总比没有好。还有四面喜鹊登枝屏风，屏风后一个崭新金箍马桶。 如此装潢后，简直焕然一新。 司东怀疑，人家是不是来这所房子看过不然怎能把所有司南缺的东西，一一布置？连型号大小，也分好不差！ 好在梦鸽看似不搭理司东，可实际送礼的时候，没忘记他，给司南布置完后，还剩了一些家具被褥之类。 司东也是大家公子出身，有好的自然不会自讨苦吃——都已经拉到门口了，总不能丢了吧？ 他这边去处理多余的礼物，而一直默默无语的田陌，则上了阁楼。 司南正在用鸡毛掸子弹新蝉影纱窗纱上的灰，见田陌出现在阁楼转角，笑眯眯的让进来。 但田陌只站在门口，不肯进内。视线越过司南的身子朝里看，粗粗的从各种装饰扫过，最后，集中在司南那张宜嗔宜喜的俏脸上。 “假，真假！” “嗯？”司南歪着脑袋，疑惑不解， “你说什么？” 田陌握了握拳头，脸色阴郁得仿似下雨天， “还装蒜？呵呵，的确，你装得很像，本来我都被骗了。 他乡遇故知，又是交好的同门姐妹，为委屈的好姐妹抱打不平。这唱戏，演得多好？若是没有那一幕，连我都信了。” 田陌缓缓的说，语气略带讥讽。 见司南仍旧是那副懵懂的模样，不由得心中有气：好，很好！玩心眼就罢了，可别把所有人都当成傻瓜！ “若是没有最后那句，提到海冬青给你留的钱财……我也不会怀疑你！有这么巧的事么，正好当着司东、隗峰凌的面，点明一切，把你的嫌疑撇开……好像你就是个天真无知的小白羊，无辜又可怜！ 你知道这叫什么？这叫画虎不成反类犬！” 司南眨了眨眼，明亮的眼眸在穿过画角的阳光下，隐隐有水波闪动，泫然欲泣的样子。 田陌见状，脸色又黑了一层：还假装！你的本性，我早看穿了。何必在我面前带着假惺惺的面具！ “够了，别在假模假样！我受够了！天天带面具，你不觉得厌倦吗？” 司南嘴唇动了动，水光神奇的不见了，明灿的目光落在田陌那张初看平淡，但越来越有味道的脸庞上，轻轻的，笑了。 …… 中午的坊市内车水马龙，各家的壮劳力都回家吃饭了，吆喝声却不减，还有孩子们的嬉闹声。 司南含笑对下面忙碌的司东招手，笑容天真而甜美。她的身后，是一条从高烟囱里冒出的青烟，在蓝天中轻盈直上。 “曾经，有个人说我天生一副好眼，看谁都像脉脉含情。你看我的眼睛，是不是真的含情脉脉呢？” 田陌瞳孔的颜色又加深，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个女人真的没救了吗？ 他因为某个原因，总是试着用客观的角度来观察司南。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自己越来越难用中立的态度！ 年纪不大，十三四岁，却老道的好像四五十了。在看她的作风，时而天真纯洁，时而懵懂无知，时而步步为谋，时而老练利落，而这份心机……似乎把自己的天性都隐藏起来，对不同的人、对不同的事，都有不同的方式。 田陌对司南的感觉非常奇怪。 他好像特别能理解司南一颦一笑的含义。 因为知道她虚伪，所以对她所做的任何事情，都用抽离、置身事外的态度观看。看她去解开毒盐事件，看她两个小钱去赌坊赌钱……她是一个冲动得，不把自己小命放在心上的人？ 不对！ 田陌能感觉，司南是自私的，绝对是把自己的意愿置于任何所有之上的人！ 她为什么？ 猜测她一举一动背后的含义，成了这些日子，他最大的思考目标。 可最后，他发现，司南是最难以捉摸的。 因为她看起来那般真实，真实得明明确确可以抓到。有小心眼，有小毛病，有嫉妒，有怨恨，有爱慕…… 有人能把虚假做到这种地步吗？ 只顾猜测司南为人的他，忘记问一问自己的本心，他对司南的感觉，又是那一种呢？ 司南收回对司东的微笑，倚靠在门边上，眼神变得既沉静，又世故，甚至有点沧桑。 一个面容才十四岁的女孩子，拥有沧桑的眼神，这是绝对不适合的。但能怎样？她的灵魂已经老了啊。 两世为人，她忘不了过去，更不能不面对现实。 其实经历过一次轮回，就知道，其实人生，除死无大事。在生命面前，什么尊严、人格、情感、荣辱，都是飞灰，不值一提——也提不起。 从刚穿越那会，面对天之骄女的嫡出meimei，处处看她不顺眼的嫡母，她低调成一粒灰尘，装疯卖傻，像一个奴仆……摇尾乞怜。 也因为这段难忘经历，迅速的学会一样本领：隐藏内心的真正情绪。 情绪是一种力量，能左右人心。就像悲观和乐观的人，对待人生的不同态度，会导致不同结局。 一无所有的她，只能靠着内心力量，发自内心的快乐、喜悦、悲伤、痛苦，来感动别人，影响别人。 好的演员，甚至能主导对方的情绪。 她算不算好的演员呢？ 从今天看被田陌拆穿，大概不是吧！ 不知为什么，卸下伪装的面具，她坦然的说笑时候，一直禁锢的心防，有了一丝丝的触动。 “呵呵。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你没听说过吗？” 司南可不是轻易会被打倒的人，她笑着反问， “谁又能对做到坦诚？如果你行，那请告诉我，当初我你来接我，为什么故意绕远路？从天玄山绕道下嗣兰江，到鹿寨最多只要一天，而你足足多走了三天。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路径。连我这个没出过远门的人，都知道呢。 还有，当时我大哥没来接，被什么重要事情缠住了？抑或是，去见什么不能不见的人？以至于连我这个meimei，也顾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