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好巧
自订亲后,黛瑛似乎安份了。不再谱曲嘲讽黛瑶,也不再半夜三更地弹琴,搅得她不得安睡,但黛瑶的另一桩烦恼又来了。根据李氏夫人言谈间透露出来的意思,芙蓉公主在宫里闹得厉害,还串掇着四皇子一起闹,珍妃快制不住了,估摸着她还是得再进宫去。 虽说珍妃没有明确地传旨出来,让她进宫去,事就还有转寰的余地,但是直到如今,她也尚未想好自己将来到底该如何。为此,黛瑶十分苦恼。正巧闲时又画了几张首饰图案,便借着送去订制,向李氏请了出行,到金满楼逛逛,散散心。不想,到了金满楼,还没开始逛,就被大掌柜请了去。 金满楼的大掌柜姓唐,名三知,是位大腹便便的中年大叔,一看便知是腰缠万贯之人。他很客气地亲自等在楼梯口,请了黛瑶进金满楼的内堂入座,圆圆的脸上满是凝重:“冒昧请温小姐至此,实是事出紧急,失礼之处,还请小姐见谅。” 黛瑶知道金满楼能在京城做这么大,又能请得安泰时这样的人做他们的画师,背后必有大渊源,自然不会将唐掌柜当等闲商家待,当即也十分客气地说道:“唐掌柜言重了,有什么事,请但说无妨。” 唐三知见黛瑶有礼有度,不卑不亢,隐约觉得自己的所求大概有望,心中便定了三分。吩咐侍者上了茶后,方才将个中原由缓缓道来:“小姐应当知道,金满楼中所售首饰,皆有定工画本。而这些画本,都是由安泰时安大人所绘。安大人自任了御画苑首席画师之后,益繁忙,时常为了赶制楼中画本,而几夜不眠。接下来几个月,由于宫中要开始筹备太皇太后的八十大寿,安大人实在无法再分出时间帮金满楼绘图……” 黛瑶一听这话的苗头。但知唐掌柜所提者何事。心下略一琢磨,不免大喜过望,这还真是所谓的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啊。 “近来。唐某一直在寻找能够暂时顶替安大人的画师,但是左右都不合意。昨偶尔看到之前温小姐送过来定制的绘本,竟细致得与安大人所画相差无几。只是温小姐乃是相府千金,必不齿此等商户之事,冒昧相请,实在无礼。但楼中首饰,每季出新。不容多缓,所以本想今斗胆到相府求见,不见今天小姐竟大驾光临,实在是……”唐三知一时也是找不着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自己此时激动欣喜的心。 耐心地听他说完,黛瑶方才微笑着说道:“我自小画,如今也是唯此长处,要是能帮上唐掌柜,自是乐于相帮。” 唐三知见黛瑶果然答应。不由大喜过道:“真是太好了!多谢小姐大义!虽说谈钱俗气,但唐某是商人,除了金钱。也无以回报小姐。以一件首饰为一图来算,若是小姐自己绘的样式图,我们决定付工的,每图一百两银子。若是他人所出样式,小姐只绘本,每图十两银子。小姐看这样可好?” 黛瑶笑着说道:“唐掌柜出此高价,黛瑶岂有不同意之理。不过,我还有一个不之请,还请唐掌柜务必帮忙。” 唐掌柜见黛瑶爽快地答应了,心中欢喜。自是有求必应:“小姐请讲,只要金满楼力所能及,必定倾力而为。” 黛瑶笑道:“唐掌柜言重了,我只是想见一见安大人,还请唐掌柜代为安排。” “这个……”唐三知略作迟疑,安泰时现在可是忙得像个跎螺一样。此时去找他,会不会太不是时候了。但想到黛瑶刚刚答应帮自己这么大一个忙,推辞的话,也太说不过去了。于是想了想,还是答应了:“定当为小姐安排,请小姐静候消息。” 唐掌柜办事非常效率,隔了一,便差人给黛瑶送了信。说已经与安泰时约好了,三天后未时,在金满楼相见。黛瑶知道安泰时事忙,不想让他等,便提前了半个时辰抵达金满楼。不想到的时候,安泰时已经在了。 听唐掌柜说,在接下来他忙宫中事的这几个月里,临时找了黛瑶来接替他的工作,安泰时也颇觉意外。一来,画这种工艺图,不比寻常写写画画,是个极精细的活。真正做起来,是个非比寻常的累活。黛瑶是相府千金,从小养尊处优,怕是受不得这个累。再者,他与黛瑶有过一面之缘,虽说她在国画上颇有造诣,但这工艺图与国画全然不同,亦不知她能否画好。关于这一点,在他看到黛瑶所画的首饰付工图时,便打消的疑虑。 “是我多虑了。”安泰时放下图纸,朝唐三知释然地笑笑。 “我也是寻了好久。”唐三知慨然道。“我可是有些明白,太皇太后与太后娘娘为什么非要点你去画不可,因为……眼光都被你养刁了。看惯了你画的,寻常人画的,还真是看不上了。” 安泰时低眉笑笑:“难得你这么夸我。” 正说着,有管事敲门说“温小姐到了”,唐三知让安泰时稍坐,自己则出门去接黛瑶。 “温小姐请。” 黛瑶走进屋,安泰时亦从座上起相迎。“安大人。” “温小姐。” 两人人相互见过礼,便在唐三知的引领下入座。唐三知安排侍者奉茶后,便推说去某个雅座探望某位贵客,将地方腾给黛瑶二人谈事。 是黛瑶请的相见,所以也自是由她来先起话题:“安大人百忙之中,也愿抽时间出来见我,真是感激不尽。” “温小姐言重。”安泰时微笑着说道。“宫里的筹备工作,也才刚刚开始,并不繁忙。这段时间,有劳温小姐替我接手金满楼的绘图,说起来,该要道谢的人其实是我才对。不然误了唐兄的生意,我当真是过意不去。” “说起楼里的绘图……”黛瑶微一回头,跟在边的秦桑便将带来的锦盒放置到他们面前的桌上。黛瑶抬手轻启盒盖,从里面取出沓约摸三五张画纸,双手递与安泰时。说道:“安大人看这些画作如何?” 安泰时本想说她的绘作他已经看过,并无问题,但目光一瞥间,发觉这些画作似乎有些不同。便朝黛瑶微笑着点了下头。接过来细细一看,不由大为意外。这几张,与黛瑶之前自己画的首饰工图亦不一样。这次是她用画眉的墨笔所绘,运用了西方素描的画法,运用墨色的浓淡,画出了光影效果,将钗画成了立体的。把画纸平放在桌上。便像是桌上凭空凸出来一块,放置了这样一枝钗。伸手触摸,却分明是平的。 安泰时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黛瑶,慨叹道:“温小姐真是神乎其技啊!” 事实上,素描并不比国画中的白描复杂,只是这个年代还没有三维这种概念,所以乍然一见,觉得颇为神奇。黛瑶若非是此番有所求。不得不先露一手,她也不想当这个开时代之先河者。黛瑶谦虚地笑笑:“安大这是认可我的画技的意思么?” 安泰时赞叹道:“何止认可,温小姐实是让人大开眼界。不论是当初的山水。还是之前首饰付工图,都堪称上乘。今这几张珠钗图,更是前所未见,就是家父,也未必画得出来。” “那……还请安大人引荐我入御画苑。” 安泰时骤然一怔。 黛瑶再度认真地说道:“请安大人引荐我入御画苑,我想与大人一样,成为一名宫廷画师。” 安泰时有些意外,他本以为黛瑶要求见他,是因为她接手金满楼的工艺绘图,心里没底。想向他这位“前辈”请教,不想她所为的却是求他的引荐信。从她今拿出来的画作看来,明显,那在宫中,她是藏拙了。为何当初她要掩盖自己的才能,甘愿做陈叠紫的配角。如今却又这样锋芒毕露地站出来,请求他的引荐呢?不由于,安泰时对于眼前这位看上去温吞娴雅的千金小姐,倒是起了好奇之心。 “温小姐为什么会想要成为宫廷画师?”安泰时问。 黛瑶沉默了一会,认真地说道:“我想有我自己的工作和事业,找到自己的价值之所在。”说罢,察觉到自己这么说,是不是过于现代了,迟疑了片刻,解释说明道:“我想……入朝为官,为朝廷尽一份自己的绵力。” 安泰时呆了呆,凝望着黛瑶的脸庞半晌,方才抿唇淡然一笑:“难得小姐有此大志,在下必定全力相帮。只不过,我还有一事未明。” 得了安泰时的点头同意,黛瑶的心已经落下了半截。“安大人请讲。” “小姐的伯父乃是当朝宰辅,以小姐的画技,想要成为宫廷画师,只消温大人禀明圣上就可以了。为何小姐要舍近求远,找我引荐呢?” 黛瑶说道:“正因为是伯父,所以不好请伯父引荐,怕会有内举唯亲之嫌。而且,对于父母长辈来说,女孩子终是留在闺中好生待嫁为好,直接与伯父伯母说,怕会遭反对。安大人乃是当朝顶尖的画师,我得了安大人的认可,说服伯父伯母的凭据自然要有力得多!” 安泰时点头:“还是小姐想得细致。” “对了,我还想请安大人帮个忙。”说着,她便从怀中取出一个只有寻常信一般大小的信封,递过去给他。“宫中筹备太皇太后的寿辰,安大人应该免不了要往贵妃娘娘的容华宫走动。所以,还劳安大人将此信交与贵妃娘娘,黛瑶感激不尽。” 安泰时抬眸瞧瞧她,笑着说道:“信都准备好了,看来温小姐是一早便料定我会答应为小姐引荐了?” 黛瑶笑着说道:“那可未必。安大人若是不答应,我将信带回就是了。” 安泰时不置可否地笑笑,收下信,说道:“那就请温小姐等我的好消息了。” “多谢安大人。” 宫中事多,安泰时不便在宫外久留,说完正事便告辞回宫了。黛瑶则在金满楼又细细逛了一圈,以熟悉金满楼首饰工艺的各种风格。直到秦桑提醒说天色不早,该回家了,方才转下二楼,准备从侧门出去坐车,不想迎面却撞见一个从外面快步进来的熟人。 “六……”由于黛瑛和黛琼的未婚夫婿都姓曾,所以黛瑶平里与丫环们称呼时,图个方便便直接唤起了五姐夫和六姐夫。叫得习惯了,这会儿也差点脱唤了出来,幸好警醒得快,及时改口唤道:“曾公子,好巧。” 曾熙路经金满楼外面,看到温家的马车就停在上一次他遇见黛瑶之时的位置,莫名地,便觉得或许黛瑶就在楼里。期待着相见,当下不及多想便急步匆匆奔进楼来,不想直接在门口便撞上了。蓦然间对上魂牵梦绕的容颜,一时间脑海中一片空白,累积在心头的千言万语,此时却是因为喉头的艰涩紧滞而吐不出支言片语。 黛瑶见他发怔,想到他之前行色匆匆,以为他有要事心急火燎地要进楼办,却不想被自己突然叫住,于是歉然笑笑,说道:“我只是打个招呼,没别的事。不打扰曾公子办事了,我先告辞了。”说罢,她欠施了一礼,便从旁飘然而过。 当那一段暗香从肩边拂过,马上就要消逝在风里头,曾熙的心神蓦然一凛,回过,唤道:“黛瑶!小姐……” 黛瑶停下脚步,回转过,讶异地看着他。 看着那一双善睐的明眸,满是好奇地凝望着自己,却依然是一如寻常的熠熠生辉,没有丝毫异样的愫。曾熙不由地在心里苦笑,既然她对自己无意,又对这各中的事毫不知,他又何必拿这些事去打乱她的生活,使她心中生根刺,刺得她们姐妹心中都不好受。当即艰难地将重新涌到喉间的千言万语吞咽回去,唇角微微上扬,努力用最寻常的口气说道:“好巧。” 是啊,好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