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回:山林私声急
山风招摇,而飞鸟惊起,林间马嘶人语,一片纷乱。 林深处蓦然响起一声愤怒的低咒,一只山鸡扑棱着翅膀刚一从草丛中仓皇飞出,紧跟着便是一支羽箭带着风声疾速射来! 眼看着,箭风劲疾,鸡羽纷飞,那山鸡却歪歪扭扭一飞一跳着,硬是堪堪躲过了这支快箭! “混蛋!混蛋!”树林中随后追出一个骑马少年,他一手挽着弓,一手提着缰,这山林间走马不便,他满脸愤怒之时,更是将马骑得左摇右晃,仿佛醉酒了一般。 “可恶!”他大叫一声,就在这一转眼间,那山鸡飞飞蹦蹦的,却是逃得远了。 望着山鸡那长长的斑斓尾羽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王柏成脸色已是铁青。他只觉自己受到了无限嘲讽,心中充满了晦气。从领到马匹与弓箭,再到进入林场里比试射猎,他此刻不但一分战绩也无,更是与同组队友走失,其中状况之糟糕,可说是他进书院以来最甚的一次。 “可恶!这是什么劣等马!”越想越气愤,王柏成又是重重一抽胯下的棕毛老马,心中恶狠狠地想着,有机会的话一定要给马房管事一个好看。 事实上,马房管事并没有故意留难他,书院马厩里的马,大多都是退役的老战马,虽然体衰,精神却都是好的。只是王柏成今日从宴熙处了吃了鳖,气闷难平,上马后对这老马不免多了几分粗暴,几番折腾下来,老马体力不济,别说是什么纵蹄山林,便是能将他驼稳,不至于摔他下来或者撞到林木之类的,已经算是不错了。 “可恶!”王柏成又是一鞭子重重抽下来,啪啪作响之后,老马前蹄忽然一软! 王柏成惊慌地大叫一声,身体一摇晃,猛地便栽倒在地。 “谁在前面?”一道清冷的声音忽自几棵大树后传来,随着这一声问话,一个少年踏着稳健的步子缓缓走到了王柏成身前。 他一身窄袖短袍,气质虽然沉静,鬓发却有些凌乱,身上也到处是狼狈与脏污,除此之外,他白皙的左颊上更是横着几道清浅的刮痕,刮痕虽浅,却为他在沉静清秀中别添了几分摄人的凌厉之气。 王柏成心中慌乱未定,此刻见着这人,仍不住便惊疑道:“祝英台,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来人正是祝昊宇,他半蹲下身子,仔细看了看王柏成道:“你怎么来了这里,怎么又成了这个样子?” 王柏成动了动手臂,想要撑起身来,祝昊宇却冷冷望着他,又轻轻将他按住。 王柏成倒抽一口冷气,上身忍不住又往地上一倒,惊问道:“祝英台,你想干什么?这里是书院,我们是同窗,你不可以乱来!” “对你乱来?”祝昊宇心中好笑,挑眉问道:“我能怎么乱来?” “谁知道你!”王柏成轻轻哼了哼,不忿道:“祝英台,你不是儒雅君子吗?你别想趁人之危!”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祝昊宇不屑地轻嗤一声,一转身,却在王柏成身边坐了下来。他用被划伤的那边脸对着王柏成,斜睨他道:“你放心,即便我会趁人之危,也顶多是暴打你一顿,不会伤你性命的。” 王柏成眼睛大睁,一脸愤怒,身体却仍不住打了个抖。 祝昊宇笑了笑,施施然道:“问你几个问题,答得好了,我便负责送你安稳回归书院。” 王柏成一怔,下意识便不屑道:“祝英台,就你这小身板,你能负责送我安稳回归?”他一边说完,忽然又大笑起来:“哈哈,祝英台,你唬得我好惨!今日射猎,只怕你也未能比我好到哪里去!你想欺负我王柏成?哈哈!” 祝昊宇视线一转,只见王柏成躺在地上,双腿不自然地曲着,当即便将手按到他腿弯处,淡淡笑道:“王柏成,我四肢完好,你却行动不良。你说,我若一走了之,独留你一人在林场深处,到今日晚间之前,会不会另有人将你寻到呢?” 王柏成脸色白了白,忽然面露疑惑道:“你真的是祝英台?” 祝昊宇微一挑眉,似笑非笑道:“你觉得我不是祝英台?” “我……”王柏成神色不安,“你怎么会……你……” “你觉得不对?”祝昊宇将神色放柔和了些,“那你说,祝英台是什么样的?” “祝英台……”王柏成望着祝昊宇,只觉他处处透着诡异,忍不住大叫一声道:“祝英台若见我伤了,他会不计任何条件,一定安稳送我回书院找大夫!” 祝昊宇摇摇头,笑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处处提防于我,总以为我会害你?” 王柏成脑子一时没转过来,只是怔怔地望着祝昊宇。 “你……你……真是祝英台?”他结结巴巴地说。 祝昊宇笑望他道:“除了我,又还有谁能是祝英台?王柏成,你是被马给摔糊涂了么?” 他说着话,明净的双瞳直盯住王柏成,心中却在叹息:“虽然除了我,再没有别人可以是祝英台,但是,我也不会是祝英台。” 至少祝英台虽然聪慧灵巧,却怎么也不能像祝昊宇一般,用坚定地目光说着明显悖论的谎言。 祝昊宇前世的三十年,完全可以说是有多少辉煌就有多少血泪,在无数次争夺与选择中,只要不超出心中底线,祝昊宇说谎的本事那是早就炉火纯青了的。这虽然不是多么值得人欣赏的技巧,但这却是岁月附加给祝昊宇的生存能力,祝昊宇不打算摒弃,也无法摒弃。 如果世界本身就是一个大谎言,那么人在这谎言当中,又要怎么清澈,怎么污浊……才能存活呢? 而王柏成却是长出了一口气,祝英台的信誉太好,他不再怀疑,只是有些无趣道:“好,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