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回:林场绵密密
一直到祝昊宇来回跑了五次,给老马灌了五竹筒水后,这匹倒地的老战马才从垂危中回复出一点精神来。只是光这样,还不足以使这匹老马重新站起来。 还好马的采食面很广,这匹经历过真正艰难的杀伐岁月的老马也并不挑食,在祝昊宇细心喂了它一些青草与树叶后,老马甚至伸出舌头舔了舔祝昊宇喂食的手,然后前肢曲动,准备着要站立起来。 祝昊宇忙放下手中的草料,从马头前面绕到马后身处,然后双手拽住老马的缰绳,接着双腿一前一后地迈开,以靠后的右腿为支点,缓缓释放出自己的力气,帮助老马站立。 老马是侧身倒地的,即便有祝昊宇帮忙,但相对它那沉重的身躯而言,祝昊宇的力气还是太小了些。它大头在地上使劲地蹭动着,嘴里发出低低的嘶鸣声,一双前腿艰难的曲起,又软下,曲起,又软下。 祝昊宇的心被高高提了起来,他紧紧咬着牙关,绕着缰绳在手上打了一个圈,上身又向后仰些,借此鼓起全身的力气,拉得马头仰起,沉重的前半身也渐渐离开地面。 “喂……”王柏成从地上小心支起自己的上半身,望向祝昊宇,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祝昊宇根本就没有精力再去理会他。他甚至是下意识憋住了呼吸的,就怕自己一呼吸,松了气,就再也聚不起这样的力气。 “咚咚咚……”这是祝昊宇错觉里的心跳声,他只感觉到自己眼睛有些花,头也有些晕,一种严重缺氧的感觉伴随着一股不可放弃的信念铺天盖地地向他席卷而来,这一瞬间,他的灵魂仿佛脱离了身体,又仿佛与身体更紧密地结合在了一起! 心跳如鼓点,呼吸如困城,祝昊宇一点点压榨着身体里的力量,感受着,自己就仿佛是一块烧红了的兵器粗坯,急于要膨胀定型,又急于要冷却。 这一刻,祝昊宇依稀回到了少年时代,那个时候的他,背负着一个个沉重的包袱,无数次跌倒,又无数次爬起,那个时候,每一次他也都是这样告诉自己的:“我不放弃!战胜自己,我可以!” “祝英台!”王柏成瞪大着眼睛,惊呼出声。 “——希律律!”伴随的是一声仿佛战鼓惊雷般的马嘶声! 老战马后腿支地,前腿曲着人立而起,它马头高昂着,仰天长啸! 这一刻,这匹迟暮的老马仿佛重新迎来了朝阳,仿佛再次跃入了沙场,仿佛踩到了天地的起点! 祝昊宇抓紧缰绳的手一松,双腿在惯性的作用力下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撞上一棵大树,才猛地坐倒在地,垂着头大口喘息。 而这个时候的他,浑身已经湿透,山风吹来,却只见他四肢都在微微痉挛着。 “祝英台!”王柏成焦急地呼唤一声,双手用力在地上一撑,就想站起身来。 老马停止了嘶鸣,它后肢迈动,缓缓转身,已经走到了祝昊宇的身边,用大头轻轻拱了拱他的身子。 紧接着,王柏成就重重地痛呼了一声,又跌坐在地。 祝昊宇逐步放缓呼吸,轻嗤道:“王柏成,动不了就不要乱动,当心你那小身板!”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这次却很意外地发现王柏成竟没有动怒的样子,反而是目光呆呆地,向着自己望来。 祝昊宇皱皱眉,歇了口气,才缓缓站起身,一手摸摸老马的长脸,然后向王柏成走去。 “行了,王公子,该上马了,天色已经不早,你不想在这林场里头过夜吧?”祝昊宇一边说着,又弯腰去拉王柏成。 然而王柏成并没有配合的意思,他目光呆呆地,却又落到了祝昊宇的手上。 那是十分纤秀修长的一双手,比寻常男子的手要小几分,又比女子的手多了些骨节分明的清俊之意。这是一双看起来柔弱而又充满了力量的手,这双手,漂亮且奇异。 而就在此刻,这双手的手掌之中却横着几道深深地勒痕,勒痕鲜红、泛白,触目惊心! 王柏成心中明了,这是缰绳勒的。 “祝……” 祝昊宇的这双手已经搀上了王柏成的手臂,他用力一拉,忽如其来的疼痛瞬间就让王柏成惨叫一声,心中那点柔软与触动也全随着这一叫给飞到了九霄云外。 “王柏成,你好歹是个男人,就不能少叫几声?”祝昊宇毫不温柔地将双手又伸到王柏成肋下,将他的身体拉得更直些。还好祝英台的个子大约也是一米七以上,并不比王柏成矮多少,这一拉,就顺手将王柏成的身躯给靠到了老马腰腹处。 “祝英台!”王柏成咬牙重重喝着,脸上泛起大片惨白。 “忍着点吧,你必须要自己爬到马背上去,我顶多只能在后面推你几把。”祝昊宇面色不变,淡漠清冷。 “哼!”王柏成轻哼一声,“别以为只有你才是男人!”他一转身,胸膛伏在马背上,双手紧紧攀住柔软的马鞍内侧,借着力艰难地往马背上爬。 比较可怜的是,这个时候的东晋还未出现便于上马和固定骑士身体的高桥马鞍,这个马鞍平平地裹在马肚子上,王柏成这一拉扯,自己没能爬上马背,却把马鞍拉得歪动,扯得老战马又不安地打了响鼻。很显然,它对王柏成没有丝毫好感,如果没有祝昊宇就站在身边,它会不会这么安静地等着王柏成爬上马背还很难说。 祝昊宇摇摇头,一手顶住王柏成的腰,另一手顶住他的大腿,低声喝道:“用点力,快点跨过去!” 王柏成的身体在这助力之下先是向下滑了滑,接着又猛地向上一升,右腿跨过马背! 他重重地闷哼一声,上身无力地伏到老马颈背上,然后大口喘息。 “还不错。”祝昊宇淡淡地评价。他一手扶住王柏成有些歪斜的身体,另一手牵住缰绳,然后领着老马缓缓向林场南方走去。他已经辨明了方向,向南走离书院最近。 许久,林深处传来人体与马匹踩过落叶枯枝的声音,一个有些无力的少年声音接着响起:“祝英台,你已经走了很久,要不要歇息片刻?” 另一个清冷的声音淡淡道:“天要黑了。” 行走声仍然继续,只是没有人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