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回:苍苍有愁城
“不像。” 管愁城说祝昊宇不像王献之。 当然,祝昊宇怎么会像王献之,祝昊宇附身祝英台,都装不像祝英台,又如何会像王献之? 那么马文才就更加不解了:“若他既非祝英台,也不是王献之,那他是谁?” 墙内的祝昊宇左手又捏住了右手,她有些紧张了。 管愁城有气无力地低笑了一声,然后淡淡道:“也许便是王献之,只不过王献之想扮演祝英台,没能演得像,才成了谁都不像。” “王献之为何想要隐藏起来?真的祝英台又去了哪里?” “问我?”管愁城轻笑,“我又如何知道?” “你会知道的。”马文才忽然神秘地低笑出声,“你且去见见王博士,自然便无所不知。” “马文才!”管愁城的声音压抑着地一沉,“你别把我逼急了!” 马文才低低一笑,依然不急不躁地道:“我有分寸,你且慢慢看着,大戏要上场喽。” 祝昊宇小心移动身形,身子一低,一个侧转已藏进了墙边的矮树丛里,这个时候,她正感觉到马文才当先迈动着步子,要从拱门穿过。 马文才走得非常巧,就在祝昊宇刚将身形藏好之时,他正穿过拱门,径自往寝房而去。 管愁城在他的身后轻轻叹息一声,却站到门口,抬头望月,怔怔地一动也不动。良久,直到马文才的身影已完全淹没在月色里,直到祝昊宇感觉到自己的双腿已经开始僵硬酸疼时,管愁城才又往门里迈进了一步。 管愁城的气色实在是太差了,这银色月华之下,更映得他肌肤苍白得仿佛透明,整个人都像是薄纸糊的,总叫人疑似他被风轻轻一吹就会支离破碎掉。 “英台……”他忽然低低呼唤一声。 祝昊宇忍住了应声站起来的本能反应,管愁城实在像是在呼唤祝英台,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应该是自言自语才对,”祝昊宇暗暗思量,“没想到管愁城这个人这么不简单,他跟王坦之是什么关系?他跟马文才是什么关系?他跟祝英台又是什么关系?” “英台,”管愁城忽然转过身,正对着祝昊宇的方向,“你出来吧,英台,我看到你了。” 祝昊宇压下心中的惊疑,一边尽量让自己的脸上显出从容的微笑,一边站起身。 “你这丫头……”出乎祝昊宇意料的,管愁城却对她亲善地笑了笑,十分熟稔地道:“他都走了,你在我跟前有什么好躲的?” 祝昊宇的思维瞬间又陷入一重更深的迷雾之中,她只感到自己的心脏仿佛刚自棉花堆里被拎了出来,晃晃荡荡的,找不到东南西北。 微微将头低下,祝昊宇心中迷惑归迷惑,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之下,她还是什么也不能表现出来,只能沉默。 管愁城却又上前几步走到她身前,自然地伸出手将她鬓角散落的一些发丝往上捋了捋,半带责怪半带宠溺道:“你看看你,半夜跑了出来,头发还被弄成了这个样子,所幸此时发现你的人是我,若是马文才见着了你,岂不是当即便知晓你是女子了?” 祝昊宇脑细胞全力开动,心中已大致明了,这管愁城只怕与祝英台是多年相识,只不过平日里他们在众人面前却总是装得没什么交情的样子,也不知要迷惑的是谁。 只是管愁城难道就不怀疑她不是真正的祝英台吗? 管愁城又叹道:“英台,你这几日与从前确实大有不同。若非我亲眼见着你自小长大,对你熟悉无比,我也要怀疑,你不是真的英台了。只不过,这世上除了我家英台,又还有哪个女子能异钗而弁,堂而皇之入读书院呢?”他说着,又轻轻笑了笑,言语间颇是自豪,便仿佛是一个正为女儿成就而欣喜的父亲。 虽然仍是不明白管愁城与祝英台之间真正的关系,但祝昊宇的心还是忍不住揪了揪。梁山伯与吟心之外,她又要侵占本属于祝英台的另一份感情了! 然而这个局,她终究是逃不开。 她无法说出口,说自己不是真的祝英台。她理智上不敢,她情感上不忍。 管愁城又有些忧愁道:“英台,你这几日情绪不佳,是否因为上次我与你所说之事?” 祝昊宇仍是不吭声,既然管愁城认定了她是真的祝英台,那么在什么都不明白的时候,她还是沉默的好。 管愁城叹道:“我可怜的小丫头,我便不该与你提及此事。王家有什么好,即便昔日有宰相王导权倾朝野又如何?即便如今一门贵戚,数代公卿又如何?王家再好,也比不得你在祝家庄快活,罢了,你也别多想,从前如何,往后还是如何。至于你与山伯之事,我自会为你想法子周全。” 祝昊宇心中震动,管愁城此人,平日里看起来冰冷苍白,然而他对祝英台的用心,却深沉地仿佛可以包容一切。 她轻轻张了张嘴,想要叫他一声,然而话到嘴边,却偏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只是想着,这人或许自己尚且坐守愁城,偏又想着要助别人走出愁城,他怎么承担? 管愁城的手微抬了抬,轻缓地抚过祝昊宇的头顶,又低声道:“英台,谢玄若要你假扮王献之,你……切记,万万不可答应他。” 祝昊宇抬起头,终于还是吐出了三个字:“为……什么?” 管愁城叹息一声,苦笑道:“傻丫头,你既舍不下你的祝家庄,又怎么可以还去假扮什么王献之?王谢两家里头,又有几个是蠢人了?你当这天下当真便可以有两个人无缘无故的……便相似到你与王献之那般几乎一模一样的程度?” 祝昊宇心念电转,隐隐的感觉到,自己似乎就要触摸到那个谜底了! 管愁城又道:“况且谢玄此人,哼哼……说他吃人不吐骨头也不为过,他一肚子的鬼主意,你若与他牵扯得太深了,只怕还不知道要遭上什么罪!” 祝昊宇略一沉吟,忽然道:“可是,山伯想要为官。” 管愁城不语,只是微微低下头,紧紧望着祝昊宇。 月光下,他琉璃色的眼瞳中渐渐泛起了无边的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