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热热闹闹的新年过去，各家的主妇都处于半休息状态，实在是过年太累，需要缓一缓。荣国府内，王夫人端坐于自己屋中，面沉似水，整个人都阴郁异常，屋里伺候的丫头们个个噤若寒蝉，禀着呼吸，轻手轻脚的动作着，不敢弄出一点声响。 贾敏真是欺人太甚！王夫人恨恨的握紧手，修好的指甲刺入掌心，带来丝丝的疼痛。元春就不是她的侄女么，帮她在皇后面前说上一句好话能多难为她！哼，只想着自己的荣华富贵，却连亲侄女在宫里苦熬受苦都不肯管，她真是自私透顶！ 原来，王夫人接到了女儿元春七拐八托送出来的口信，知道了新年之时，贾敏对于元春请求的无视，之后就一直坐在屋里生闷气，一直生到这时候，弄得整个院子里气氛都压抑得很。贾政的两个姨娘都老老实实的站在门口，头都不敢抬。 周姨娘早就心如死灰，脸上木木的没有丝毫表情。赵姨娘垂下的眼中，却带着笑意。她通过彩霞已经知道了，太太为什么生气。太好了，你天天正眼都不瞧我们一下，嫌弃我们身份底，只是个姨娘。结果你的宝贝闺女，进宫去给圣人、皇后当奴才，上赶着想做妾，都没做上，真是活活的打脸。 这里本就正闷着，偏又有人来回话，说是宝姑娘初选就被人刷下来了。 王夫人的脸更黑了一层，可随即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色居然慢慢回缓，还透了些喜意。不管主子是为什么高兴，可她高兴了，身边伺候的人才能轻松一点。金钏、彩云几个大丫头，悄悄的松了口气，脸上也带了笑模样。 “彩云，你去梨香院看看，姨太太和宝姑娘都在作什么，就说我请她们过来说话。”王夫人恢复了往日慈眉善目的模样，温声吩咐自己的丫鬟。 “是。”彩云领命而去。 不多一会儿，只有薛姨妈过来了，宝钗却不见。王夫人见状，关心的问道：“宝钗怎么不见？” 薛姨妈坐下笑着道：“她旧日的病犯了，才吃了药，在家里养着呢。” 王夫人连忙问：“不是说有个道士给了个偏方，已经好了么？” 薛姨妈道：“也不是总犯病，偶尔犯上一两次，吃两丸药就好。” “可又请人看了？”王夫人略略皱眉。眼看着林如海高升，她本想替儿子聘黛玉为妻，以借助林如海和林睿的势，不但宝玉以后的前程不用cao心了，便是大儿子贾珠，女儿元春，也可以借光。谁想……王夫人一想到这里，就觉得心里堵得慌儿。她以前查觉到贾母也跟她有一样的想法，便按兵不动，想让贾母出面。谁知道，贾敏人家高攀皇子去了，根本就没看上她儿子。 哼，势利眼，自私鬼！她用力的扯着帕子，勉强压下了心火。以为我〖家〗宝玉除了你闺女就再寻不到好的了么？我侄女宝钗可比你闺女强多了。 王夫人几乎是在知道宝钗落选之后，就已经有了主意。如今在荣国府里，她自然是一家独大，大房嫡子的老婆是她侄女，自然是亲近自己的。大儿媳妇是个木讷性子，自然是听自己的。现在唯一能压着她的，只有老太太。而老太太自从断了替宝玉求娶黛玉的心，又把主意打到了娘家侄女湘云身上。时不时的就接她，还纵容她跟宝玉玩在一起。 不行，宝玉是我的儿子，他的媳妇也只能是我做主。史湘云那个疯丫头，半点都配不上我的宝玉。到是宝钗，端庄大方，容貌美丽，为人行事很对自己的胃口，又能劝着宝玉上进，这么想来，竟是色色都好。王夫人恨不能立时就替宝玉把宝钗定下来，可她也知道，老太太必然不能同意这件事。若宝玉再娶了宝钗，这贾家就是王家的天下了。哪怕是为着她自己，也不可能同意思。 王夫人今天请薛姨妈过来，一来是安慰一下了，二来就是想商量一下，跟meimei私下里达成共识。而且宝钗小时候，有个道士给的金锁，还说是有玉方能匹配，这不是正说的宝玉的玉么，所谓金玉良缘当如是。这么一想，到让她越发的坚定了娶宝钗回来的心思。 那薛姨妈在女儿落选之后，也是心慌得很。她自付女儿样样比人强，若是能得侍太子，再生下孩子，等将为太子登基，女儿必是皇妃，自己和儿子都能借女儿的光儿。她们想得到是好，谁知初选就被刷下来呢。宝钗也是自觉面上过不去，心里再有一股火，犯了旧症，越发不肯往这边走动了。 今天王夫人跟薛姨妈一提宝钗与宝玉的事儿，薛姨妈没有多考虑，就点了头。如今薛家渐败，儿子又不成器，女儿的锦秀前程也断了。到不如替她选个好人家，也是她这个做娘的心意了。宝玉那孩子，往日城也是常见的，对女孩儿最是温柔体贴，又是jiejie的幼子，自己的外甥。再加上他哥哥贾珠是个读书上进的，又有林如海这样一个姑父在朝提拨着，前程肯定不错。到时候，就算宝玉不去科举考试，再捐个官儿，有个身份，在家里靠着哥哥嫂子过活，也是一样的。 薛姨妈这番考虑没错，那时代的大家族讲究聚族而居，轻易是不分家的。宝玉若是读书不成，完全可以靠着哥哥、嫂子过一辈子。 王夫人和薛姨妈这里初步达成了共识，两人同时端茶而笑。那边，贾敏却带着女儿、儿媳进宫了。皇后正坐在东暖阁里，一见到黛玉就笑着招手：“好孩子，快到我这里来，有好东西给你留着呢。” 贾敏见状，暗暗翻了个白眼，自顾自的坐在皇后对面，看着那个女人把自己女儿搂进怀里，这里摸摸那里捏捏的。 “喂喂，下手轻点，我闺女皮肤嫩着呢，你给捏红了怎么办。”贾敏敲了敲桌子，提醒对面那个越来越过份的怪阿姨，别掀我闺女的衣服好么。 “嘿嘿，摸顺手了。”皇后半点不好意思的表情都没有，笑着把手缩回来，扭头看向殿内的宫女“去把我昨儿选出来的东西拿来。” 太子妃也在坐，见状笑着起身“儿臣去取，昨儿还是我看着人放的呢。” 皇后摆了摆手，笑道：“有她们在呢，让她们去就是。你妹子难得进来一次，你们姐俩儿那屋里说话去吧，我这里不你伺候。” 太子妃跟在皇后身边久了，也摸到些她的脾气，当时浅浅福身“多谢母后。” “去吧去吧。”皇后挥了挥手。 太子妃抿着嘴儿，拉着meimei往西暖阁去了。 贾敏目送两人出去，扭头笑道：“怎么，打算做个好婆婆了？” 皇后瞪了她一眼“怎么着也不能比你差啊。” “您就不能选个更高大上点的比？非要跟我比。” “呵呵，跟你比就行了，别人没兴趣。” 皇后与母亲你来我往的拌嘴，黛玉看多了，她抿着小嘴，笑盈盈的倚在皇后怀里，一双含情目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备感有趣。这就是娘说的闺蜜吧，虽然拌嘴逗趣，却让人觉得两人分外亲密。 正说着话，那边几个宫人捧着东西过来，却是各式新进的布料、首饰等物，还有一些宫制的新书、笔墨纸砚等物，总之，都是黛玉会喜欢的。 皇后随手打开一个精制的木盒，里面装了六只宫huā，皆精巧异常，与真huā无异。她随手拿起一枝白玉兰，在黛玉鬓边比了比，笑道：“前儿内务府进了些绢huā上来，我看着粗燥得很，也没给玉儿留。可巧儿，昨儿南面进上的东西到，别的都还罢了，只这些huā儿做的巧，还可一玩，我就都留了下来。给了太子妃一些，余下的玉儿都拿回去玩吧。” 黛玉连忙笑着推却“多谢皇后娘娘抬爱，这huā如此精巧，想来制作不易，娘娘留下自己戴吧。” 皇后却把盒子往她手里一塞“我老天拔地的，还带着什么huā啊朵啊的，这些东西还是你们小姑娘带更好看些。听话，拿着，再到宫里来时，带给我看，我才欢喜呢。” “可公主……”黛玉有些迟疑，这些宫huā如此精美，所制定然非常困难。听皇后的意思，江南供上的应该不算多，她只给了太子妃，旁的再没有别人。这宫中，尚且有其余的公主在，她怎么好接着。 皇后淡淡一笑“玉儿直管收下，她们都有自己的份例，委屈不着的。”那些个丫头有什么，在她眼里，远比不上黛玉。 贾敏笑道：“二皇子今年该成亲了吧？”她以眼神示意皇后，是不是把你二儿媳妇忘了，得给人家留下点吧。 皇后还真忘了，看江南进上的东西时，她一眼就看到这些宫huā，精巧新奇，更难得的是一个真字，便高兴得都跟皇帝要了来，喜滋滋的分成了两份，一份给了太子妃，另外一份就给黛玉留了起来。 萧谨自然是知道，还笑呵呵的道：“你也太小气了，就给了几只绢huā，我瞧着今年的织金料子不错，选颜色好的，多给几匹。” 皇后白了他一眼“这个还用你说。”然后就撵他走“快办你的正事去，别跟我这里添乱，小姑娘喜欢的东西你不懂。” 萧谨给她推得不由自主的走了几步，笑道：“好好好，朕不懂，不跟着掺合了，你忙吧。”说完，也不再出去，反而换了衣服，坐到东间的书房里批折子去了。 当然，帝后之间的小纠缠，贾敏她们不必知道。可看皇后一瞬间不大自然的表情，她就知道，这位肯定忘了。说起来，二皇子的老婆，也是萧谨与皇后千挑万选出来的。可她终究跟太子妃和黛玉不同。太子妃与太子是幼年定亲，自那以后，皇后常招太子妃过来说话，等于是亲眼看着太子妃长起来的，感情自然不同。而黛玉，有贾敏这个母亲在，天然便会得皇后的亲近。可二皇子妃则不然，她之前除了随母亲到宫中见过皇后几面，规规矩矩的答了几句话之后，再无多少来往。人的关系，都是熟悉之后才亲近的。相比大儿媳妇和已经定下的小儿媳妇，皇后对要进门的二儿媳妇，印象真不大深刻。 “那个，她，我也赏了。”皇后说得不那么理直气状。 贾敏无语，随手翻开好几个小盒子，捡出其中的两匣放皇后手边一放“这个加进去。” 皇后呵呵一笑，也没客气，直接收起来了。然后，她觉得不大好意思，哄黛玉道：“玉儿，姨母这里还有好东西呢，你太子哥哥才送来的。”说着，又招手叫人“去抱来。” 这回宫女回来，黛玉的眼睛瞪大了，却是几只雪白的小猫，个个都只有巴掌大小，雪白雪白的，跟个毛球似的，特别的可爱。 皇后一见黛玉爱不适手的摸摸这只，抱抱那只，心满意足的笑了：“玉儿喜欢么，姨母送你两只。”她特别大气的一挥手：“看看喜欢那个，自己挑。” 贾敏自顾自的坐在一边喝茶，也无力再计较皇后的自称。 黛玉好生艰难的才选出两只小毛球来，搂进自己的怀里。皇后见了，还特意叫人去选了个会伺候猫的小宫女，叫她跟着黛玉去。 贾敏连忙伸手拦了“我们家别的没有，下人还是不少的。”开玩笑，宫女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用的么，她闺女还不是皇子妃呢。 皇后没忍住，白了贾敏一眼，挥手让那小宫女下去了。又哄黛玉：“去找你嫂子她们玩吧。” 等到黛玉出去，皇后压低了声音，特别不满的说：“我儿子哪里不好，俊秀斯文，聪明风趣，既体贴又孝顺。就算不是皇子，天底下这么好的男孩子也少，你还挑剔什么。” 贾敏闲闲的宽着茶叶：“我闺女也不错啊，就我看着，这都中的闺秀少有及得上她的。” 皇后气得好想拍桌子：“你……” 贾敏特别认真的说：“我可只有这一个女儿，当然要多看看。女孩儿家，活得有多不易，你比我知道。尤其是在皇家，能不让我多想想么。” 皇后恨恨的说：“你想也白想，等到玉儿满十三岁，我就让圣人下旨。” 呃，还有一年？话说，五皇子被她老公教得也差不多了，再有一年来巩固一下，短时间内应该没什么问题。以后，还有太子和睿儿看着呢。贾敏盘算了一下，这回没再多言，很干脆的道：“行啊，我等着接旨。”话一说完，她突然想到什么，抬头正色道：“下旨可是下旨，你少派宫里那些阴阳怪气的嬷嬷来。” “行了行了，我知道。”反正黛玉是小儿媳妇，只要负责跟着老五一起风huā雪月就好，别的事都有他们哥哥在呢。 贾敏母女宫中一行，真是喜忧参半。贾敏心中滋味难言，看着越见超逸的女儿，疼惜不舍之情更胜。她本没想着把女儿嫁入皇家，可丈夫跟皇帝的关系太密切，她儿子又与太子极好。就算她是皇帝，也不可能放着黛玉再嫁入一个实权之家。 不过反过来想想，至少皇后这个婆婆她是知道，应该不会为难女儿。再说，皇子成家之后，就会出宫开府。身为皇子妃，撑死一个月也就入宫十天给皇后请安，陪着说说话就好。又不似别的人家，要在婆婆面前立规矩，还要受婆婆管制，插手小夫妻两人的事儿。 再有，女儿是五皇子妃。五皇子虽说有些自恋，却文采风流，书画皆精，与女儿很有共同语言，也有共同的爱好，婚后和睦共处是可以期待的。就像皇后之前跟她说的那样，女儿与五皇子只要负责风huā雪月，吃喝玩乐就行了，别的都有他们的哥哥在呢。 贾敏这里各种自我安慰，才算把心里那股酸楚压了下去。可等晚上林如海回来，她又不高兴的，扯着丈夫的脖领子威胁“你给我把小五调｜教好了，否则，看我怎么收拾你。” 林如海连连点头，好容易等贾敏平息下来，才小心翼翼的问：“怎么，皇后娘娘说什么了？” “等玉儿十三，就下旨了。” “靠，十三！太早了！不到玉儿十八岁，我决不会让她嫁人的！”爱女儿的蠢爹暴跳如雷，背着手在屋里直转圈“不行，我明天找圣人谈谈去。” 贾敏摔他一个抱枕“睡觉。” “啊……哦……” 过年时，皇帝和皇后皆赏下不少东西，就是东宫太子哪里，除了给林家夫妇的，还格外给黛玉备了一份。黛玉忙着收拾这些东西，看着十几匣宫制的绢huā，想了想，又选了些香珠、宫扇、香囊等物，又放了些新书、笔墨之类的，一份份放好。 晚上带了人往正房来时，悄悄跟贾敏道：“娘，我过年时得了许多东西，想给二jiejie她们一些。” 贾敏搂了她在怀，摩挲着她的秀发，笑道：“你能想着这些姐妹，娘很高兴。你收拾好了，就叫你身边的人送去。” 黛玉入京之后，也结了几个闺中好友，只是宫中赏赐却不好分给她们。她便另着家中厨娘做了精致的苏杭点心，用果子盒装了，给几人送去。 却说这日，贾母想女儿和外孙女了，打发人来接。贾敏想着左右无事，又有许久没回去了，便唤人叫了黛玉，一起出去，家里诸事就交给了儿媳妇。最近，贾敏一直在试着放下一些事务给儿媳妇，由她去做。 黛玉正好带上要送给jiejiemeimei的东西，换了衣服，与贾敏一起坐车，出了家门。 到荣国府，见了贾母，老太太十分高兴，拉着黛玉问个不住，又怜惜的摸着她的小脸“怎么瘦了好些。” 黛玉摸摸自己的小脸“我到没觉得。” 贾敏笑道：“她长高了好些，所以，老太太看她瘦了。” 正说笑间，宝玉并迎春、探春几个姐妹过来了。贾敏一见宝玉，就问了一句：“宝哥儿怎么没去上学？” 宝玉一见贾敏这个姑姑就有些肝颤，与怕他爹还不一样。听到贾敏问话，立刻垂首肃立，恭敬的回道：“这两天身上有些不好，才没有去。” “身上不好，还不去养着。如今外面天还有些冷，再冻着怎么办？你们年纪还小，要知道保养身子，要不作个病根儿就晚了。”贾敏拿出姑母的款儿来，教育了宝玉一顿，直接他念回了房。 袭人见宝玉兴冲冲的出去见林姑娘，确又垂头丧气的回来，知他又被贾敏说了，心里有些嗔怪贾敏多事。姑太太一样也有儿子，怎么不去管他，到天天管着娘家侄子。 这袭人自那日与宝玉行云雨之欢，便觉自己身份不同起来，对宝玉的管束也越发的多。只是，她多以柔情惑之，并不与之生硬对抗，宝玉也多数都应了她的话。可惜的是，当面应了，过后就忘了。 袭人见宝玉不乐，便过来说他喜欢听的，哄他说笑，慢慢的才把宝玉哄了回来。 那边，宝玉走了，黛玉与迎春、探春、惜春姐妹三个，坐在一起说说笑笑的。她把自己带来的东西，着人送了过来，笑道：“这是我今年新得了的，给jiejiemeimei玩个新鲜，还妄二jiejie、三meimei、四meimei不要嫌弃。”因不见宝钗在，她随意问道：“怎么不见宝jiejie？” 探春笑道：“宝jiejie发了旧疾，在家养病呢。” 黛玉方点了点头“这是宝jiejie的，请三meimei代为转交吧。等过几日，宝jiejie好些了，我再过去探望她。” “嗯。” 小姐妹们说说笑笑，气氛正好，周瑞家的捧了个盒子笑着进来，先问了几位姑娘安，又对黛玉笑道：“林姑娘几日来的。” 黛玉笑道：“才到没多久。” 惜春看了看周瑞家的放在桌上的盒子，问道：“周大娘，这是什么？” “哦，姨太太着我给几位姑娘送来的宫huā，皆是宫里的新鲜样子。”她一边说，一边打开了盒子，目光在扫过黛玉鬓边时，愣了愣，这个时候怎么会有玉簪huā呢？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