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四章,纷乱(二十四)
出了年初五,来拜年的人同时来送行,虽然三位太夫人生的姑奶奶蝉云,宝云,绿云,再加上姨娘生的文锦、书锦一起抗议,正月十六那一天,朱宣与妙姐儿带上喜上眉梢的毅将军还是从码头上登上楼船。 送行的人诸人中,文锦、书锦当着朱宣在是不敢说话,朱宣一母同胞的三个meimei只要不是不中听的话,比如在朱宣耳朵里属于带坏妙姐儿那种的话不说,别的倒都能说。因为她们实在太生气。 绿云看着把描金箱子往船上,对着妙姐儿嗔怪道:“今天是正月十六,一年才只有这样一个正月十六,是我和jiejie们回娘家的日子,做主人的居然不在。让父母亲来招待我们。”当然要生气,而且气的很:“还要起一个大早,帮你们送行,而且还要送你们东西。” 一旁的世子朱睿不等母亲回话,上前一步笑道:“三姑,我在家里呢,有我来招待你。”三个亲姑姑一起笑起来,两个庶姑姑也跟着笑。就是朱宣也说了一句:“世子在京中,世子是大人了,可以独挡一面。” 就是这样的话让朱睿不再觉得父母亲不在身边心中应该有难过,相反世子朱睿觉得父母亲不在,更是我世子朱睿大展身手的时候,世子朱睿今年还不到十岁。 “朱毅,你要听父母亲的话。”不但不难过,朱睿还要如此这般交待毅将军,笑眯眯用满怀期望的目光看着毅将军,象是这样就可以让朱毅明白,承欢膝下,斑衣娱彩的重担就全落在毅将军那小小的身板上。 毅将军总是笑嘻嘻,也反过来交待哥哥:“你要听祖父母的话,带好弟弟和meimei。”太夫人等一群大人看着这兄弟俩只是乐。交待完哥哥,毅将军再去交待朱闵和端慧:“三弟要好好听哥哥的话,如果他养的海东青再吓死鸟,也不要生哥哥的气。” 世子朱睿笑眯眯,突然发现毅将军走了,自己的海东青象是很安全。听着一身青色锦衣的毅将军又跑去交待端慧:“端慧要听祖母的话,晚上睡觉不要再吃糖。”最后这句话是听父亲刚才交待端慧的,毅将军现学现卖,再拿过来用上一遍,觉得挺顺口。 太夫人交待朱宣和妙姐儿:“你呢不要再吓到她,没事就教训她;你呢别惹你表哥生气,你表哥生气比老虎生气还要厉害。” 方氏和申氏一起低着头忍住笑,自从过完这个年,总算知道太夫人和几位姑奶奶常说的“老虎”是谁了。 端慧郡主还在朱宣怀里,跟父亲商议要东西:“给端慧这个,给端慧那个。”最后泫然欲涕的表情,抱着朱宣的脖子:“别忘了来接端慧。”朱宣看着女儿只是笑:“当然不会忘了,第一个就来接端慧。”可是女儿一转过脸来看着太夫人,就一脸是笑了。 一大早江风吹拂在身上还是寒冷,丫头mama们都上了船,管家带着人还在往船上搬东西。送行的高阳公主和武昌侯姗姗来迟。 一身藏青团花刻丝锦衣的武昌侯看着儿子对着朱宣说过送行的话,又去对准岳母说话去了,这才走到朱宣身边拱拱手笑道:“兄来去有如云鹤飘渺,让人不胜艳羡,再来京时,当有不少见闻可听。“ 朱宣眼睛就看着武昌侯织锦腰带上的雕螭玉带扣,这是自己心爱的,被端慧看到要走送给了武昌侯。看一看武昌侯,江风吹动他锦衣,不是玉树也是珊瑚树一棵,象是还不辱没自己珍藏的这个玉带扣。 “朱兄借一步说话。”武昌侯把朱宣弄到一边去,压低声音同他商议:“文昊送你的那把剑,是我家珍藏数代,你藏的有好刀剑,一定不稀罕这个。得便儿你还我吧。”一脸苦相的武昌侯真是有苦说不出来。家里数代珍藏,不一小心被高阳公主串通儿子拿走送给南平王,让武昌侯很是rou痛一把。 朱宣一下子就高兴了,而且笑容满面,对武昌侯道:“我这个女婿招的好,我今天觉得很是让我满意。”再看到武昌侯戴着自己心爱的雕螭玉带扣,朱宣也不再觉得刺眼。 mama们带着船上的丫头们坐好在船舱里,一面交待:“在船上不要乱走动,有晕船的来拿药。”没有出过门的几个丫头兴奋得象小鸟儿一样,管不住自己不说话,只能小声同身边坐的人说话:“应该开船了吧,王爷王妃还没有上船呢。” 有坐在窗边的丫头就笑道:“还有一会儿呢,公主来送行,正在往船上送东西呢。”这样又耽搁一会儿。 陶秀珠没有来,高阳公主拉住妙姐儿有几分惋惜道:“自从他们家得了一个儿子,象是秀珠也变了几分,不是在家里要看着孩子,就是整天想着自己也生个儿子才好。”沈玉妙也有几分扼腕,这没有儿子对于女人来说,竟然有这么重要。一向爽利的陶秀珠也变了几分,真是世情磨人。 “母亲,”端慧突然在朱宣怀里对妙姐儿喊了一声,手指着路上道:“姚家婶婶来了。”路上果然是来了姚大人家的车驾,而且跑的飞快。让妙姐儿和高阳公主一下子微笑起来,这还是陶秀珠飞扬的个性。 马车停下来,车里也只下来姚雪慧一个人,对着太夫人老侯爷行过礼,再过去对着朱宣行礼:“朱伯父。”然后再走向妙姐儿和高阳公主。 高阳公主和妙姐儿一起拉着雪慧的手,有几分惊讶道:“雪慧,你母亲呢?就是你一个人来送行。” 姚雪慧口齿清楚地回话:“母亲要看小弟弟,夜来弟弟又有几分不舒服,所以我自己来了。”然后很是大人的对妙姐儿道:“有东西送给伯母呢。”回身去对同行的家人道:“快搬到船上去,不要耽误伯父伯母起程。”高阳公主和妙姐儿两个人面面相觑,小小年纪的雪慧来送行。 毅将军跑过来道:“雪慧,下一次回来,我就给你带好玩的回来。”小小年纪的姚雪慧赶快道谢。右光禄大夫家里来送行的顾冰晶也走过来,对毅将军道:“我来送你,你又给我什么呢。”毅将军一下子犯了难,雪慧是经常在一起玩熟悉的,而顾冰晶用哥哥的话来说,是自己的媳妇儿。 “那,那我多给你一块糖好了。”听完毅将军说完,江岸上站的人都一起笑起来,看着这三个孩子。“雪慧,”世子朱睿站在父亲身边,和端慧一起喊姚雪慧过去。朱宣把端慧放下地来,看着她同雪慧咬耳朵:“那是顾姑娘,是毅将军的媳妇儿。”姚雪慧也同端慧咬耳朵笑:“我知道过的。” 右光禄大夫的夫人看着自己的女儿同毅将军一左一右的站在南平王妃膝下,毅将军是南平王诸子中生的最好的,而自己的女儿也是泛光溢彩的小面孔,当母亲的当然是要得意一下,只是美中不足的是本来想让南平王妃把女儿也带过去住一段时间,可以同毅将军两个孩子多多亲近,只是被妙姐儿婉言谢绝。 “我坐船去,而且在封地上也经常出去酒楼上吃饭,母亲说带我去新城,路上有好看的花灯就下船来看。”只是自己一个人跟着父母亲出去的毅将军竹筒倒豆子一样对顾冰晶显摆,看着她听着只是点头,又去找了姚雪慧喊上一声:“雪慧,有好看的花灯,我给你买一个。”姚雪慧刚答应一声,毅将军这才把顾冰晶想起来,摸摸自己的耳朵,讪讪对顾冰晶道:“给你一个大灯。” 孩子们乱上一会儿,送行的东西总算是搬完了,江岸上朱宣同妙姐儿拜别太夫人和老侯爷,孩子们和家人们拜别朱宣和妙姐儿,一向觉得自己算是爽利的方氏先酸了鼻子,用帕子拭泪,引得申氏也红了眼睛:“二嫂,送行呢,你哭什么。”方氏抽抽泣泣说上一句:“想着大嫂要回去玩了,我不得去。” 申氏拜别大嫂,千万交待她:“我拜托大嫂的事情,请千万放在心上。”沈玉妙微笑安慰她:“你放心,我一定给你送到。” 乱了一会儿,总算是可以登船了,朱宣早就不耐烦了,要是我走,一甩袖子就走了,每一次带着妙姐儿从京里走,就这样拉拉杂杂的送行可以送上半天。携着妙姐儿登船,在船头上对着江上众人挥手,兴高采烈的毅将军个子还不到船舷,母亲抱在怀里对着江上众人招手,然后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双手合成喇叭状,对着江上又喊上一声:“哥哥,我新得的那个画碟也归你了。” 江岸上传来世子朱睿悠扬一声:“知道了。” 天气依然寒冷,江上时有飞鸟,坐上船没有半天,毅将军手里拿着一个牛皮弹弓,在船上追着为数不多的飞鸟打。妙姐儿倚在船舱口看着儿子欢天喜地跑着玩,和自己有一句没有一句地说话:“这个弹弓是哥哥送我的,他知道我喜欢,让我挑,我想我走了就没有要他的。”世子朱睿还是送给了弟弟。 沈玉妙看着儿子跑了一回,再重新进来在朱宣对面坐下来,看着江上行船,微笑说一句:“象是第一次进京还是昨天。”朱宣也放下手中的书,看着眼前已经是大人的妙姐儿,可不是,象是妙姐儿第一次进京,还是昨天。 船行到第二天,这一天凌晨,朱宣把妙姐儿弄醒:“妙姐儿,咱们下船了。”打着哈欠的沈玉妙穿衣服起来,再把熟睡的毅将军抱在怀里,把衣服给毅将军穿好。朱禄抱着半睡半醒的毅将军,朱宣抱着妙姐儿,身后跟着乌珍,如音和朱寿一起下了船。 在黝黑的岸边,看着不知几时靠岸的楼船起锚重新开船,被江风一下子吹醒的妙姐儿从朱宣怀里下来,跟着他走到江岸上。那里停着一辆马车和十几匹马。 朱宣把妙姐儿和毅将军送入马车里,如音也跟着进去。朱寿朱禄乌珍带过空马一起上了马,看着王爷赶着马车,朱寿这才交待余下的人:“就按在京里交待的去打前站。”然后一打马,紧随着朱宣的马车而去,一行人隐入黑暗中。 几天以后的下午,官道上不紧不慢的驰来一辆马车,朱宣坐在车夫的位置上赶着马车,身旁坐着妙姐儿,两个人中间坐着毅将军。 官道上想来是新垫的土,路还有些不稳,马车每颠一下,妙姐儿和毅将军就借机往朱宣身上蹭一下,母子两个人就嘻嘻笑上几声,眼睛再看着前面的官道,遇到这样的路,再借机来一下。 “马车里坐着不好吗?想睡就睡,想坐就坐。坐在这里吹风有什么好。”朱宣又被蹭上一下时,终于说上这么一句。 沈玉妙心满意足所问非所答的回答一句:“陪着表哥真好。”朱宣又打了一下马,始终是不紧不慢的赶着车。这是一辆普通的马车,不是妙姐儿乘坐的那种车厢大大的马车,这是平民所乘的双轮马车。 一侧也没有马车门,只是马车前有一个锦帘作门,就在车夫的身后。马车又是颠上一下,毅将军和妙姐儿又蹭了朱宣一下,然后格格笑上几声,笑声清脆在官道上飘扬,过年赶路的人不少,冲着这笑声也要往这普通的马车上看几眼。 不过是一对普通的夫妻,都是一身普通衣料的衣服,中间坐着一个手里拿着弹弓对着两边树梢不时比划了的孩子。 朱禄和乌珍在马车后面十几步远的地方也是不紧不慢的骑着,朱寿则在前面十几步远的地方,有时候进城门也是分开进去。 朱寿引路去了一家客店,房间是打前站的人早就订好的。“朱,”朱宣只报了一个姓,掌柜的赶快领着他们去房里,一个小小跨院,一排三间正房,朱宣妙姐儿毅将军一间,朱禄朱寿一间,如音和乌珍一间。还有两间厢房却是没有人住。 “这是哪里?”一进房里,毅将军就开始问了。朱禄就取出地图来,看着毅将军自己趴在上面手点着地名去找,有不认识的字就问朱禄。 外面小二敲门:“客官,热水来了。”一住下店来,妙姐儿是习惯性地要上一大桶热水洗一洗。然后又是两个伙计抱着炭,把房里早就备好的几个火盆点上,笑着说一句:“客官您这房里可以过夏天了。”就是毅将军也要脱去锦袄。 沈玉妙沐浴从房里出来,坐在榻上自己理了头发,对如音道:“让朱禄把火盆去几个吧,只留一个就行了。毅将军这样进进出出的穿脱衣服,会生病的。” 外面传来毅将军的哈哈笑声,这客店大,后面临着一片林子,毅将军正在拿着牛皮弹弓在打鸟练准头,打中一个朱禄就跑出去,要拐很大的一个弯帮他捡回来,索性就不回来了,就在树林子里面等着捡鸟。 如音让乌珍去:“你汉话说不好,难道不会捡鸟,把朱禄换回来让他做这些粗重活。”乌珍却不愿意去换朱禄,站在树林子里吹着风等捡鸟,乌珍看看那火盆道:“我来搬这个。” 梳理完头发的妙姐儿看着乌珍把火盆都搬出去了,如音把衣服拿出来给王妃穿上:“只有一个火盆了,还是穿上吧。” 院子里毅将军高兴的哈哈笑:“母亲,我又打到一只。”沈玉妙一面用巾帛擦拭头发,一面走到门口去看。看到一只死鸟被朱禄从院子外面扔过来,朱寿接着给毅将军看一看,毅将军就要高兴地往房里喊上一声。 虽然是刚洗过澡的热身子往房门一站,还是觉得冷风浸身子,沈玉妙就赶快进房来,交待如音:“让毅将军进来坐一会儿吧,一会儿又跑得满身是汗。风吹了不好。”如音答应着出去看毅将军,只是在院里到处找鸟打,就这么一点儿小小空间,今天有太阳才有几只鸟,打下的打下来,吓跑的吓跑了。 “怎么一只也没有了呢。”毅将军和朱寿一起都尖着眼睛在找鸟。如音笑着骂朱寿:“小爷淘气你也跟着一起,跑一身汗,再被风一吹,你要担着不是。还不快去看看爷出去这一会儿,怎么还没有回来。” 朱寿没好气地笑着回了如音的话:“爷出去逛逛去,不要人跟着。”这一会儿又看到一只鸟,毅将军还没有拿起弹弓,就“扑楞楞”飞跑了,害得毅将军“嗳”上一声,只是在院子里跺脚。 关闭的院门上传来敲门声,如音跑在朱寿前面去开门,一定是王爷回来了。朱寿瞪瞪眼,真是会献殷勤。 门开处却不是朱宣,是两个陌生的书生,都是蓝衫,看起来有几分斯文。如音愣住了,不好意思地她先歉意了:“我还以为我们爷回来了。” 朱寿这才走过来,把如音叫进去:“你进去吧,在门口站着作什么。”如音红了脸赶快走回去。朱寿这才对着两位书生道:“两位有什么事情吗?” 只要不在主子面前,朱寿一向是大刺刺的,再说也是一表人才的斯文俊秀人,两位书生对着朱寿行礼:“打扰了,小生是赴春闱赶考的,不想这店里住满了人,听说先生这里还有两间空房,是否可以通融则个,分租一间给晚生,只要一间就好。” 朱寿嘻嘻一笑道:“我家主人不喜欢被人打扰,请两位别处住去吧。”两个书生这才知道朱寿也是个奴才,听他回绝得这么快,不由得窘了一下,抓住朱寿的话缝道:“请代为通报贵主人,晚生荣俊和学友方裕生请见贵主人。” 这位斯文俊秀的奴才脸上是嘻嘻的笑容,回答的却一点儿也不客气:“对不起,家主人出门了,你们晚上再来吧。” 这奴才!两个书生被噎了一下有些难过,却又不走:“小哥请行个方便,都是出门的人,我们就住一宿,明儿就离开了。” 朱寿好笑道:“我们也是就住一宿,明儿就走了。”然后好心提点两个书生:“店里没有地方住,可以去寺庙里或是道观里借住一宿。”没地住儿的时候,破庙里也随着王爷住过,这两个酸才,没房子住就不会想别的辙吗? 两个不甘心的书生还要歪缠:“小哥请行个方便,这露宿之事实在是有辱衣巾的事情。”朱寿一眼看到王爷从书生身后不远处走过来,然后迎上去两步行礼:“爷回来了。” 朱宣离多远就看到朱寿站在院门口同两个书生在歪缠,沉下脸问道:“是什么事情,能帮忙的就帮忙,不能帮忙的只是耽误别人。”朱寿赶快垂手应一声:“是。” 两个书生看到眼前这位主人,身材高大气宇饱满,沉着脸教训奴才很是有派,赶快迎上来:“先生,是晚生们一时没有房子住,听说您这里还有空房,想分租一间,我们只租一夜,请先生多行方便。” 朱宣适才在外面逛了一圈,春闱在即,街上的书生一下子多起来,客店里房子是紧张。一向爱结交人的朱宣犹豫一下,才道:“租一间房子给你们可以,只是不要乱走动。” 寒冷的正月天气里,总算有了住的地方,两个秀才高兴的不行,赶快从袖子里取出碎银子来给朱宣道:“多谢先生。”朱宣沉声道:“不谢。”刚要走进去,一个东西从天而降,吓了众人一跳。 手疾眼快的朱宣接在手里一看,却是一只死鸟,然后毅将军“蹬、蹬”跑出来,一看是父亲,赶快行礼道:“这是我打下来的。” 院门口,朱寿笑嘻嘻接过银子,这一点儿银子还不够毅将军买零食吃呢。两个书生道谢不迭,一个人带着一个书僮在客店外挑着行李在客店外等着。荣俊就跟着朱寿进来看是哪一间房子,方裕生则出去招呼书僮送行李进来。 院子里象掌柜说的一样,三间正房,两间厢房。这院子里还有一口水井,种着一棵石榴树,这有钱的人,只是住一夜罢了,居然住这么多的房子,看一眼对面厢房也是上锁,居然还空着一间不住。往正房里看一眼,隐约听到有娇柔的笑声,荣俊算是明白为什么不让乱走动了,这人带着丫头,原来是因为有女眷在。 一抬头,刚才那个主人又出来了,站在房门外吩咐朱寿:“再把火盆升起来,看冻着怎么办。”房里传来一声娇音:“表哥,不用再升火盆了,我是暖和了,毅将军穿穿脱脱的会生病呢。”这一声娇音让荣俊听得有些发呆。 那个主人沉着脸把那娇音又驳回去:“当别人和你一样娇嫩,毅将军才不会。”荣俊赶快消化这位毅将军是谁?看到院子里玩弹弓的那个小孩跑过来,站在台阶下对着房里喊:“我不会生病的。”原来这个小孩是叫“毅将军。”小孩子起这个名字,也是有家人的一片期望之心在里面吧。 朱宣吩咐完转身要进去,被荣俊喊住了:“先生,还没有请教先生高教大名,晚生江城荣俊。”朱宣这才重新回过身来,淡淡道:“我姓朱。”一身疏冷的气势,让荣俊又噎上一下,这人连名字也不说。 看着他身后刚才又出来一个黑脸的小子,高打帘子让他进去了。荣俊自嘲的笑了一下,也许别人不愿意和我结交,这样想着,方裕生带着书僮和行李已经进来了。看了这厢房,笑道:“果然是没有人住。” 方裕生笑道:“这人太招摇,我刚才出去,大通铺原本挤七个人,现在要睡十个人。他一个人倒占了这许多房子。我看他对面还空着一间,我还有几个学友没处住呢,我让他们一会儿来求他。看他好意思一个人住这么多房子不成。” 荣俊也觉得这样的主意出得好,两个人都是顽皮的性子,所以一路同行甚是投契。一听到别人没处住,居然有人包一整个院子心里不舒服就跑来了,果然也要到了手。 下午余下的时间就收拾房子去了,看着院子里跑着的那个小孩进去又重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皮球在院子里玩,荣俊一个人闷极无聊,走过去逗毅将军玩:“你叫毅将军是吗?”毅将军继续拍皮球道:“是呀。” “为什么起这个名字,你父亲看起来很是斯文,倒让你叫将军。”荣俊继续哄小孩玩。毅将军“嘿嘿”笑上一声,对荣俊道:“我就是将军呀。”我真的是将军。 荣俊也笑:“小孩子骗人不好。”然后毅将军问荣俊:“你叫什么名字呢?”荣俊指着自己一张脸道:“我姓荣,单名一个俊字。”荣俊的一张斯文的脸一向是他引以为傲的,看看我这张脸就知道我是读书人,不象坐我后座的张阿弟,一看象是街上卖菜的,他却也是个读书人。 毅将军收起皮球,对着荣俊看上一下,摇头很是打击他一下道:“你没有我父亲长的好,也没有我俊。”人人见到我,都夸我长的好,这一点儿上,毅将军很有自知之明。 颇受打击的荣俊不得不承认毅将军说的很对,他的父亲的确是长的好,而且有气势,就是眼前这个小孩也生的不错。耳边又浮现出那才那一声娇音,荣俊看着毅将军,想象一下他母亲也一定是个美人儿。 如音走出房门来对毅将军招手道:“小爷回来穿衣服,咱们出门去吃饭呢。”毅将军赶快抱着皮球就过去了。荣俊就笑着回到房里往外看,等着看美人儿。 片刻后只看到一个袅娜的戴面纱的身影,那个小孩毅将军又换了一身石青色的衣服,和他父亲身上的衣服一模一样,神气活现地走在父母亲身边,听到做母亲的轻叹:“哎呀,换过了衣服,你还抱着那个皮球在手里,回来再玩好了。”果然是刚才那一声娇音,荣俊不无几分陶醉。 毅将军手一松,把皮球扔在院子里,这才跟着父母亲出去。院子里朱寿留下来看房了,让店伙计送饭来吃。 “咱们是出去吃,还是让人送进来。”方裕生看着书僮总算是收拾得差不多了,问一声还在往院子里张望的荣俊。荣俊回头道:“你看那个奴才,留下来看房子,一个人倒要了四个菜,外加一个好汤,他一个人吃得玩吗?” 方裕生过来取笑道:“你这会儿看着不舒服已太晚了,我看这个人也象是功名中人,年纪也不是很大,走路还带着女眷丫头,没准儿也是个爱玩的。象他这样去读书,只怕也是不容易中的。如果是一起来赶考的,明天会跟咱们一条路上走,正好诈那个奴才的酒喝。但凡有钱人的奴才,都爱装斯文,明儿如果有缘,明儿再说吧。” 两个人嘻笑着出了门,却遇到几个来租房子的人,这几个人却是要四个人住一间房里,听说主人走了,就留下来候着。荣俊走开几步,对方裕生笑道:“你这房子介绍的不好,这房主人铜臭一身,能容得下这样的穷酸秀才在这里住。” 方裕生跌脚笑道:“实告诉你吧,不是这几个穷酸秀才我还不肯说这里有房子呢。你看他那么大样,奴才脸上都比坐堂的官还要神气呢,我有意儿弄这几个人来陪他住一夜,让他破破铜臭气。”荣俊也笑得跌脚道:“不想你倒是个雅人,如此甚好,咱们早一点儿吃完回去,躲在院子里看笑话去。” 两个人虽然盘缠足够,却不敢象朱宣那么阔气订酒楼去吃饭,又等着回去看朱宣的笑话,看他面对这几个穷酸秀才如何应对。要同意倒也罢了,要是不同意,这天寒地冻的,守着空房子不让人住,几个穷酸秀才嚷嚷起来,可不是好打发的。 偏偏方裕生带笑对荣俊道:“那几个人里面,有一个号称是我们学里的铜嗓铁音,从来嗓门大,你我今天晚上都可以好好看一场热闹。”两个顽皮的书生,别人让了一间房子给他们住,还要想着看热闹。 早早的两个人就回去了,一时无事,也不好好灯下课书去,反倒走来找朱寿说话。觉得这住上房的人实在是有趣。 朱寿弄个茶吊子在房里煮东西,听到人说话时,两个人已经进来了,不由得皱起眉,这两个没眼色的书生,就这么喊一声就进来了。 “哎哟,你在私下里煮什么吃的,分我们一口儿,就不去贵主人那里告发你了。”荣俊先来了一句,伸了头去看茶吊子上的东西。 朱寿赶快用手挡住,这酸才,你洗没有洗脸,洗没有洗澡,洗没有洗手,衣服是不是新的,就这么伸过头来看别人煮的吃的。 方裕生看朱寿这般可厌,更是想开他玩笑了,道:“不分我们一口儿,一会儿告发你去,你这个奴才,四个菜一个好汤还不够,还背着主人在这里煮这个。话说你这个红红的是什么。” 朱寿又好气又好笑,这两个可厌的书生,把茶吊子盖好,才取笑道:“燕窝没有见过,燕子见过没有?” 两个书生先顾不上朱寿骂自己没吃过猪rou,难道没有见过猪跑,一起先还击朱寿的话:“这是燕窝,燕窝哪有红色的。” 朱寿一阵好笑,继续取笑道:“书生此科功名难就矣,血燕没有听说过。”这两个没有见过世面的酸秀才,看着衣衫半新不旧,一人一个书僮,担着满满的书象是还行,一说话就露怯。 “没什么好看的,这是我家夫人回来的宵夜。”朱寿往外看看天,是没有心情和这两个酸丁说下去,就往外撵他们:“两位是求功名来的,请回去刻苦攻书吧,我在当差呢,这燕窝要时时看着才行。” 荣俊与方裕生被赶出来,两个人一起走到门外,那里还候着几个同业的人。这两位顽皮促狭的书生也嫌弃他们一身汗酸气,都没有提过请他们房里坐着等,这样冷的天气,任他们在院门外等着。还有心情看朱宣的笑话。 方裕生带着颇为同情地表情看着几个人在风里冻得抖手跺脚的,一面出主意:“这住的人是富翁,房里的奴才在煮燕窝当宵夜呢,一会儿回来,未必让你们住。” 几个穷书生一下子不乐意了,七嘴八舌的说起话来,就象是主人在面前,而且已经拒绝自己一样:“那怎么行,再有钱也不行,这样的天气,他抱着火盆睡大觉,看着我们冻死吗。”。。。。。。 荣俊适时的点上一把火道:“对,没有这个道理。”然后对方裕生道:“方兄,你我还是进去攻书吧。”两个顽皮鬼依然没有提起来让几个同业的人进来坐坐以避寒气,径直进房里一人拿了一本书装模作样,一面往外听着动静。 过了一会儿,朱寿走出来,看着这入夜天气冷得自己都有些冷了,动了测隐之心,把几个门口候着的书生让进院里来:“这天气寒冷,不要冻出病来才好,各位请廊下坐一会儿吧。”这几位书生这才有了挡风的地方坐一会儿。 看了奴才这样客气当然欣慰,只是等主人,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直到深夜,才听到脚步声,象是不少人回来。朱寿赶快迎出去。朱宣携着妙姐儿,朱禄背着已经睡熟的毅将军。沈玉妙犹在笑语:“不想这小小城市,也有这样的烟花和花灯。”她手里正挑着一个小小的灯笼。 朱宣带笑听着,夫妻两个人漫步往院子里走,然后眼前一下子出来几个人:“是主人回来了吗?”“我们是要分租房子的。”“这城里找遍了没有房子,我们给银子。”。。。。。。 荣俊和方裕生捂着嘴在房里笑看着那位惜言如金,名字都不肯告诉别人的朱爷,脸上是愣了一下,把自己的妻子往怀里搂了一下。 听到这些人一起说完,朱宣才淡淡吩咐朱寿:“给他们开门。”然后搂着妙姐儿继续往房里走,朱禄是背着毅将军,如音打了帘子已经进去了。 “这房钱怎么算,是多少?”几个书生还在身后跟着叫嚷,朱宣微皱起眉,没有看到我儿子睡着了吗?淡淡回两个字:“随意。”月下再看看这几位穷书生,又说了两个字:“算了。”继续搂着妙姐儿在怀里往房里走。 几个穷书生愣住了,房里的荣俊和方裕生也愣住了,不想此人不是一个完全的铜臭有钱人,还有这样的好心地。 厢房门口,朱寿已经打开了门,对几个穷书生道:“各位先生请。”方裕生只让他们来了四个人,这一会儿倒有六个。不知道这一夜是怎么挤着睡才好。 这位朱爷一回来,虽然已是深夜,店小二殷勤过来,一桶桶热水往房里送,荣俊又想笑了,这么多热水,又不是女人要生孩子。想想此人这样的天气也要洗澡,却能容得下那几个一身气味的穷秀才,荣俊就不笑了。 他们是分租了朱宣的房子,当然小二热水只会往朱宣房里送。好在两个书僮勤快,拿上钱去前面灶上买了一桶热水拎回来,才得已有茶喝有热水洗洗用。 过了一会儿,朱寿和朱禄手里提着东西过来了,一个是拎着一桶热水,一个是拿着一个火盆,站在门口:“我们爷让送这些过来,先生们夜里读书,要暖和一点儿才行。”然后放下一点儿炭,足够夜里用的离开。 荣俊和方裕生往对面去看,果然看到刚才两个奴才又拎着东西送过去,然后回到房里再也没有出来。院里这才算是寂静了。 至此两个人心里不无后悔,这样的有钱,却这样肯照顾人,此人不是一般的铜臭人可比。看看夜深,再坐着看一会儿书,只看到两个奴才院子里倒水,然后重新进去,房里大灯熄了。荣俊倒是知道有钱人家夜里总是要留一盏起夜的灯,看看正房窗帘上透出来的微弱灯光,与方裕生对看一眼,都是一个想法,此人可以结交,等明天一早谢他的时候再好好道谢吧。 第二天一早,收拾停当以后,只看到四个奴才都起来了,就是没有看到一个主人,只能对着朱寿去道谢:“有心候着贵主人当面道谢一声儿,不想天这么时候还没有起来,只能下次有缘再会了。”对面的六个书生起五更早就走了去赶路,荣俊和方裕生一心要认识朱宣,一直等到天蒙蒙亮,再也不能等了。两个人虽然有书僮,也是用脚走路的。 朱寿只是含笑,王爷当然早就起来了,有人一路快马传送紧急信件,正在房里看信。王妃和小王爷昨天晚上又是看灯,又是逛街,这一会儿天才蒙蒙亮,当然是起不来,话说王妃就是起早念书,也不是这个时辰起床。 两个人怏怏地带着书僮走出客店的门,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如果不是要赶考,真的是在这里多等一会儿,好好结交一下这个人。 别的书生都是起五更走路,就是早到了地方,也是住下来好好攻书。这两个顽皮人仗着有书僮挑担子,而且是算着日子起程,时间足够,今天起来的比平时要晚,中午在官道旁的小店里要了两斤面饼主仆吃了,再上路时,官道上人已经是不多。 今天有日头,官道两旁都是行道树,一派好日头照着,两个人中午歇了一会儿,走路走得身上暖洋洋,觉得清风明月虽好,不如这一会儿眼前景致和日头。 身后传来几声笑声,然后才是马蹄声,回头看时,两个人都赞了一声妙,一匹好白马上骑着一个蒙着面纱,红色披风的身影。北方女人也有白日在官道上骑马,这里不南不北,也是见过不少妇人骑马。 只是眼前这一位马上的身影,在日头绿树中象是格外的动人,她急跑了过来,这才看到前面有人。赶快勒住马,身后又跟来两骑,一个是黑脸的丫头,一个是昨天见过的奴才朱禄。荣俊和方裕生眼睛一亮,看来那位朱爷就在后面。 妙姐儿住了马,看着路边两个书生也不走了,昨天她在房里,并没有看到来分租的书生,所以不认识,见两个人站在路边只是看着自己,还以为是遇到躁皮的人,赶快拔马回去。心里还想,我这是救了你们,要是表哥看到你们呆呆的对着我看,不知道会怎么样发脾气。 荣俊和方裕生又等上一会儿,才看到一辆马车赶过来,刚才那几匹马都在马车前后,马车上赶车的居然是那位朱爷。真是弄不明白这么多奴才,他为什么还要一个人赶车。荣俊和方裕生只是苦笑,有钱就是好。自己赶一大早赶路才走到这里,他不慌不忙赶着马车就追上来了。 看着马车渐近,两个人路边上站着行礼:“真是有缘。”朱宣看到是他们,也住了马车,坐在马车上拱拱手就算还礼,然后走下马车来,就在荣俊和方裕生以为他是郑重下马车来攀谈时,却看到这位“朱爷”走到白马前,把自己的妻子如婴儿一样抱下来,送入马车内。象是不愿意自己妻子被别人多看到一分。 沈玉妙在马车里气到胃痛,本来多好的一个下午,自己说动了表哥可以在官道上骑骑马,只要不离开表哥的视线就行。没有想到遇到这两个书生,一听就知道是昨天分租房子的人。气乎乎的沈玉妙听到外面两个书生和表哥在寒暄,说什么“真是幸会,原来是同路。”一片结交之心。 气鼓鼓的沈王妃只能消消气,与在车里的毅将军玩起来,过了一会儿,马车才重新走动进来,母子两个人一起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朱宣的身影堵在车帘前,听到响动,不回头道:“不要出来了,就在马车里睡一会儿吧,晚上有精神好出去玩。” 荣俊和方裕生则在后面催促书僮:“快些走。”再是再怎么快,走路的也追不上最慢的马车,只能扼腕看着朱宣的马车慢慢走远。 至此一下午,毅将军还能出去表哥身边坐一坐,妙姐儿只能呆在车里和那几个莫名的书生在生闷气。又走了一会儿,听到路边又有人道谢,这是昨天住在另一间厢房里的几个书生,朱宣没有停车,只有马车上颔首回应,继续不紧不慢的赶着马车往前走。 沈玉妙百无聊赖之际,睡在马车里,把头冲着车帘,手里拍着进来睡的毅将军,一面同朱宣慢慢在说话。不一会儿把毅将军拍睡了,才有几分可怜的对朱宣道:“这样子出来玩吗?天天都是闷在马车里。” 朱宣又挥了一鞭子道:“急什么,正月里天冷,这路上赶考的人又多,弄得路上人比平时要多。等到三月份天暖和了,我们好好找几座名山名水玩一玩。”听得妙姐儿立即就高兴了,朱宣又锦上添花的来上一句:“妙姐儿,生日要在外面过了,你要怎么过,不得出马车的时候就好好想这个。” 就象朱宣告诉世子朱睿,父母亲不在京里,王府里世子是大人,要孝敬祖父母,和二叔三叔一起把家管好,朱睿当然不会再有与父母离别的伤心与难过,反而觉得自己是大人。 沈玉妙听完朱宣的话,也就不再想着今天下午要困在马车里,反而与朱宣一句搭一句的说话:“带我去那座有名的山上走一走吧。”或者是:“带我去那座有名的湖上泛江舟上,表哥,我不能喝酒,却可以陪你几杯。” 就是朱宣也听得怦然心动,一边赶着马车,一边算着行程道:“听起来都不错,妙姐儿再想想,多想几个,选一个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