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八章,回来(十八)
再一次从自己家门口送南平王府的老侯爷和胖倌小王爷临去时,撑不住的谭世林拱手道:“明儿我去京里铺子里送货,容我去王府里求见吧,实实地是当不起老侯爷和小王爷这样日日奔波。” 匠人的硬骨头也融化在胖倌的横劲儿中,老侯爷听过后是满面笑容,呵呵笑道:“先生此举大好,老夫嘛,也可以有个空儿会会老友,坐一坐茶馆去。”然后再确认一下道:“先生后面画的十个鼻烟壶,可是我都订下来了。”权当买给胖倌儿当样版。 谭世林感激地躬身道:“多谢老侯爷多多照顾,”再看看一旁瞪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小王爷,实在是有趣,那胖脑袋让人一看就想伸出手去摸几把才是。 “以后逢单日,小人王府里求见。”谭世林觉得世家子要都是这样,也可以上门去走动。小王爷学了这二十多天,当然是画意儿呆板,可是那山水小了不少,虽然不中看,却可以在鼻烟壶里画一个完整的出来。这也是他日日苦画的缘故。 满意而去的老侯爷在回去的路上觉得自己好比三顾茅庐的什么人呢?看一眼身边坐着的胖孙子,孙子好似莽张飞,天生一股子横劲儿,用儿子朱宣的话来说,打也不怕了,那自己就当个刘备吧,老侯爷刚自得地哼上几句戏曲儿,突然失笑,那谭鼻烟儿,他能当得起诸葛亮吗?不是为是孙子,谁会这样来礼下于一个匠人。 回到王府里,先携着胖倌儿到太夫人房里,老夫妻近年里时时相伴,是住在一起,进房里来,中气依然是十足的老侯爷先喊一声:“我们爷俩回来了,有什么吃的没有?”至少胖倌是进门就要吃的人。 太夫人让人送上点心来,胖倌是坐在祖母身边开始吃得香甜。方氏爱胖倌儿,最爱看的是胖倌吃东西,嘴巴里一下子塞那么多,一会儿一盘子点心就下去了,又能吃rou,一家子坐一起吃饭,上来一盘子蹄膀,胖倌儿自己可以吃一半。 也要有好胃口才能消化得动,吃下去直往身上长rou,朱明教训自己的儿子就是:“学东西要象胖倌一样,有那样的劲头儿,什么都能学得会。”方氏教训自己的斌哥儿,就是:“看你吃饭这么少,又不是个姑娘家,看看胖倌儿,那才叫吃饭。”而且胖倌儿最讨人喜欢的就是这些天都不在家中,没有人因为胖倌而哭。 正想到这里,老侯爷对太夫人道:“夫人以后可以放心,那匠人以后到家里来,不用我们爷孙俩个再天天跑去。” 方氏听着心一惊,看看申氏也是有些惊心,胖倌儿在家,孩子们要遭殃,每每被胖倌打过又记不住,第二天继续跑去找胖倌。只有太夫人是高兴的:“这倒象话,几十里路天天起个大早往他那里去,我不心疼孙子,我只心疼你这样的年纪每天跑,幸亏是天渐暖和,要是冬天寒霜雪冻的,这可怎么好。” 这房里说过话吃过晚饭,胖倌就回父母亲房里去学画画,也是天天不断,画出兴趣来,老侯爷看着胖倌儿出去,对太夫人心有遗憾:“在这房里就不能学,儿子也有年纪了,也只要胖倌儿在身边呆着。” 太夫人打趣一句道:“他是要盯着,不是有年纪了。”朱宣一半心思是盯着,一半心思是胖倌儿在身边呆的久,热乎乎分开只是不习惯,不得不和父亲抢一下。 夜晚才回房里的南平王如平时一样踏月而归,就着夜色看府里一面对身后的朱寿道:“雪化得差不多,雪底下烂草烂树根子让人收拾了去,王妃爱干净,让她看到这样烂糟污,又要不喜欢。”就是黑暗中也可以感觉到那烂草叶一团不中看。 朱寿答应着跟着王爷在院门外止步,看着他进去又候上一会儿这才转身回去。朱宣步进院内,先去儿子胖倌的房里。 进到房里看到儿子又在作画,南平王就是微笑,胖儿子对什么有兴趣,只服有能耐的人,由不明白不服气小小的内画鼻烟壶里怎么能有一笔小而好的字,或是一幅好山水,这不服气现在转变成整天埋头作画不提。 旁边请的丹青师傅是朱宣帐下的幕僚,朱宣幕僚众多,会吟诗会作画会淘弄古玩雕刻玉的都有,唯独内画鼻烟壶的能人他没有,想到此,南平王更是微笑,对行礼的丹青师傅示意起身,走到儿子身后,看他今天晚上聚精会神画的是一幅猫,哦,这是妙姐儿养的猫。 母亲是猫倌,儿子来画猫,朱宣含笑对头也不抬的胖儿子道:“这猫没有神气,”可怜这孩子才学这几天,能画一只呆板的猫出来也不错。一向用功的时候,不管来谁,胖倌都不抬头也不起身来,只是自己执笔对父亲道:“明天你再来看,”然后这才抬头:“明天我或许不画猫。”除去山水是每天必画的以外,胖倌儿画别的是随心而至,想到什么就画什么。 朱宣在后面负手看一会儿就悄悄走开,再站在儿子身后,儿子也不会多一句话,他在忙呢就是这样。 看到朱宣从通往胖倌的那个房里走过来,榻上的妙姐儿依然是歪着:“表哥又去打扰了,儿子不会多给你一句话。”母亲去尚且不理,何况是父亲。夫妻两个人此时为胖倌再争一句风。 银文打水来请王爷净手沐面,再送上茶就是沈王妃自己接过呈上来,丫头们都退下去,朱宣突然想起来对妙姐儿道:“你那位淘气亲家,今天又有许多话传到我耳朵里。” 铺陈玉堂富贵锦垫的榻上,妙姐儿只是微微笑:“表哥几时变得,只与亲家母计较。”朱宣听听这句话更不中听,对着妙姐儿道:“哦,我一向爱与她计较你倒不知道。” 此次姚夫人说话越发的不中听,朱宣学给妙姐儿听:“她虽然高兴于这门亲事,也不能这么说话,对着人说,她早就知道这亲事能成。” 房里一片温馨融融,妙姐儿看着朱宣拉长的脸,觉得表哥与陶秀珠一样的孩子气。对坐着的朱宣只是纳闷:“我倒觉得被她算计了。”先时世子初长成,年年京里的闲话就是姚夫人放出来,南平王府挑,南平王府的亲事人人都要候着,独我们家不候着。 姚雪慧也是年年有人提亲,总是不成,朱宣回想往事,对妙姐儿道:“我心思没有放在他们家,现在想想,年年提亲年年不成,分明就是埋伏上了。”候着我儿子呢。偏放出来许多的谣言,一句儿也不松。 “她能算计你?”妙姐儿撇一撇小嘴儿:“论理应该向着表哥,表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可是说姚夫人算计表哥,这话有谁信?”妙姐儿当然心里清楚,雪慧一直在等朱睿,要是现代也就直接表白,可是古代只在家里等媒人上门,就上门还要推就一番才有身份,没有推就也是两位母亲好的缘故,彼此心里明白。 朱宣将信将疑的:“我还是觉得被她算计了,算计这些年,总不是从雪慧生下来就埋伏上了吧?” “表哥省省心吧,”妙姐儿一记白眼过来:“越说越不象。”朱宣哈哈大笑声中,伸长手臂在妙姐儿面颊上拧一记:“我是夸她埋伏的好,算计的好,世子上战场上没有计策了,倒可以请请这位有心的岳母。” 妙姐儿推开朱宣的手,用手揉着自己被捏得微痛的面颊,对朱宣瞪圆眼睛道:“又弄痛我了,”然后决定自得一下:“我生的好儿子,才有人早早打埋伏呢。” “胖倌儿正在画猫呢,你这眼睛瞪得圆溜溜,”朱宣不满意妙姐儿在生儿子这样事情上自得:“这儿子也有我的份,是你一个人生出来的不成。” 早就梳洗过只是晚妆的妙姐儿站起来走到朱宣身边来挤着坐下,笑眯眯问他:“表哥同你算算帐,我怀睿儿的时候,你说如果不好了,对我动家法,这家法应该谁同谁在动?” 朱宣想一想道:“表哥好着呢,你同我动什么家法?”一身象牙色寝衣的妙姐儿刚挑高秀眉问一句:“是吗?”头上就被朱宣拍两下,皱眉不满的南平王用手揪一下妻子的发髻,揪得她格格笑一声用双手护住,才道:“这是什么,不是喜欢松散头发睡。”几时弄个睡妆出来。 先不同朱宣理论的妙姐儿好笑地看着朱宣不满:“我老了,当然不能象年青时那样散着头发在房里坐着,当然是收拾整齐候着表哥回来。”然后重新瞪眼睛:“不高兴的是我才是,昨儿你去宫里,遇到哪些夫人们?”都是去看太后病的夫人们。 朱宣恍然大悟,勾起手指在妙姐儿面颊轻敲着:“你生的好女儿,又是端慧来搬弄的,让人喊过来老子要训她。” “你就说有没有吧,”妙姐儿用手扳着朱宣的脸看他装不高兴:“好好的黑天半夜训孩子,表哥你最应该挨训。” 朱宣继续用手揪妙姐儿头上的发髻,揪得歪斜了自己看着乐:“表哥听训,不是听你说了这一会儿,你还要怎样,”双臂环抱住妙姐儿,柔声低语:“你还要怎样。。。。。。” 第二天一早,方氏起来先吩咐自己的儿子斌哥儿:“今天就在房里不要乱跑,”斌哥儿比胖倌小一些,也正是乱跑着玩的时候,听到母亲这样交待就噘嘴:“胖倌今天在家,去找胖倌。” 这正是方氏担心才要交待的,就变着脸色训斥儿子:“不许去,又弄到哭才回来。”再交待跟斌哥儿的人:“我再听到哥儿哭,就找你们。” 委委屈屈的斌哥儿和两个弟弟文哥儿武哥儿在院子里玩花弄草,可是还没到花开的时候,只有草叶罢了。 文哥儿和学哥儿都是出主意:“找胖倌去,胖倌儿会画画呢。”这两个就跑走了,斌哥儿不能去,站在院子门口就开始跺脚哭,虽然先天不足,哭起来是撕心裂肺的。 孟姨娘走出来心疼得不行,这是朱明的长子,孟姨娘格外地喜欢斌哥儿,忙问跟的人:“哥儿这是怎么了?”听说是不能出去玩,孟姨娘也叹一口气,二夫人带孩子是娇了些,也难怪她成亲几年才有一个儿子,难免娇惯,可是孟姨娘不知道应不应该去对朱明说,其实做长辈的,犹其是上年纪的人,更喜欢胖倌那种精力充沛的小孩子,吃什么都香,一顿一大碗,看着结实如一根铁柱子。 问一下方氏去太夫人房里了,孟姨娘安慰过斌哥儿也往太夫人房里去,想想朱明的孩子还是应该太夫人带才是,没有带过孩子的人哪里带的好。 今天更是天晴朗,雪也化得七七八八,日头暖融融照在人身上很是舒服。孟姨娘从王妃院外经过时,往里面看一眼,可以看到文哥儿和武哥儿正走出来,手里各拿着一个胖倌不玩的木头玩偶,争着告诉孟姨娘:“胖倌儿学东西呢,不理我们。” 院外走来朱宣,孟姨娘赶快行礼避到一旁,文哥儿和武哥儿再一起告诉大伯:“胖倌儿在画画,没有时间同我们玩。” “是吗?”朱宣看着两个侄子,呵呵笑上一声,今年进京,孟姨娘也觉得王爷是个大变样,以前哪有这么亲切随和,倒是世子朱睿稳重起来。 朱宣对两个侄子道:“等胖倌儿画完了,就和你们玩,只是你们再不要让他,他动手你们也动手才是。” “打不过他,”文哥儿和武哥儿争着告诉大伯:“胖倌儿爱弄疼人。”朱宣看着两个侄子走开,这才往院子里来,南平王还是要来看一看心里才舒服。 胖倌的房里,谭世林看到王爷进来,赶快迎出房去跪下来行礼而且惭愧:“请王爷恕罪,小人先前也是不知道小王爷是这样好。” “没什么,你起来吧,”朱宣让谭世林起来,依然是原来那句话:“他不过是一时间兴趣罢了,有劳先生辛苦几天。”这才走进来看胖倌,一只手里握着一个鼻烟壶,一只手里是握着毫笔,面前一堆画碟子,正画得专注。 把手下这几笔画好,才对着父亲咧开小嘴儿一笑,嘴里半颗正在扎的牙露出来半截。谭世林听着王爷夸自己儿子:“画的好,这个几时画成,为父先订下来。”谭世林是打听过南平王杂学杂项样样来得,在胖倌儿小王爷房里刚才看到过一幅王爷的画,也觉得不错。 此时听着王爷完全是在谬赞儿子,小王爷这才几天能画得王爷也夸?胖倌却是乐颠颠回答父亲:“父亲要等着了,手上这一个是祖母订下来,下一个是祖父订下来,父亲排在后面,然后是哥哥和jiejie的。” 谭匠人来到王府里,就看到这样的秘闻,小王爷画一个囫囵一般的鼻烟壶,生意眼看着比自己还要火爆,不知道王府里这些人是什么眼光,难道古玩见的少,争着抢着来订小王爷画的鼻烟壶,死板板的全无一丝儿流动,偏是人在后面抢,现在王爷也来了。 朱宣是别有用心,胖儿子的小心思可以把握到七七八八了,就象写字一样,人人都夸“好”,胖倌儿的斗方儿福字亲戚们家家贴得到处是,再借故儿请老侯爷和太夫人去看,准是高兴的就好说事情。 刚进京里那几天,胖倌儿天天都乐,一直乐得没兴趣为止,字就丢下来不写。为了内画鼻烟壶这才重新捡起来,一天不过是写上两张罢了,所以南平王要大赞特赞,打算把儿子夸得没兴趣画为止,小王爷学手艺,老子真的是觉得有些丢人,一直就忍着。 跟着祖父去街上逛过的胖倌儿是一丝不苟,对父亲歪着胖脑袋道:“订我的,跟订外面的一样,丢下钱来才行。”打开手旁一个乌木镶螺钿双螭纹的小盒子给父亲看:“都给过的。” 里面七、八张银票,五十两的也有,一百两的也有,胖倌儿告诉父亲:“姐夫也给了。”齐文昊当然也要订一下才能见端慧郡主。 朱宣微笑看着胖儿子得意,老子人都快丢光了,胖儿子在家里开始摆铺子做生意,南平王不能不凑这个趣,袖子里取出来银票给儿子,却是面额不小,张张五百两,索性丢下来两张放进胖倌儿的乌木小盒子里,看得身后站着的谭世林瞪大眼睛要晕不晕的样子,这位小王爷要是做生意,哪里还有我的饭碗。 “先订你两个,我看着就喜欢,等你的鼻烟壶儿好带着用。”南平王说过这一句,这才转身往外走,房里谭世林是晕晕乎乎,胖倌儿是得意洋洋,看看,人人都说好得不行。小小孩子就是分辨也是有限,哪里知道父亲打的鬼心思。 特意过来看看胖儿子的朱宣走出院门重新往书房去,日头晴得更好了,想想好笑的朱宣只能是好笑,我生出来这样一个儿子,亏妙姐儿昨儿夜里只是得意:“我生的儿子个个都不错,是不是,”逼着人要夸个个好。 长子朱睿算是可以松一口气,毅将军。。。。。。一想到第二个儿子,朱宣问一声跟在身后的朱寿:“毅将军又哪里去了,”朱寿回话道:“毅将军今天家里请客。”做父亲的松一口气,儿子拘着不好,不拘着不放心,回到京里时日不多,同人打了好几架,还有第三个儿子,准备往书房去的朱宣不得不转身:“去闵将军那里看看去。” 朱闵的院子里单独的,离老侯爷最近,院子里奇花异树最多,从来最干净,整齐在前面的院子就是朱闵的。 南平王没有进院门就看到闵将军和人在说话,心中一动的朱宣放慢脚步,回身对朱寿使一个眼色,自己也走到树后去,和闵将军在一起的是康宁郡主,拉着闵将军正在说话:“胖倌儿只是画画不理我,你说错了不是,我今天穿得这么漂亮,怎么胖倌儿也不理我,而且不让我在房里呆,说打搅他画画。” 想着好几天的康宁郡主被胖倌儿冷落也不高兴,好奇要碰一碰胖倌儿的画碟子都不行,不高兴的康宁郡主又要来找闵将军了:“怎么你说话不对,我也要画画儿。” 朱闵觉得头疼,还要满面笑容:“小郡主回家去好好地画,请齐伯父为你请一位画丹青的师傅来,我今儿有事情呢?” “不行,我要在这里等胖倌儿画完,你房里就有画碟子,难道也不给我玩。”康宁郡主坚决不同意。把康宁郡主一路从房里哄出来的朱闵已经是送神送到院门口,再往外送不成。这“神”反而要再进房里去。 康宁郡主对着朱闵展示一下自己的新衣服:“这样子好不好看,家里人都说好看,父亲也说康宁干干净净最好看,闵将军觉得好不好?” 听得树后的朱宣更有笑容,三儿子还一脸不乐意的样子,看一看小郡主多贴他,南平王回想起来妙姐儿也这样过,是高兴的时候,穿上新衣服给表哥看:“多谢表哥又给的新衣服,我穿着好不好看。” 南平王从树后走出来,对三儿子朱闵含笑:“小郡主要学画,你带着她玩一会儿。”有苦说不出来的朱闵对着父亲只能说一声:“是。”康宁郡主给南平王行过晚辈礼,这才小脸儿乐颠颠地道:“我也要画猫,胖倌儿画美人儿,我要画自己。” 朱宣给儿子又上一道符:“小郡主只找闵将军就行,他比胖倌儿还要画得好。”咬着牙的闵将军对康宁郡主艰难地露出笑脸来:“小郡主房里请。”南平王和跟康宁郡主的人都露出笑容来。 干干净净不一身泥点不蛮横的小郡主颇肖似母亲高阳公主,又是一个美人胚子,只是年纪小,可是走在琼树一般的闵将军身边看起来两个人象一幅画,南平王看着这两个孩子回房去,这一会儿才是放心地往书房里去,书房里还有一堆事情呢。 夜幕笼罩下的太后寝宫,殿脊上的琉璃瓦在淡淡月华下发出五彩光泽,这殿脊下的黄色锦幔中,蹒跚着白天还卧于病榻上的郑太后。 此时颇有几分老态龙钟的郑太后推开宫人们的相扶,自己蹒跚来到几案旁,上面是一堆的奏折和密报,“哼,还政,还政,只会说还政不成,这春气发是耕种的时节,这些官儿们就只会说让我还政。” 宫装的郑太后斜倚在几案后的座儿上,眯起眼睛来拿起一封奏折就着一旁的宫灯来看:“嗯,这个倒是不错,说的边关近年的战事,”再看一看姓名却是南平王世子朱睿,郑太后板起脸来:“南平王一进京,象是只看到他在眼前,白天又往太上皇那里去了?” 宫女们答应一声:“下午去了一会儿,”郑太后问宫女们道:“南平王往太上皇面前去过几次,南平王妃又往我这里来过几次?”听过以后,更是不悦:“南平王妃在封地上可以上殿理事,怎么我执政几天就是不行,再说要进宫,往我这里来的次数儿也不应该少于南平王往太上皇那里去的次数才是。” 宫女们俱含笑应声,太后原本是假病,卧于病榻几天却真的有些步履蹒跚,又计较上来了。郑太后丢下奏折,就听到外面有人回话:“皇上来了。” 皇帝进来就看到郑太后坐在几案后,赶快过来搀扶:“母后还没有好,这就起来了。”郑太后哼一声道:“我是让那些大胆的人吓的,”一点儿鲜血就想吓到我,郑太后越发的冷笑,想一想自己病榻之后,皇帝依然是孝敬的,心里才舒服一些,对皇帝道:“你这一次算是懂事,没有厚敛她,也没有去抹眼泪儿,太上皇一生英明,怎么生出来你只是流连女色,身边不时的有新宠。” “是,是,”皇帝答应几声,扶着郑太后走上几步,突然觉得手中扶着的这个身子比以前要轻上不少,皇帝突然心里只想起来自己幼年之时,母亲处处抚慰处处照顾,现在权力到手,母亲只是执政几天,难道就不行? 郑太后也在心里嘘唏,这个孩子从小儿就时时护持着,宫闱之中不容易长大,现在权力到手,母亲为你鞍前马后无时不cao劳,现今权力到手,虽然不敢比前朝的女皇,难道执政几天就不行? 母子同时看向对方,皇帝眼中突然有深情,母亲老了不少,郑太后虽然说是鲜血吓不倒,却不能说不受惊吓,只是自己强撑着罢了。 “这宫里闷,扶我出去走一走。”明知是深夜,郑太后也是如此是,皇帝扶着郑太后往宫室外走去。 郑贵妃封为太后以后,依然是住在自己的旧宫室中,院中夜景都是看惯的,看在郑太后微眯的眼睛里,只是浮现出皇帝幼年时在这里玩耍的场面,郑太后微微一笑,冲着那院中一带水池子道:“小心摔下水去才是。” 这一句刚说过,皇帝先是一愣,此时干戈起!宫室外原本是有带刀的侍卫在,突然中间有两个人拔出刀来,奔着太后而去,雪亮的刀光飞舞而至。 宫人惊叫声中,皇帝把太后推了一把,这才躲过这一刀,廊下大红宫灯下,郑太后的发丝被削下一缕来,在红烛灯光下,慢慢地从空中落下来。 一击不得手,刺客就要遁走,几步奔出到宫院内,周围侍卫们已经围上来,看着逃不出去举刀对着自己就是一刀,这一次的鲜血在夜晚里喷洒出来,落在宫院内,看不到鲜血的血淋淋,却只感受到寒冷的血腥气。 刚才蹒跚的郑太后精神一下子就来了,刚才的老态龙钟也消去不少,站在宫灯下的郑太后只是嘿嘿冷笑,我是九五至尊,才有人要来行刺,虽然刺客不见得就是为还政而来,可是郑太后依然是迁怒于皇帝:“你养的好人,这宫里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有。”说完拂袖精神抖擞走进宫室内。 皇帝愣上好一会儿,才弄明白太后那一句:“小心掉进水里,”是想起来自己小时候,刚温情过眼前就有事情,太后重起猜忌,皇帝觉得心里口中都是苦水,殿下侍卫是随自己而来,现在母后猜忌,如果刺中她,会有谣言说自己指使;眼下没有刺出,自己敢脱不了干系,皇帝站在廊下心里一下子就明白了,吩咐内侍:“朕去见太上皇。” 还没有睡觉的太上皇是先听到宫里行刺,然后皇帝要来,太上皇回想自己刚亲政也是这样那样的事情多。不管是谁派出来的刺客,一箭几雕,太后母子关系更为紧张,看到皇帝进来,太上皇立即就道:“我知道了,你母后一定是怪上你了。” 眼前的太上皇须发皆白,身子也象是缩了不少,人老了个头儿会缩一些,可是洞查宫闱依然是清明,皇帝直言道:“这刺客一定是皇亲派来的,”不管是杀了太后还是杀了自己,皇亲们最有好处。 后怕上来的皇帝想想如果杀了太后,只怕自己要背一个弑母的罪名,这罪名顺水推舟就到自己的头上。 “一定不是六皇子,”太上皇面对来求教的儿子,只是淡然一句,皇帝心里更是气苦,我这一对父母,一个手握兵权护着幼子,一个手握政权不松手。皇帝道:“是,六皇弟在皇陵中为先皇后守灵,当然不会是他。” 太上皇淡然一笑道:“应该是你近日见的人,这刺客也是早就安插的。现在这皇宫内院,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有?”这一句话是刚才郑太后也说过的。 从太上皇宫里出来的皇帝只能叹气,最近见的人是太杂乱,各位皇亲我都有见,只是这一位主使的人是谁? 皇宫里有刺客,再波及到臣子,象牙帐内的朱宣搂着妙姐儿睡得正香,外面丫头请起:“朱寿请王爷,宫里宣王爷进宫。” 急忙起来的朱宣穿衣走出来,适才看过沙漏,钟点儿已过子时,出来问朱寿:“还宣的什么人?” 朱寿低声道:“听说是有长公主,北平王世子,靖海王世子,及各位皇亲,位高大臣。”朱宣往皇宫方向看一眼,宫里出大事了。当下不再说话,跟着朱寿而去。 房内象牙帐内的妙姐儿在朱宣走出房门才睁开眼睛,身边衾枕犹暖,只是表哥人不在了,听丫头说过,妙姐儿沉思一下,才重新拉一拉锦被睡下。 到早上的时候,消息就分明了,宫里又有刺客,妙姐儿只想来自己屡屡遇刺客的时候,成亲前也有成亲后也有,没有到自己面前未遂的也有。 手捧着沐面东西的银文看着王妃披衣先往有笔墨纸砚的房里去,就知道是要写字,赶快放下东西给小丫头们,抢先一步去打开砚台铺纸砚墨,妙姐儿提起笔来只是几句话,是写给高阳公主的,即刻就命人送去,这才出来梳洗。 打扮停当先不用早饭,命银文:“唤郝大海来,”一直随着沈王妃身边来去的郝大海很快就进来,房里人都出去,只有沈王妃细细地交待:“去皇陵上看看六皇子可安稳,不要进去,一旁看一看就行,莫让人看到你。” 郝大海领命出去,妙姐儿才安然用早饭,朱宣还没有回来,谣言太后重伤垂危,正想着孩子们都过来了。第一个胖倌小脚步“蹬、蹬”响,进来上榻上就开始吃东西,然后是住在自己院子里的朱闵进来对母亲说:“端慧和哥哥们去祖母房里用饭。” 这就坐到母亲对面去,而且美滋滋:“今天我坐在这里陪母亲吃饭。”这位置一向是父亲的。挟起一块山药糕,闵将军和胖倌弟弟开始说话:“昨天康宁来看你,你怎么不理她?康宁是特地来看你的。” 做母亲的要说话,虽然心思与做父亲的不一样,妙姐儿嗔怪闵将军:“郡主再来你带着玩一下才是,胖倌用功呢。”胖倌儿难得在用功,看着闵将军委屈:“她是来找胖倌的,不是来找我的。” 妙姐儿赶快安抚闵将军:“胖倌儿安生呢,你快来别人来招惹他,胖倌儿小呢,要是再冲撞小郡主,可怎么见公主。”看着儿子不高兴,妙姐儿也明白赶快道:“不然你领去毅将军那里。” “她不好玩,也不喜欢鼻烟壶,”胖倌儿发话了,把嘴里的一块馒头吃下去,上手又是一块,再对闵将军道:“昨天让我画她,我不喜欢她的衣服,应该换一件才是。” 闵将军笑眯眯::“前天的衣服好,”胖倌儿赞成,嗯上一声,把早饭“唏溜唏溜”吃完,站起来“蹬、蹬”出去了。 “母亲,”朱闵对着母亲开始不高兴,妙姐儿眼前只能安慰儿子在先:“对你父亲说了,你也知道,他决定下来,谁说也全然不中用,再说公主喜欢你呢。”这个傻儿子,对他说宫宴上打扮得差一些也罢了,怎奈他是不肯那样见人。 妙姐儿寄希望于太后:“听说太后还是不同意,太后也是固执的人,母亲再对父亲说吧。”朱闵看着母亲只是温婉语声,横下心来对母亲道:“要是让我娶她,我出家当和尚去。” “你就是一个混帐,”妙姐儿生气了:“这是什么话,好好的当和尚去,你只管去对你父亲说说看,”好好的孩子要当和尚,妙姐儿举起手来就给儿子头上一巴掌。 朱闵对着母亲伸伸舌头,平时儒雅如玉一本正经的他只有此时才象个孩子,但是坚持对母亲道:“这亲事要是不如我意,儿子迟早做得出来。”然后打算学胖倌:“胖倌儿不怕挨打,我跟他学。” “那你是想要个什么样的,对我说一说,我看有合适的先给你订下来。”妙姐儿板起脸来,两位弟妹把闵将军一通夸奖,斯文了,不惹事了,不出门了,现在再来看看,世子和毅将军都是听话的好孩子。 饱读读书上的朱闵喜欢的当然是那种如洛神一样的“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又素来最为推祟曹子建的文章,看着母亲板着脸教训:“洛神也罢,仙女儿也罢,等我生日那天,原就是遍请京中适龄的姑娘们,我知道你不情愿,母亲也为你想着呢,到那天你可好好的挑一挑吧。” 闵将军大喜,赶快站起来谢母亲,妙姐儿还是板着脸,有了世子朱睿的美人计在前,儿子挑亲事也不能小心大意才是:“你可小心,别挑一个山鬼进家门才是。” “扑哧”一声笑出来的闵将军连声答应:“那是当然,母亲请来的客,哪里会有山鬼。”妙姐儿也笑了,对儿子道:“戏台上就有山鬼,给我拜寿一准儿有人点跳加官,你只管看着吧。” 早饭后闵将军好好地陪了一会儿母亲,只到母亲嗔怪:“不用白献殷勤,有这些殷勤,又要学胖倌儿不怕挨板子,去你父亲面前献去吧。”这就打发儿子出去:“宫门外面候着你父亲去,他喜欢,我也好对他说你的事情。” 把闵将军打发走,妙姐儿一个人笑上一会儿,个个孩子让人cao心,和表哥还争来争去,都说生儿子是自己的本事。 刚料理几件家务,先接到公主一封回信,大红色的信笺儿一看就让人放心,这是公主说过的,先看颜色就知道好与不好,知道太后没有事情的妙姐儿先松了一口气,无事就好,无事最多就是抱怨人,有事就要起波澜。 把这信笺儿折起来,银文在外面回话:“淮王殿下求见王妃。”沈王妃又松一口气,深夜进宫的淮王也回来了,那表哥不久也就能回来,对银文道:“请他进来。” 等到门外听到脚步声儿,沈王妃才扶着丫头站起来,往房门口走几步互相见过礼重新坐下来,淮王只是目视房里的丫头们,妙姐儿假装这才看到,才示意丫头们出去。 “王妃好手段,”淮王是来兴师问罪的,年纪也近四十的淮王看着这一位如花似玉的美妇人,手也太长了,果然是把自己的世子给换下来。 妙姐儿装作不明白:“王爷说话我是不懂,请王爷明说才是。”眼前这桃花容貌让淮王只觉得心如蛇蝎,首饰光泽有如妖气流转,淮王不客气地道:“我在宫里已经问过王爷,他推说全然不知道,我家的事情不喜欢别人插手。” 沈王妃稳稳坐着,徐徐吐出一句来:“王爷家的事情不许别人插手,王爷只插手到别人家里去。”看着淮王哑然,妙姐儿抚弄着手中茶盏,慢慢再道:“昨夜宫中遇刺,据说只有亲近人才能进得宫去当侍卫。” “你血口喷人!”淮王大怒站起来,春兰生的儿子是自己带在身边,今年到的京中,当然是和诸位皇亲们多多地亲近,最近走动的是勤些,空xue来风胡乱牵扯,就说不清楚才是。 一向和气的沈王妃也变了脸色:“王爷稳重些!”两个人四目相对,淮王看着那一双明眸如年青时一样明亮,却是凛然的样子,这一位也不是数年前那娇滴滴的沈王妃,勾决犯人也是毫不留情,去年世子前面打仗,沈王妃后面杀了数个粮草补给不得力,支援不得力的官员们,听得淮王心中都是冽然。 手中捧着热茶盏原为暖手的妙姐儿对着淮王亮一亮手中的茶盏:“我若摔在地上,即刻就有人出来。王爷昏了头,在我房里这般放肆,还是请坐,有话慢慢说才是。” 重新坐下来的淮王气得面色紫涨,有些不顾礼仪:“这两个孩子,一个是春兰所生,母亲是你房里的丫头;你是江秀雅的媒人,其实亲疏是一样的,对你也是一般的尊重,你为何厚此薄彼?” “为我儿子有个帮手,”此时在自己房里,沈王妃直言不讳,看着淮王又变了脸色,妙姐儿看一看沙漏,今儿一上午还有事情,就和这一位在这里缠不清:“王爷,诸位皇亲这几年里犯谏不少,”太后还政,太上皇还兵权,皇亲是没少在里面参和。 淮王静静听着南平王妃娇柔的嗓音:“过了这两年,只怕皇亲们会事情轻闲些。”再次变了面色的是淮王,这句话淮王也对着晋王和梁王、楚王说过,只是几位年青的郡王要在皇帝面前露脸面,所以一力主张。 狡兔死,走狗烹,太后一旦还政,前面这些人能保全自己的是功臣,保不全自己的就是离间太后母子关系的人。淮王愤慨的只是:“你不应该随你心意插手我的家事。”这一句指责的话遇到沈王妃的明眸,就只消融在其中。 “我要过生日了,也请的有江王妃,王爷那日有兴,也来坐一坐才是,”妙姐儿淡淡地送客:“安排的好戏子,王爷来听一听大家乐上一天。” 沿着还没有出嫩芽柳树下走的淮王,心里很是别扭,世子已经带去军中,正在树立威望的时候,这一下要换掉,只为着南平王府不倒的利益。江秀雅的儿子是去年在南平王军中领兵,而且马上领官职,将是户部主管天下钱粮的地方去任职。 没有几天,淮王世子更换,淮王闭门不出,也没有心思去贺南平王妃的生日,只有北平王知道这个消息对北平王妃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你这些年也没有把江秀雅这只鹰喂熟,以后你看着,诸般行的方便,一定是给南平王的。” 只有南平王府开始热闹的不行,三月里王妃过生日,四月里世子要大婚,胖倌又安生只在房里呆着,只有闵将军被康宁郡主缠得着急,时时寄希望于母亲生日好好地选一位姑娘,好把 康宁郡主给甩开。 “郡主,你倒是去找胖倌儿的好,我还有事情,还有事情呢。”闵将军在母亲生日那天,也得应付康宁郡主。 康宁郡主理直气壮:“我不喜欢鼻烟儿味道,胖倌房里一股子鼻烟味儿。”胖倌儿画好一个就往里面装鼻烟,准备给祖父送去。 “那我送你去我二哥那里,那里人多正热闹,郡主去那里玩一会儿吧。”康宁郡主依然是不去:“你帮我看看,再进宫我穿什么好,前儿你说那衣服好,我穿进宫去,人人都夸我。” 一块大石头重重砸在自己脚面上,朱闵这才发现,最近以来,努力为四弟创造机会,自己一天里有半天在和这位小郡主纠缠,而且也不知道母亲此时正在对父亲说:“闵儿不乐意公主家的亲事,孩子牛性随表哥,强按着头要生事情。” 朱宣听过以后告诉妙姐儿:“他不情愿还花半天时间和康宁郡主在一起,我还以为他喜欢带孩子呢。” 看着妙姐儿又嗔怪自己,朱宣呵呵笑着过来把妙姐儿搂到怀里:“这一点儿随表哥,表哥就喜欢带孩子,不是把妙姐儿带这么大。” 弄得妙姐儿也诧异,想想心里愿意嘴上说不愿意的人也多,虽然不能这么看自己儿子,可是妙姐儿最后只能要求朱宣不要强迫儿子:“我一看到闵儿,就觉得只有佛前的玉瓶才能配得上他,浑身上下不沾一丝儿凡尘,亏他军中怎么过来的。” “好了,快梳妆吧,亲戚们外面候着给你行礼呢,今天胖倌儿要斑衣呢,”朱宣最后一句就是无奈了,丢下鼻烟壶,胖倌儿开始斑衣。妙姐儿也叹一口气,原本就坐在镜前梳妆的她随手拿起镜台上一串明珠,只是叹气:“这一会儿亲戚们都看到了。” 穿一件红色小锦袄的胖倌,鼻子画得一抹白,象一个丑娃一样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