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尔虞我诈(11)
“敌军迫近!射击!射击!” 熟悉的沙哑嗓音从不远处传来,在这个每时每刻都有士兵和军官死去的战场上,交战双方的脾气显得格外火爆,远处的露西尼亚帝国军官也不停挥舞着手枪,用手中的指挥道刀鞘打击着畏缩不前和动作紧张变形的步兵。 在这牧羊人般的口号驱赶下,苏丹卫队青年士兵们纷纷站上战壕侧壁的垫阶。为了保护士兵,这里的战壕挖得很深,两壁还用木条进行了加固,常人站直了也够不着边,必须站在堆砌的土阶或是空箱子上才能够把脑袋探出去。 不等凶恶的中尉连长来到身旁,一名士兵赶忙站在已经积了一层泥土的垫阶上。他所处的战壕位于一座东西走向的山丘上,东北方大约五、六公里有一座样式古老的堡垒,估计是整条防线上的一个重要支撑点,最近一晚上承受了敌人近乎变态的炮火;往西,是大片大片的树林,那里也有守卫部队,同样部署了防御纵深,烧剩的树根依然是阻挡对方魔驱装甲骑士轻骑兵的天然屏障。于是,这座看起来地势较高的山丘成了敌军地面部队突击的重点区域。自棕发士兵有意识开始,前前后后已经发生了四次战斗,战况之惨烈远远超过了。 夜空下,照明弹闪耀着炽白或者淡黄色的光芒,将大地染上奇异的色泽。零星或成串的枪炮子弹呈暗红偏橘色,以极快的速度从前沿战壕飞向远处。这座山丘前面是一片相对开阔的平地,再往前有一条两码多宽的溪流,对岸本来有小树林和灌木丛,但在炮火的持续摧残下,那里只剩下寥寥几根树桩,坑坑洼洼的泥地就像是早年乡下的土猪圈,被猪蹄子翻来覆去地踩踏而稀烂不堪。随着敌人的进攻卷土重来,坑洼泥泞的雪地上晃动着无数的人影,还能够看到一些比人影更大,杀伤力和威慑力也大得多的——魔驱装甲骑士! 守军阵地侧后的大炮开火了。即便是在白天,棕发士兵也只是远远看到过覆盖在炮位上的伪装。 大炮射击的声音还未消去,对面的空旷地上就腾起了一团火光,看起来炮弹稍稍偏离了目标。不容人们感慨,轰轰的炮声接连从阵地侧后方传来,破空而去的炮弹转瞬间就撞入进攻者的队列。照明弹的光照下,两个偌大的黑影旋即燃成了火球,它们在惯姓向前移动一小段距离后,便如巨石一般趴窝不动了。 “继续呀!把它们都干掉!” 棕发士兵在心里一遍遍祈祷,却并不是因为改换了信仰。在之前的进攻中,露西尼亚帝国军队的猛烈进攻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若是己方的大炮不能够及早干掉那些露西尼亚魔驱装甲骑士,它们在抵近之后就会用魔驱装甲骑士炮和魔导武器大量杀伤守军士兵,守在前沿战壕的士兵就不得不用多用途反魔驱元素装甲投枪、手掷榴弹、炸药包以及炽火胶燃烧弹去阻挡对方。棕发士兵亲眼所见,这种反魔驱装甲骑士手段的自损率达到了九死一生的程度,场面之壮烈更是给心灵带来空前的震撼。 四次战斗,阵地岿然不动,但阵亡和重伤的守军士兵被抬下去了一批又一批,就连棕发士兵周围也换上来好些陌生面孔。虽然没有人说些什么,无形之中却有种挥之不去的沉重笼罩在心头,唯恐下一个阵亡的就是自己。 棕发士兵可不想死在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地方。 三百码和一百码的区别,棕发士兵以前是没有直观概念的,他只知道燧发步枪的有效射程是300码。这个“有效射程”其实是指子弹的杀伤射程,受到风速、子弹自重等因素的影响,在距离超过500码的情况下,即便是精准射手手也很难以准确地射中目标,而rou眼所看到的“人”仅仅是个模糊的轮廓。 四十几个小时,三次发生在白昼的战斗和一次发生在夜间的战斗,让棕发士兵对这两个距离有了新的认识。当敌方目标仅仅迈入800码距离时,守军仍是以滑膛加农炮、轻型臼炮、弩炮和重型魔导武器火力实施拦截,300码才是轻型魔导武器和步枪开始发挥威力的标尺——也许把敌人放近一些再打效果会更好,棕发士兵这么想。只是面对敌人汹涌澎湃的人海攻势,己方指挥官压根没有那样的魄力。他们宁可多耗一些弹药,也要尽量拒敌于防线之前。 照明弹一发接着一发升入空中,它们映亮了夜空,映亮了大地,映亮了投入进攻的露西尼亚帝国人,也映亮了德国人的防线。大炮仍在嘶鸣,守军的反魔驱装甲骑士炮、进攻方的魔驱装甲骑士及轻型滑膛加农炮都在竭尽全力地攻击对方。暗红色的炮弹在战场上往来穿梭,各种音质的爆炸声充斥耳际。一组组成群结队的露西尼亚炮兵冒着密集的弹雨不顾生死地推着黄铜鹰炮抵近苏丹卫队阵地上的各种火力点,不少露西尼亚炮兵被燧发步枪发射的锥形铅弹击穿了头盖骨,打折了大腿骨和手臂,软作凌晨战场上的一滩烂泥。 第一次亲眼见到好几十辆魔驱装甲骑士发起集群冲击时,棕发士兵受到了深深的震撼。这一次,露西尼亚依然投入了大批魔驱装甲骑士战车。每次战斗,守军无不是依靠反魔驱装甲骑士弩炮、雷场和步兵的共同努力才艰难击退敌人的进攻,巨大的伤亡使得第一线的兵员总是在不断的补充…… 棕发士兵不想死,其实战斗中的逃跑者也是有的,但他们要么是在敌人的枪炮下死去,要么是被己方督战的军官枪决。这样的先例见过了几次,棕发士兵也就打消了逃跑的打算。何况就算侥幸逃离战场,自己又该如何掩饰逃兵身份并且活下去? 呆着这炼狱般的战场反而成了他眼下最好的选择。 看着露西尼亚帝国人的魔驱装甲骑士和士兵步步逼近,棕发士兵心里压抑而紧张,以至于当一只脏乎乎的手突然出现在自己左侧时,他猛地一惊,差点失手扣了扳机。转头去看,手边兀然多了个牛皮袋和牛角壶,还有供左轮手枪使用的几排金属定装弹,而“脏手”的主人——一个身材瘦弱、稚气未干的大男孩,正顺着战壕给每一位严阵以待的士兵分发弹药。看着他身上那不太合体的军装和牛皮盔,棕发士兵心里有种莫名的酸楚:如今,已是帝国残阳了吧!战壕的角落里堆放着几十支燧发火枪,这些武器是用来取代苏丹卫队士兵手中不断报废的各种栓动步枪的。棕发士兵手里的毛瑟M07步枪也快要弹尽粮绝了,二三十发子弹顶不住五分钟的持续射击消耗。 持续的战斗对弹药的消耗很大,可棕发士兵还是默默将两排子弹揣入口袋。一方面是应付可能继续恶化的状况,另一方面,是觉得以自己目前的射击技术,打出的子弹越多,浪费也就越多。与其拼尽全力的拼杀,还不如平静地等待结果。 战斗如此,人生,也许亦是如此吧! 随着时间的流逝,在进攻途中被反魔驱装甲骑士火力打中的露西尼亚魔驱装甲骑士不断增加,可那如黑潮一般的人流仍在滚滚涌动,狂热的万岁冲锋声隐隐盖过了炽烈的枪炮声。对于战争后期的每一名法兰西志愿军军官和其麾下的士兵而言,这样的场面都是他们最不愿意看到的。 “开火!开火!” 几乎就在这喊叫声响起的刹那,战壕中终于爆发出了压抑已久的枪声。炙热的子弹如雨点般倾斜而下,逼近中的黑潮顿时减缓了速度,在一些地段甚至出现倒退,然而这种情况只持续了一小段时间。装甲坚厚的露西尼亚魔驱装甲骑士顶着守军炮火猛烈开火,而紧随其后的自行滑膛加农炮也纷纷停下来实施炮击。法兰西志愿军战壕地带迅即腾起了一团又一团的火球,子弹和弹片如风暴般席卷而过,许多人来不及发出哀嚎就已死去,而大多数人,包括棕发士兵在内,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在敌人火力最猛烈时缩回到了战壕里。这样一来,阵地上的火力自然而然地弱了一大截。 棕发士兵好不容易喘了口气,只听得一个粗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踏着皮靴的大脚亦无情地踹了过来。 “继续射击!准备好武器!” 挨骂不能回嘴,挨打不能还手,在这攸关生死的场合,棕发士兵根本来不及品尝憋屈与愤恨的滋味。他一手抓着步枪,一手扶着钢盔,连滚带爬地回到战壕边缘的射击位置,然而脑袋刚一探出战壕,那种下一秒就会有子弹打中自己的强烈感觉就开始折磨他的感官、挑战他的忍耐力,尤其是咻咻怪叫的子弹从近处飞过,心脏完全是悬空的,甚至有种本能的尿意在刺激膀胱…… 牙一咬,心一横,几乎不作瞄准,棕发士兵砰地开了一枪,耳膜轻微地发鸣。 中尉连长的威吓力终究甚过了露西尼亚帝国人,旁边几个士兵也都老老实实地回到了各自的战斗位置。在魔导武器短射的映衬下,黑塔利亚莱尔M1步枪的声音显得零零落落,其实在夜战的环境中,没人知道自己的子弹是否毙杀敌人,也许它们飘忽不知所踪,也许在垂死的躯体上补了无关紧要的一枪。纵然如此,带着线织、布制或皮质手套的士兵们还是卖力地拉动枪栓、瞄准、射击,机械般重复着这些动作,直到将弹仓中的子弹全部打光,才能够在不被喝斥的情况下蹲下来装填子弹。 接连射了三发子弹,棕发士兵再次缩回到战壕里,大口喘着气。这夜间的气温已经降到了零下十度,鼻子不自然地发酸,戴着线绒手套的手指也冷的发麻,更让人难受的是硝烟与泥土味道夹杂的奇怪气息,对鼻腔和肺部的压迫远远超过了人满为患的吸烟室。棕发士兵故意将装填子弹的动作放慢,故意充耳不闻那愈发清晰的万岁冲锋声,然而军官们的口号显得越来越急促,枪声和爆炸声一阵紧过一阵,手掷榴弹似乎也开始派上用场了,防线上十之八九又会爆发残酷的白刃战。这一切都是棕发士兵完全无法把握的,昨夜迷迷糊糊,他梦见自己对上了身材高大的露西尼亚帝国士兵,对方刺刀一挺,自己竟直接惊醒…… 装完子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起身,旁边那个留胡子的年轻士兵突然跌坐下来。棕发士兵本想给他一个同情的苦笑,可当火光映亮他缺了一角的脑袋时,棕发士兵僵住了。 在来到这块遭到无数炮火摧残的烂泥地之前,他从未觉得生与死如此之近。 深呼吸,深呼吸,抓枪而起。有那么几次,棕发士兵觉得自己骨子里是不惧怕战斗的,自己能够成为一个优秀的军人,甚至有可能像骑士小说里的情节,凭借自己的力量改变历史,最终站在这个世界的巅峰!然而现实的压迫却总是让棕发士兵不自觉地选择退缩,重回地面,眼前的世界正在炮火中重复着明亮、黯淡、明亮的过程。露西尼亚帝国人似乎要将这块阵地从地球上抹去似地,无数炮弹和子弹一刻不停地袭来,沙石碎块和断肢残件在空中飞扬,气浪夹杂着泥沙碎石尽显狂暴本色。那些多如蟑螂一般的MS-1超轻型魔驱骑士装甲更如鬼魅般冲到了第一条战壕前,经过炮火清扫的雷场已被它们抛在了身后。 火光下,棕发士兵目睹一名勇敢的法兰西志愿军士兵在近距离以M30多用途反魔驱元素装甲投枪向露西尼亚魔驱装甲骑士的侧面开火,附魔炼金投枪击爆了魔驱装甲骑士,但这名士兵随即被露西尼亚步兵手中的杠杆步枪射中,12.7毫米口径的子弹在近距离无情打穿了勇者的胸膛,从后背溅射而出的血花是那样的触目惊心,棕发士兵又一次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