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婆媳
沐清漪有些不好意思,“幼时描红,学得便是这样,后来家中用度紧张,只能拿树枝在沙地上比划,回到沐府后虽有练字,现在也未学会如何把字给写小。 沐太夫人听到如此说辞,想起十五年前,沐侍郎忽如变了个人般,不但不再出去胡天海地,还耐着性子与老太爷谈论为官之道,原来都是那个女子的缘故。 她随意拿起一张纸,笔力遒劲,字体端庄,虽略显笨拙和稚嫩,底子却是极好的,只可惜终究被年纪给耽搁了。 “你姨娘教导你还算用心。”沐太夫人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谢祖母夸奖。”沐清漪站起身,行礼告谢。 沐清婉在一旁拿着纸,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沐家后宅自她记事起就很清净,沐侍郎只留有两个侍妾,都老实本分、与世无争,且不曾诞下子嗣。 因此沐府后宅绝无嫡庶之争,更遑论耍心机拼手段了。 年近十三的沐清婉私心里并没有太重的嫡庶概念,她上头只有三个嫡亲的哥哥,外祖又远在江南,家中亲近的堂表姐妹一个也无。 因此当沐清漪被沐侍郎接进沐府时,她不是没有看到母亲脸上阴沉的神色,内心里依旧充满欢喜。 吏部侍郎林大人家的林大娘和林二娘乃一母所出,姊妹关系极好,每次宴会都成双出现,羡煞了很多闺中小姐的眼。 她以为自己也等来了那个人,甚至一度期盼沐清漪能带给她jiejie的感觉,这种感觉,她最终体会到,是在静宁庵那夜山匪袭击的时候。 这个平时一声不吭的庶姐,忽然拉起她的手,用尽全力跑回闺房,并点燃火折子打算自尽! 她性子刚烈,并不如她表现出的那么柔顺,或者柔顺只是她在沐府后宅生存的手段。 今日,沐太夫人提起沐清漪生母时的神情,与她的亲娘——沐家正经的正房太太是不一样的。 那神态、那语气,似乎在说,我曾经养了一只猫,她的毛很暖和,性子也很柔顺。 沐清婉神色复杂地放下纸,偷偷瞥了眼沐清漪,见她低垂着头,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面上的神色看不清,内心里再次夹杂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没过两日,沐府又出了件大事。 沐苏氏于睡梦中被毒蛇咬到,起身下床的时候,又脚下打滑,摔折了腿。 鸣琴告知给沐清漪的时候面色古怪,眼神闪躲,沐清漪盯着她瞧了又瞧,冷下脸道:“是谁做的?” 鸣琴缩了缩脖子,“不过是想给太太个教训,她忙着养病,不就就折腾不到姑娘身上来了!” “究竟是谁的主意?”沐清漪陡然加大了声音。 不听她的命令就私自行动,那群暗卫有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杜隐。”鸣琴彻底垂下头,声音又低又急,“奴婢也觉得他做的对!”说完,像是怕沐清漪生气,不自觉地缩着脖子往后退了一步。 “很好!”沐清漪冷笑,“既如此,你们何不直接把她杀了了事,我爹要守一年的孝,沐府后院无主,我的日子岂不是更轻松! 鸣琴挠了挠脑袋,皱眉细想了想,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她虽可恨,可奴婢也狠不下这个心。” 沐清漪简直连发怒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穿戴整齐,叫了春蓝,先问她元娘在哪里。 “正在梳洗,听到消息后心焦地狠,恨不得立马赶回芭蕉院。” “大夫可请来了?毒解了没有?” “奴婢也是刚得的消息,并不知道多少。”春蓝回完话,似觉有些不妥,主动提道:“不若奴婢去芭蕉院打听下消息,也好告知大娘和元娘知道。” 沐清漪点头同意,待春蓝退下,方冷下脸对鸣琴说道:“你今儿就在屋子里呆着,仔细想一想,究竟还要不要留在我身边!” 说完,对着门外大喊:“红柳!” 红柳因举报有功,已被沐苏氏破格升为二等丫头,依旧在沐清漪身边服侍,不知羡煞了多少府中洒扫的三等丫鬟的眼 沐清漪来到秋禧堂,除贴身服侍她的春蓝和鸣琴外,陈mama又从清幽居调拨了些人手过来,红柳也在列。 沐清漪平时只当这丫头不存在,今天特地叫她进来,无非是想给鸣琴一个警告。 她们在沐府孤立无援,后宅处处却都是沐苏氏的眼线。 沐苏氏不几次三番欲置沐清漪于死地,若鸣琴露出了任何破绽,绝对会受到她激烈的反咬! 除非沐苏氏死,不然她今日所受的苦,总有一日,会加倍从她沐清漪身上讨回来! 鸣琴听到这个名字,果然傻了眼,然而红柳已经进来了,她只好侧了身子,垂下头,不让红柳察觉到她脸上的异样。 “太太被蛇咬了,又摔折了腿。你刚被太太提拔,也当心怀感激,今日就由你随我去芭蕉院探望太太。” 红柳在外面当差,走动地频繁,消息也灵敏。 她闻言自是喜出望外,绝料不到沐清漪会给她一个在太太面前表忠心的大好机会。 她跪在了地上,不住地以头磕地,“谢大娘恩典!太太对奴婢恩遇有加,奴婢自然感激在心,谢大娘成全奴婢一片忠心!” 沐清漪在心里冷笑,好个“恩遇有加!” 面上却正色道,“你是个知恩图报的,很好。” 如此,红柳便随着沐清漪先到了东厢房。 沐清婉正由婢女服侍洗脸,她面上的表情还算镇定,手脚却抑制不住地发抖。 沐清漪上前握住了她的手,静静地,没有说话。 沐清婉仿佛看到主心骨,“哇!”地一声,也不顾丫鬟拿热帕子抹她的脸,当着一屋子婢女的面,抱着她嚎啕大哭起来。 沐清漪瞬间愣住了,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更不知要怎样应对。 沐清婉在她面前一向注重保持嫡女风范,温婉大方,对她这个庶姐更是关爱有加,从未像现在这般无措。 “长姐,娘亲好好地睡觉,怎么就被蛇咬到了呢?上夜的丫鬟在哪里?爹爹不在身旁吗?为何就摔倒了呢?”沐清婉抱着她,语无伦次地发问。 沐清漪左手挽着她的腰,右手轻抚她的后背,“meimei不要乱了心神,你先别哭,梳洗好了,我们去芭蕉院看太太,好不好?” 沐清婉也是一时没能忍住,她很快就停了哭泣,改为轻声抽搐。 “我已经让春蓝先去了芭蕉院。”沐清漪亲手绞了帕子给她擦脸,“想必爹爹一定请了良医,太太不会有大事的。” 鸣琴既然下不了狠心,这毒就一定有救,沐苏氏只是要吃些苦头罢了。 沐清婉总算平静下来,二人一同去给沐太夫人请安,太夫人也听到了消息,少不得亲自走了一趟。 沐侍郎夜半请小厮叫了安平堂的大夫来,连夜施针,将毒血逼了出来,又熬药喂沐清漪喝了,清除体内的余毒。 沐苏氏摔折了胳膊,刚被接了骨,整个左腿不能动弹,内里阵阵发疼。 她虚弱地躺在床上,见老太太亲自前来,动身欲起,却只能坐在床上,俯身给老太太见礼。 “快别折腾了!”沐太夫人摆了摆手,在床前坐下,“昨晚是哪个丫头上夜?” 芳华原是拿着帕子给沐苏氏擦汗,闻言,战战兢兢地跪在了地上。 “伺候主子不力,拖下去打三十大板,找个牙婆子,打发了。” 芳华瞬间脸色煞白,连声都不敢吭,瘫软着跌在了地上,由两个粗使婆子拖了下去。 沐苏氏垂下眼,什么也没说。 沐清婉站在床榻前,眼泪汪汪的,想哭又不敢,糯懦地喊了声:“太太!” 沐苏氏勉强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婉儿不哭,娘在榻上歇息些日子便无事了。” 沐太夫人见了,心里暗自叹了口气。沐苏氏病重,自不能如以前那般料理沐府一应庶务,婉丫头若手没受伤,掌家也无不可。 只如今这副模样,沐太夫人瞥了眼沐清婉方才哭得发红的双眼,再看看沐清漪微垂着脑袋,安静得仿佛不存在般,心里感叹终究还是太嫩了! 她缓缓开口道:“婉丫头还是搬到芭蕉院,于您娘榻前侍疾,漪丫头要静养,没得给你添麻烦,就留在秋禧堂。阿圆,”她又叫陈mama的闺名,“去把温姨娘和秋姨娘叫来,主母受伤,她们不到跟前伺候,反躲在屋子里不出,是个什么意思!” 沐苏氏闻言心里一沉,强忍着痛楚为两个妾侍开脱,“她们住地偏,许是还未得到消息。” 沐太夫人缓下面色道:“你好生养伤,两个妾,还拿什么乔!”却是一定要坐实她们的罪名。 沐清漪低眉想着其他的事,全然不管这一切。 沐苏氏重伤在床,无暇他顾,皇后娘娘不久也会病入膏肓,宫里的太医都腾不出手,这于她而言,或许真是一个极好的时机。 仔细筹谋过后,她暗自松了口气,心里想着,这次总算可以成功脱身了吧。 温、秋二位姨娘在路上已向陈mama问明情况,踏进内室的时候,内心不由惴惴。 沐太夫人看见二人一副瑟缩的模样,愈发垮下了脸,“这般畏畏缩缩,像个什么样子!” 温、秋二位立刻赔礼,战战兢兢地道:“太夫人恕罪!”行为举止倒是愈发地小家子气了。 “沐府从不养闲人,一个小丫头还能端茶倒水扫撒庭院,倒是你们俩,这些年白吃白喝地,也没见给沐诞下一儿半女,我沐府留你们何用!”沐太夫人难得管府里的琐事,虽说管到儿子的妾侍头上有些不妥,但沐苏氏正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倒也不能出声说些什么。 温、秋二人立刻惶恐地跪了下来,嘴里不住地说道:“奴婢知错,还请太夫人保重身体,万勿动怒。” 沐太夫人心里冷笑,为两个婢妾动怒?也不看看你们的身份! 面上却寒霜扑面,“温姨娘,论年纪你略长,便暂替夫人担起管家的活儿,秋姨娘,你便在夫人榻前服侍吧。媳妇,你觉得如何?”不忘征询沐苏氏的意见。 “母亲本是颐养天年,却要为后宅之事费神,是孩儿不孝。”沐苏氏半坐半卧于榻上,垂着脖颈,面带惭愧之色。 沐老太太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下,含笑道:“你好生休养着,这沐府后宅可是少了谁都少不了你!” 沐清漪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看着这一场没有硝烟的婆媳之战,心里想着,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沐府一定会非常热闹。 ************** 今晚照例要开会,提前发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