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

    梁叶早早起来，自己用热水泡了馒头就去了私塾，

    梁婶子用沾了水的汗巾，替张青擦脸，“气色好像好多了，可是，这怎么，…”梁婶子有些疑惑，孩子一张小脸，雪白似的，还泛着粉色，不像村里苦兮兮女孩的肤色，更像镇上的小姐们白里透红，奇怪，青丫头原本有这么好的皮肤吗，

    “还在伺候这祖宗，”梁桩一走进来就叫道，“快让她滚，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好，好，先让我给她找一件体面的衣服吧，”梁婶子苦道，“这么小的女娃娃，冬天快到了，连件衣服都没有，一个人该怎么办过，”

    梁家也没几件像样的衣服，梁婶子找了半天，才找到梁秀的一件破棉衣，大红的底色，绣着绿色的花纹，就着给张青套上，又把梁叶两条裤子将就着缝缝补补当棉裤，

    又用布包了几个馒头，

    “行了，给两三个是个意思，还放什么，”那边梁桩又看不顺眼，“折腾够了，就赶紧回来干活，地里还有一堆事儿，”

    至始至终，张青坐在床上，不言不语，安静的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像一座入定的顽石，

    “来，青丫头，婶子抱你回家，”梁婶子右手腕挽着小包袱，张开双手就要抱张青，

    张青却避开了她，自己下了床，双脚还有些颤巍，那是因为她还没有适应这种生物的行走方式，

    张青径自走向门口，一走一歪，梁婶子看着孩子幼小的背影，叹息，跟了上去，

    一路上，张青好像一个瘟神，见者皆回避，做嫌弃状，还有调皮的小孩子朝她扔石头，嘴里叫着大傻蛋，

    每个人都是如此，梁婶子无能为力，

    张青却仿佛毫无知觉，石头划破了额角，温热的血流进头发里，也感觉不到，

    张家的房子靠山，没有男主人的家比梁家更穷更破，只有一件草房，漏风漏雨，泥巴都往下掉，原本家里几件有用的物什，也被村里一些黑了良心的人拿走了，

    地上散落着泥碗的碎片，灶台也空了，稻草满地都是，床上只剩一张石板，还有几团破黑絮，

    这便是张青的家，她将来要住的地方，

    “把你放在这，就是让你死啊，”梁婶子悲苦的哭嚷道，她丈夫什么都不准她拿，孩子在这四处透风的房子里，恐怕连今天晚上都撑不过去，可她又能怎么办，

    这就是命啊，

    要怪就怪自己投了苦胎，

    梁婶子看着张青直直苦叹，可这傻孩子还是木愣愣的，“包袱里的馒头省着吃，硬了就用水泡泡，哎，我先给你打些水，”

    梁婶子找遍张家，才找到一个缺了一大半的破陶碗，只能盛些底子，

    村里有井，离张家没多远，也有溪涧，在山里，离张家也没多远，

    梁婶子把自己能做的全为张青做了，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张家，她想下次再来的时候，是不是就要给孩子收尸，

    只有张青一个人了，

    她走出屋子，抬头注视着天上的太阳，轻轻闭上了眼睛，许久之后，只见方才额角上伤口以rou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手臂上的划痕也消失的无影无踪，新长出的皮肤比之前更光洁，

    再睁开眼睛，瞳孔里的幽蓝还未散去，

    这是一颗被厚重的大气覆盖的星球，恒星绝大部分能量都被阻挡，宇宙放射线更稀少，

    张青抬起左手，一缕小火苗慢慢的从食指上升起，苍白的颜色，在空气里难以分辨出来，

    呵，这就是她现在的状态么，弱小，卑微，

    张青自嘲，黑洞摇曳，百万年难遇，为什么就被她碰到了，

    她看向无垠的蓝色天际，

    莫卡们，同伴们，你们在哪里，她又在哪里，

    张青就这样站着，从阳起到日落，一动不动，幼小的身体在地面上斜投出影子，有进山捡柴禾的村民看到了，又是一阵传笑，傻了脑子的孩子，

    天黑了，山里的温度直降，西风一吹，更是冰冷，

    山上的树林里却传出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小小的女孩穿梭在枝掩叶茂里，她走的极慢，甚至不平稳，磕磕绊绊，四周明明伸手不见五指，她总能准确的找到方向，不至于被树绊倒，而仔细看，她的头发在发光，深蓝，幽暗，

    这一幕很诡异，如果有人看见，一定会吓破胆，

    终于登上山顶，张青站在正中的平坦上，深黑的天空，被漫天的繁星妆点，暗淡的，明亮的，忽闪忽现，和着晶莹的明月，照亮了张青的脸，

    张青聚精会神的遥望着它们，一颗一颗，仔仔细细，只有黑夜才能带给她些许亲近，因为在她原本所在的星球上，也能看见相似的夜幕，只不过更多，更亮，

    她弯曲身体，坐躺在草丛里，慢慢合上了眼睛，每种生物都需要休息，

    女孩长长的头发铺散在地上，山风吹来，发丝好像有了生命，飘起，散发着淡淡的光，

    梁婶子还是放心不下张青，一大清早，天还未大亮，趁丈夫还在熟睡，赶到了张家，却见屋子空无一人，昨天为孩子准备的馒头原封不动的放在桌上，此刻已经硬成了石头，

    别家的鸡现在才开始报鸣，绵长听得人心焦，

    梁婶子慌了，青丫头呢，

    她一想到孩子痴傻的脑子，就更加焦急，连忙跑出来，到处叫喊“青丫头，青丫头，…”

    “叫什么叫，青丫头早就去死了，”有早起的村民嫌吵咒骂了一声，

    梁婶子急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都怪她，都是她的错，她窝囊又没用，连个孩子都养不起，保不住，如果她没有送孩子回来，青丫头也不会不见，现下恐怕已经被山里的狼吃了，

    梁婶子越想越后悔，越内疚，她跪坐在张家屋子前面，不断的责备自己，不顾她的灰麻布裙子沾满泥土，

    这时，轻轻的脚步声却从前面传来，梁婶子下意识的抬头，

    张青双手摆在身侧，正慢慢的朝她走来，还是穿着昨天梁婶子给的大红大绿的棉衣和打满补丁的裤子，远远的看，着实俗气，土气，傻气，

    但梁婶子却觉得青丫头和以前不一样了，她怔怔的看着她的眼睛，幽深不见底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