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杨七打量着面前的男人，看脸，也就二十来岁的年纪，外貌不似农家壮汉黝黑粗壮，皮肤像是没被风吹雨淋过的，有些白净，打扮和寻常乡野人没有两样，卷起的袖子与裤脚上还站着黄黑泥巴，显然是刚从农地里走出来的，

    “你是她父亲吗，”杨七问他，

    梁桩人已经完全傻了，压根没会过来杨七的话，直到杨七又耐着心问了他一遍，

    梁桩才抖着腿，“是，是，是，”连着几个是，结巴的连话都说不清楚，不怪梁桩孬种，他一介农夫，哪里有资格和贵族说话，唯一交谈过的那位还是他哥的妻子，说是他嫂子，可没用正眼看过他一眼，

    在所有熟识梁桩的人眼中，他就是没用的二流子，

    所以面对杨七，他更没用了，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就让他怕的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心里一个劲的责骂张青，这糟心的孩子怎么和周静一样，惹到了贵族，周家赔出去周全，难道他们家要失去叶子，

    梁桩越想越怕，越想对张青的意见越大，对收养张青更是毁得连肠子都青了，扫把星，倒霉货，一个又一个咒骂词，

    他绝不能让叶子去做奴仆，他家叶子将来是要当官的，

    梁桩纯属想太多，杨七还没发话，他自个儿在那儿臆想得没完，傻不拉叽的，

    张青看着梁桩皱成一团的苦相，他怎么了，

    杨七可没闲心关心粗野人的想法，直接对梁桩说，“我们在山上碰见你家姑娘，她提水摔了一跤，头磕破了，”

    梁桩这才注意到张青头上的汗巾，被红色的血染了一大半，孩子伤的这么重，梁桩方才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立刻转成了担忧，他又看见汗巾干净部分的灰白质地，一看就不是他们穷人家用得起的，

    梁桩总算明白张青让贵族救了，可怎么就让贵族救了啊，

    梁桩直想拍脑袋哀叹，

    他背一佝，连连对杨七说，“都是我们家管教不严，冲撞了您，”当务之急当然是讨饶，对贵族，梁桩就算有十条命也不敢得罪，

    杨七熟悉这类莫名其妙的话，从小他看过，听过很多，

    就像周静撞了杨九，周梁姐下跪额头一样，底层人对上上位者，第一反均是如此，

    “她没有冲撞我，”杨七对梁桩说，语气稍重，仿佛是在强调，“我们只是恰好遇到，便救了她，”

    “是，是，”梁桩连连点头，唯唯诺诺的样子，哪里有在家里对待梁婶子时的威风，

    郭建业早在见到梁桩时，就把手上的水桶放下，壮实的少年硬是被两个桶压得喘不过气来，终于扔掉了包袱，站在最后面，伸手找了一颗树撑着，

    虽然郭建业是地主家的少爷，可自认体力过人，现下算是被打击到了，连一个稚童都提得起来的桶，却要他累掉了半条命，

    下山一路，方子木一直沉浸在之前不借给杨七手帕的懊恼中，这才注意到郭建业的疲态，担忧的问，“你这是怎么了，”

    郭建业哪里好意思说自己提不起两个桶，“可能昨晚睡得晚，没休息好，爬山精力不足吧，”

    张青听到了郭建业和方子木的交谈，突然转身走到郭建业旁边，连声招呼都不打，提起水桶，然后又走到梁桩身后，整个过程无声又无礼，吓得梁桩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不过他也终于清醒了些，

    三位少爷皆有顿愣，半响杨七先笑了出来，“你家小姑娘不爱说话，”

    “是，是，她是哑巴，脑筋也有问题，只能干些体力活，”梁桩一个劲儿的抹黑张青，“村头就有水井，可就爱往山上跑，谁也不知道她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像是差根筋，”

    其实梁桩清楚张青没有问题，他这样说何尝不是在保护她，尤其看到她提过来的两个水桶，

    梁桩立刻伸手接过，还故作轻松的举高了些，“今天田里种小麦下种，要水，所以特意换了大些的水桶，没想到孩子承不起，”

    这大概是梁桩自打出生来，说的最有深度的话，

    杨七眉头轻皱，“孩子这么小，你们也忍心，”

    “您也知道我们穷人家，女儿都是赔钱货，白养不得是倒贴，”梁桩的话粗俗鄙陋，不中听，可说的是实话，也让杨七相信了，

    杨七又看了看张青的额头，“带你家姑娘去看看伤吧，口子深，这几天就让她休息休息，”

    “诶诶，”世家公子的命令，梁桩还不赶紧应承，到现在他还不敢看杨七的脸，半低着头，“我这就找大夫，”

    说着，梁桩单手提桶，另一只手拉着张青的手腕，就要走，他半刻都不敢也不想与这些贵人面对面，

    “等等，”杨七叫住他，“你家姑娘叫什么？”

    梁桩本欲编一个假名字，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的说，“张青，”

    话落，梁桩的脚像是长了眼，身体也猛的有了力气，提桶抓人，直往山下冲，不一会儿身影就被树丛遮挡，

    杨七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到一片淡黄色的衣角，时隐时现，

    “这乡野人，没见识的，把我们当成了洪水猛兽么，”郭建业也恢复了些精神，

    杨七笑着轻摇头，他本还有问题要问，那农家汉子的举动着实无礼，

    “走吧，我们也下山，”

    杨七甩了甩贴在皮肤上的绸袍，血已经干涸，黏在一起很不舒服，而杨七也准备好，回去受母亲一顿教训，

    三个少年顺山而下，很快便看到等待的各家仆从，

    天也暗了，众人收拾心情打道回府，

    此时张青被梁桩拖回了家，一进院子梁桩就对她吼道，“你这倒霉催的，吓死我了，我的魂呐，都被吓掉了，”

    “又吼孩子，”梁婶子从堂屋里跑出来，一眼就看到张青头上包扎的伤，“哎呀，青丫头这是怎么了，”

    梁叶和周静也听到了动静，走出屋子，张青额上乌红的血布，梁叶的动作比梁婶子更快，小腿飞快的跑到张青跟前，“青姐，你撞到头了，”

    “是撞到鬼了，”

    梁桩碎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