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头一晚上
在夜幕降临前，张青就完成了她的任务，她坐在被磨平的石头上，安静老实的听几个老婢子谈论府里的家长里短， 红朵来叫她吃饭时，天已经全黑了，院子的中间摆了一个小木桶，旁边还有一碟大盘子， 等张青过去，盘子是空的，木桶里只剩下两个被掰成几块的碎馒头渣，几个没吃完的女婢在一旁狼吞虎咽，生怕有人跟她们抢食物， 红朵有些歉意的看着张青，“漱洗院太偏，我该早些去叫你的，要不你吃我的吧，” 红朵递给她一个染着青花的小盘子，盘子里装着一块小米团还有一块淡黄色的糕点，这些是前院少爷小姐们晚餐剩下东西，红朵沾朱嬷嬷的光每天都能分得一些， 张青没有接，她径直走到木桶前，从里面捞起馒头渣，红朵愣了愣，手里还端着小盘子，此刻看起来有些尴尬， 一个女婢拉红朵，“别管她，”话这么说，那女婢的眼睛却盯着盘里的小点心，垂涎又贪婪， 晚食后，一些女婢还要摸黑继续洗衣服，干得快的，勤快的就可以歇息下来，就着蜡烛昏暗的光，缝补磨破的衣服，绣些巾帕被角， 张青跟着红朵回‘宿舍’，在院门口又见到了朱嬷嬷，朱嬷嬷对她似乎比较满意，不像上午吊着脸，“石婆娘果然不敢骗我，人傻，手脚倒是利索，今儿才来就早些歇着吧，明天还有得忙，” “对了，还得给你取个新名，”卖身奴婢不允许有姓氏，朱嬷嬷看着张青一张木头脸，“就叫青木吧，” 不等张青反对，红朵说，“朱嬷嬷，这像男名，” “叫着顺口就行，讲究什么男女，卖进了府莫指望将来还能嫁出去，”朱嬷嬷哼声道，在她看来，漱洗院那几个老婢子就是张青未来的写照， 不与张青多耽误工夫，朱嬷嬷执着油灯继续往前走，那些干活的丫头们别想趁着天黑偷懒， 红朵领着张青，她指着左边最里靠墙的一张铺说，“这是你的床，” 墙角湿气重，这张铺恐怕是挑剩的，被面和单面都起了霉球，看起来有些脏，张青抬头看了看敞开着的大门，又看了看床，衡量了一番两者的距离，然后直接坐在床上，立刻躺下， 舍间里本来聊得热络的女婢们有片刻的噤声，都看着捂被睡觉的张青，不知谁笑了一声，“真是个傻子，” 大家纷纷笑起来， 红朵也在忍笑，她隔着被子拍了拍张青的背，“累了也要把衣服脱下啊，”张青纹丝不动，像一个小山包似的， “性子怪呀，”红朵也不管她了，走到自己的床铺前， 其他人笑一会儿便没了趣，又开始聊起其他的，你一句我一句，叽叽喳喳的，往常这个时候，梁家人早已铺床歇息了，张青有点嫌吵，还有些不习惯，大概是因为床太硬了，还有被子上味道太重， 角落里的女孩静得好像没有呼吸，旁人很快就忽略了她，后来陆陆续续又有人进来，门一关一合的， 闭目的张青听到争吵声， “这被子不是我的，谁偷偷换我的被子，”尖刻的声音有点像石婆娘的， 有人啐嘴，“谁稀罕你的被子，又脏又臭，我们还怕挨着得病，” “你这贱...” “哟，就你高贵，你是小姐，住皖院的小姐，”一阵哄笑，纯粹的嘲笑，可不像刚才那样笑张青，接着传来鞋与地面的磨擦声，还有推搡和拉劝，有人打起来了， 突然一阵怒斥，“闹什么，” “朱嬷嬷，”所有人都低下头， “谁挑起来的，” “扶柳，扶柳先动的手，” ‘啪’的一声，张青猜是手打脸， “这儿是皖院，不是九小姐的院子，进来就跟我收起大丫鬟那一套，再有下次我打死你，” 蜡烛熄灭，屋子里静得诡秘，三十来个女婢，竟没有一个人出声讲话，好像连呼吸都憋着，但张青听到了轻轻的啜泣声，有人捂着被子在哭， 到了半夜，哭声才渐渐消停，不过又掺杂了其他声音，有人翻身，有人打鼾，有人磨牙，有人说梦话， 张青从床上起身，光着脚走到门口，打开门，又合上，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外面黑得渗人，有知了的叫声，还有不知名的昆虫啪水的声音，张青顺着细砖小道一路往前走，渐渐的，她的视野里有了些光亮， 她快走到前院，有几个屋子里还燃着微弱的灯光，在小道的末端有一个弧形的圆拱门，两个壮汉靠着门墙坐着参瞌睡，呼声时轻时重， 张青从两人中间堂而皇之的踏进了主人们的院落， 这边与张青所住的环境有着天壤之别，小桥流水，亭台楼阁，还有错落有致的假山，茏葱的花木更不必说， 该到哪里去找杨七呢，张青立在一棵大松树之后思考，离目标很近了，她不能急迫， 这时有声响隐隐约约的传到张青耳中，她仔细聆听了半响，也不懂有规律时高时低的频率是什么意思， 张青不由顺着声音的来处走去，在湖边一排柳树后，她看见了一个亮着光的院子，院门没关，她不客气的进入， 声音是从正中最大的屋子里发出来的，到了初夏，多数窗户房门都是虚掩的，好通风，于是方便了张青， 她透过缝隙看见了一个端坐的女孩，穿着白色小衫，外面只披了一层轻纱，女孩面前摆着一架木制器具，女孩的手指灵活的穿梭在弦线上，发出频率不同的震动，此时的张青还不懂那是人类一种叫琴的乐器， “小姐，时候不早，该歇息了，” “娘睡了吗，” “早睡了，今天夫人只与三姨娘讲了几句话，三姨娘回来就叫累，” 女孩叹气，“我不吵她了，” “怎么能说吵呢，小姐的琴声那么好听，比九小姐的还好听，” “嘘，别瞎说，要是被九jiejie听到就不好了，” “这么晚谁会来我们院子，而且奴婢也没有瞎说，您的琴艺本来就比九小姐出色，九小姐要不是仗着夫人和七少爷的宠爱......” “还说，还说，”女孩拉着侍女的袖子， “好好，奴婢不说了，奴婢去关门关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