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四十八章 生之地与死之地

    不论何时，树海中总是比外面的世界要安静些。

    假如没有遇见活物，周围便只有无尽的树木相伴，风吹过枝叶的细微声响，仿佛带着韵律的节奏，一波一波地送入耳畔，清爽的空气仿佛永远与喧嚣隔绝。

    易龙龙现在正跟着赛文，在这片连绵的树海里行走着。

    她原本就打算跟艾瑞克一起来树海，中途发生变故，同行的人换成了一个恐怖危险的家伙，但最终目的地却奇迹般地没有改变。

    潘帕斯镇的那夜之后，赛文没有继续对易龙龙说七百年前的往事，或许是他正在回忆，又或者，有些事情，他并不愿意毫无保留地说出来。

    至于易龙龙，因为进入了树海，预感很快就要见到林琦，她也再没有心思顾虑其他的琐事，更没再询问怎么样长大，什么时候能见到林琦诸如此类的问题。

    越是迫近，越是情怯。

    带着微微的紧张，日复一日地沉默，走了不知多少天，周围的空气开始变得异样洁净，空气的温度逐渐从凉爽的秋意过度到春天充满了生机的温暖，树木枝叶翠绿，乍一看去仿佛映着晶莹剔透的光辉，这景象是如此的熟悉，易龙龙曾经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过整整一年时光。

    忽然明白过来赛文带着她来到什么地方后，易龙龙陡然警觉：“你要干什么？”

    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是塔希妮雅的长眠之地，是她最初出生的地方。

    这里四季如春，空气如同被滤洗过一般地洁净，枝叶翠绿明丽得接近不真实，她就算闭上眼睛，也能清晰地判断出，那片湖泊所在的方向位置。

    可是，赛文要做什么？

    即便相安无事地共处这么多天，易龙龙也依旧不会忘却他的身份，他是导致龙族几乎灭绝的真正幕后元凶，而他第一个下手杀戮的对象，则是身为龙族之王的塔希妮雅。

    有着这样的身份背景，易龙龙很难怀着善意揣测赛文带她来此的目的。

    其他龙族的尸体都在死后莫名消失，这更有可能是赛文的杰作，他杀害龙族的生命后还不过瘾，或许还对龙的尸体做了什么很不龙道的事。

    仿佛是感受到易龙龙的视线，赛文偏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正对上“你是虐尸狂吗”这样的眼神，他微微一怔，随后莞尔笑道：“请放心，我虽然不能被称作善良，但也并不是那样奇怪的变态吧？”

    易龙龙撇了撇嘴，心说谁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但她并没有将心里话说出来，只继续用眼神表达自己的想法。

    赛文摇了摇头，没有继续为自己辩解。

    他们一路向前，在一天后，终于抵达易龙龙熟悉的湖泊边。

    这里，还是与她原先离开时一模一样，平静无波的湖面宛如一块完整巨大的蓝宝石，剔透而美丽，而她建造的小木屋，也同样静静地伫立在湖畔的树林里，周围的工具摆设，都没有被移动分毫。

    仿佛时光倒流，一切都尚未发生。

    木屋旁竖立着的木板，刻着她在湖泊边居住生活的时间，易龙龙掀开已经枯萎的草帘，钻进屋子里，她现在是人的形态，此时走入屋内，便一下子觉得空间狭小起来，手脚都很难活动开。

    屋内有小小的桌子，小小的床，小小的木凳，小小的木碗和杯子，小小的水盆。

    银青草编织的床单被子，此时已经干枯，变得纤薄轻脆，易龙龙轻手轻脚走到床边，低身小心拂开轻飘飘的干燥草叶，转身小心地坐在床上。

    柔弱的小木床发出吱呀的声响，原先仅仅针对幼龙身体的小床，此时坐上一个人，显然有些承担不住。

    易龙龙赶紧站起来，再摸了摸屋内其他的物件，只觉得怀念又亲切。过了一会，她听见屋外传来悦耳的轻响，赶紧走出去，却发现是赛文来到了木屋旁，正在把玩垂在屋檐边的挂饰，木块与坚果相互碰撞敲击，发出玲珑的脆响。

    赛文偏头对易龙龙笑了笑，随即转身朝湖边走去，易龙龙紧随跟上。

    两人来到湖边站定，各自低头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易龙龙还有些紧张，时不时地偷瞄一眼赛文，根据艾瑞克的说法，塔希妮雅便长眠在湖底，赛文这一次来，该不会是想把塔希妮雅的尸体挖出来吧？

    他可千万别有诸如分尸这样恶劣的嗜好。

    虽然并非真正的塔希妮雅的孩子，但易龙龙自认为占据了塔希妮雅孩子的身体，并在此安全生活许久，也算是大大地承了银龙的一份情，于情于理，她都不希望再看见死去的银龙遭受更多伤害。

    赛文低笑一声，道：“你完全不必害怕，塔希妮雅在这里的事，我早就知道了，当时我没有做什么，现在也同样不会。”

    易龙龙一怔：早就？

    赛文轻声道：“早在十年前，我就来过这里，确认了银龙塔希妮雅的死亡，当然，也看见了还在湖边的龙蛋，塔希妮雅为了防止你被我发觉，她在临死之前，用残余生命激发秘术，强行将还未孵化的龙蛋封印，极端地压制生命力波动，极端地压制龙族血统，极端地压制龙属种类，这也是为什么塔希妮雅是银龙，你却是白龙的缘故，因为白龙的龙族气息最弱，她为了避免你被我发现，强行改变了你的部分种族属性。”

    “同样，你的龙族天赋，也因此被剥夺大半，龙天生通万物言，但是你只能够天生懂得人类语言，别的更复杂的语言，你还得自己去学……龙族的各种天赋里，你大概只剩下不到十分之一。”

    “此外，最重要的一点，也是我当初没有下手的原因，塔希妮雅的封印太过强大，虽然将她孩子的生命最低限度隐蔽地维持，但是龙蛋的孵化需要严苛舒适的环境，当时龙蛋里还十分柔弱的柔弱的幼龙灵魂，承受不住压迫，加上环境的呵护不够，很快逐渐消散。”

    换而言之，当时他放过那只龙蛋，是因为那只龙已经“死”了，他根本无须多此一举，只不过十年后发生了一点小意外，一个来自异世界的灵魂，填充满了龙蛋里的身体，让这具身躯，又重新活了过来。

    听赛文说话的语气，平静舒缓，似乎他对龙族也并没有什么刻骨的仇恨，易龙龙忍不住问道：“你当初为什么要灭绝龙族？”他看起来并不像是个灭族狂人啊？

    赛文微微扬起一道眉毛，眼底带着浅浅笑意：“你弄错了一件事，我最初的行为，按照人类世界的法律，只是自卫反击而已。”

    当然，不可否认，他的防卫有点过当，但至少有一件事是千真万确的——

    最早宣战的那方，并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