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历史小说 - 布衣弄国在线阅读 - 第六章 内阁易相(2)

第六章 内阁易相(2)

    “这个…”一句话就问住了德荣。独女给人做妾,在德荣是最难启齿的私隐,哪怕夫家是当朝二品高官大员,妾就是妾,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更何况,袁锦还只是三房。

    只是,事到如今,设法拉近疏远的翁婿关系才是当务之急,讳疾忌医于事无益,德荣只好据实相告。

    “惭愧,惭愧,不敢瞒敬翁,小女在夫家只是与人做小。”

    惟敬愕然看着德荣,半晌没吱声,德荣见状,心下不禁一黯,硬着头皮唤道:“敬翁,敬翁。”

    “贤弟,恕我直言,此事只怕麻烦了。”

    德荣哭丧着脸,一言不发,静待下文,心里如打鼓般忐忑。

    “令爱既为如夫人,想必比大房年少貌美,更得恩宠,敢问可有子嗣?”

    “尚无子嗣。”德荣话一出口,已是心如槁灰。

    “那大房可有子嗣?”

    “有两个。大的去年岁末病死,如今只剩小的。”说到子嗣一事,德荣想死的心都快有了。

    惟敬略一沉吟,又道:“这大房娘家可是有钱有势的大户?”

    听沈先生说起家世和资财,德荣仿佛黎明前的黑暗中抬头望见天空中的启明星一般,两眼放光,忙不迭连连摇手:“无钱无势,大房的娘家是女婿乡里的一个穷儒生。就这,也是续弦而已。”

    “续弦?”惟敬一愣:“两位公子都是这位大房所出?”

    “大的不是,小的是。”

    “京师米珠薪桂,居大不易。朝廷给官员的俸禄自洪武、永乐年起就没怎么变过,单靠俸禄度日,怕是大半京官都要饿死了。大房既然小户人家出身,想来令婿家中用度少不得你家帮衬些许,请问是也不是?”

    “是也,是也。”德荣面露喜色。石星的二房李氏与大房高氏一般,是国子监一个顺天府籍老监生的女儿,年长袁锦一岁,小户出身,没甚主见,在家中地位还不如袁锦这个三房。说起来,石星如今做到二品大员,平日里冰敬炭敬不会少,但至少与袁锦刚成婚那两年,还真没少受自家银子接济。

    惟敬面露得色,他只道德荣女婿不过是个七品大的兵科给事中,算算年纪应该不到三十,入仕尚晚,想来还没蜕变成官场上的老泥鳅,没有什么生财之道。看到德荣对自己敬若神明般的崇拜之情,惟敬为自己的目光如炬而有些自我陶醉了。

    “只是,”德荣为难道:“女婿并非真地恼我女儿,只是恼我。此番错在我酒后失态,怕是难辞其咎了。”

    “不妨事,不妨事。”惟敬笑了:“这京师不比江南,商人势力再大也是上不得台面的,官面上的人也不喜欢与商人牵扯过甚,唯恐惹了公论。如贤弟所言,令婿碍于面子,才会耿耿于怀。他既未把话挑明,你就没有必要屈尊折节去找他赔不是。你敢赔,他未必敢受。”

    “难道随他去就是?”

    惟敬又笑:“为官之人最重仕途和名声。贤弟既犯了无心之失,损了女婿名声又无法补救,那就要在仕途上多助他一臂之力。如此,令婿胸中郁结的心病,必可迎刃而解。”

    德荣奇道:“我一介白身,如何助他仕途上进?”

    “白身又怎的”惟敬哂笑一声,道:“贤弟有所不知,大明以科举取士,网罗天下读书人为朝廷所用,这本是好事。奈何考的尽是些道德文章,既长不了见识,又与时局无关,所取士子若是空谈道德义理,莫不是一脸浩然正气,张口舌灿莲花,可要问些治国韬略、经世方策,却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民间疾苦、柴米油盐价钱几何更是一问三不知。倒是江湖草莽多出人物,见识卓绝,行事务实果断。京师乃国朝都城,自然藏龙卧虎,贤弟平日里只消闲暇时多出来走动走动,听听坊间议论,择其高明精要之语,回头说与令婿,好教他长些见识,受些裨益。假以时日,令婿自会对你刮目相看。”

    “说得是,说得是。”德荣听完惟敬一席话,仿佛找到了方向,心病顿祛,语气也轻快了许多:“但不知我女婿爱听什么见闻?”话一出口,德荣即感不妥,自家女婿的偏好自己不去打听,反倒要问旁人?沈先生连女婿面都未曾见过,又如何得知?

    惟敬不以为意,接口道:“言官嘛,本是分了六科,但时过境迁,这祖制也就变了味,各科道言官为求扬名邀宠,纷纷不务正业,好高骛远,平日所参劾进谏之事多是乱了套的,且不乏轻妄之语。户科给事中可以说工部治河的事,礼科给事中可以谈兵部的军务,左右胡诌,也没人找你兴师问罪。令婿身在兵科,若肯安守本分,谨言慎行,博个知兵美名,于仕途大有好处。”

    德荣头点得如鸡啄米一般,心中立马开始盘算会有哪些军国大事能让石星寝食难安。一个又一个自以为是的念头在脑海中闪过,有些稍瞬即逝,有些略作停留再弃之脑后。惟敬见他深思,也不打扰,由着他发呆便是。

    德荣想了许久,左右没个头绪。如他平日里不问国事,一心为稻粱谋,最喜酒色财气,又能理得出什么头绪来呢?他拱拱手,正待请教一二,冷不防一人从旁窜过来,朝沈先生作了个揖。

    “沈先生,许久不见,风采依然呐。”听来人讲话,音高稍尖,口气亲热中略带生硬,似与惟敬极熟络,却又总让人感觉隔了一层膜似的。

    德荣抬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白皙少须,洋溢着书生气质的面孔,年纪约莫四旬上下。那人穿着国子监监生的青色团领服,戴了一顶黑纱四方巾,一副再平常不过的读书人打扮。

    惟敬站起,略略欠身,笑道:“乐小友别来无恙?”

    那监生微微一笑:“托沈先生福,最近安泰得很。”

    “相见不如偶遇,今日既撞见,共饮几杯如何?”

    “且歇,且歇。”乐小友连连摆手推辞:“若早看到沈先生在这里,早过来作陪了。怎奈眼下急事在身,只好下回再叨扰。”

    惟敬观乐小友模样,眉眼间确有焦色,不似虚矫,也就不再挽留:“既如此,小友且去,下次再饮。”

    乐小友略略欠身,告了个罪,这才下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