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沧海
一阵刺痛,陆轩脸色惨白地停下来。 直到今天,她还是这么反对这场战争,唐萧为此血溅金銮殿,被贬为庶人,只有他知道,不是为了想说服董国公发动旗下的幕僚,栾国的巨贾,制止这场战争,她就不会欣然嫁入国公府! 他和她,也不会劳燕分飞…… 看着一身纤缟的她,陆轩心头泛起阵阵苦涩。 “……云初,放手吧,不要再想那些?” “……” 她不过有感而发,杞人忧天罢了,不明白陆轩为何会如此激烈,也停下脚步,云初无语地看着他。 “……自古君为臣刚,万岁心意已决,我们做臣子的,除了忠心办事,别无选择……” 低哑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陆轩凄然地看着云初。 他以为她还妄想阻止这场战争? 恍惚记起姚阑也曾说过,那个旷世才女是极其反对万岁东征赤国的,那个唐萧还为此血溅金銮殿…… 嘴角漾起一丝苦笑,陆轩终究不是他,如果陆轩知道,她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她了,还会如此曾经沧海吗? “文翰兄说的对,这些国家大事,终不是我们该管的……” 很意外云初会如此坦然,一阵恍惚,陆轩有种不真实的感觉,随即喃喃道: “云初能想开就好,就好……” “……文翰兄不知道,国公府的大奶奶就是姚相爷的千金?”随手摘下一枚青叶,云初放在鼻下轻轻地嗅着,“……想求老爷,姚相爷直接让大嫂出面多方便,怎么……” “……阑小姐总是女流之辈,怎能参与这等国家大事!” 女人怎么了,武则天还是女人呢,不一样面南称帝? 看不惯他如此藐视女人,云初恼怒地看向陆轩,却见他一脸的认真,不觉暗叹一声,她忘了,这是古代,他是个古人,脑子里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她们之间有着跨越千年的代沟。 他的思想,不是她一时能改变的。 想到这儿,云初就无谓地笑笑: “……文翰兄说的不错,只是大嫂深得太太宠爱,像这等事情,她只要在太太跟前提提,太太吹吹枕边风,难说就成了……” 不得不承认,云初说的是事实,陆轩心里也是认同的,但姚澜总是个女人,这等国家大事,怎能让她从中斡旋? 尽管不赞同云初的观点,陆轩却没说出口。 两人一时都沉默下来,却不舍得就此别过,只并肩缓缓地走着…… “云初这些日子……” “文翰兄喜欢……” 不觉间来到银杏树下,两人同时停住了脚步,各扶着银杏树的一端,同时问出了口,又同时打住,转头看向彼此,同时笑了起来,陆轩说道: “云初想说什么?” “……听说这颗银杏经历了五百年的沧桑,见证了几世的兴衰荣辱”指腹轻抚那古老又褶皱的皮肤,云初看着陆轩,“……文翰兄也喜欢?” 陆轩神色一黯,沉默了良久,开口说道: “早听说过这颗百年银杏,也没那么好奇,只是……” 说着,陆轩声音弱了下去,他常来这儿逗留,不为见证这参天古树的古老沧桑,只念着她曾在这落水。 曾经,她对他的情,他知道。 曾经,她说她不喜欢董爱,让他带她离开。 曾经的誓言,他一直铭刻在心。 曾经…… 曾经的一切,仿佛就在昨天…… 所以,他从来不信她殉情之说,一定是她绝望了,才想如此了却残生,一想到他和她险些天人永隔,他就心如刀割。 尽管此生不能再携手,但只要她好好地活着,哪怕只远远地看着就好。 默默地注视眼前这张清瘦的脸庞,陆轩的目光越来越炽烈,猛一把抓住她的手,紧紧地握着: “云初,答应我,无论多难,都好好的活着,我们……”顿了下,陆轩果断地说道:“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陆轩说着,胸中一阵热浪翻滚,刚刚被黎五打伤之处剧烈地疼痛起来,嗓子一阵发甜,他紧咬着牙齿,硬生生地咽下涌上来的不适,面部也因为剧烈的疼痛变的扭曲,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脸色渐渐地变的苍白。 没发现陆轩的异常,听了他的话,云初眼前一亮。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难道他和她一样,也有带她远走高飞的打算? 一念至此,云初一阵悸动,眼睛星辰般亮起来: “文翰兄是说……” 尽管是现代人,但面对这个地地道道的古人,“私奔”两字终是没说出口,只热烈地看着陆轩,红晕渐渐地爬上了两腮。 见他脸色苍白,闭口不语,云初一阵失望,终是古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儿,怕是想都不敢想。 冷静下来,云初暗叹一声,他喜欢的,还是那旷世才女吧? 前世今生,她迷恋的,也只是这一双深邃的眼。 缓缓地抽回双手,转身望着烟波浩渺的湖面,云初喃喃地重复着: “文翰兄说的不错,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听不到背后的回应,云初自嘲地笑笑,望着湖面上一对悠然的长脚鹬陷入了沉思。波光淋漓的湖面,映衬着一对修长的倩影,在料峭的春寒中,支离破碎…… “……四奶奶不是让你回露院吗?怎么又追回来了!” 一声清亮亮的问话,惊醒了沉寂中的两个人,不约而同转过头,只见假山旁的芙蓉正背对着她们,冲外面喊道,声音比寻常高了八度,一只手还在背后拼命地向他们打着手势。 看了陆轩一眼,云初转身向外走去。 “云初……” 一把拽住她,陆轩低唤了一声,眼底的一丝不安,泄露了他的心事。 没说话,云初指指树后,示意他藏好,自己则沉静地迎了上去。 “……怎么就你一个人,四奶奶呢?” 见芙蓉神色紧张,喜菊心一动,回头对拱门外叮嘱了两句,快步向湖边走来,边走边四处张望。 芙蓉闪身挡在她面前,又问了一遍: “……四奶奶不是让你带轿子先回露院吗,又巴巴的追这儿来做什么?” 见芙蓉反常地挡住了去路,喜菊疑心更重。 “让开!”喜菊一把拉开芙蓉,“……四奶奶呢?我追过来自然有事!” “……我先问的,你回答了再说!” 芙蓉也来了劲,索性拽着喜菊纠缠起来。 “四奶奶安……” 正撕扯间,喜菊一抬头,瞧见云初正立在芙蓉身后,冷冷地看着她们,忙低唤了一声,眼睛还狐疑地朝云初身后张望着。 “……什么事儿?看看你们,大白日的,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听到云初的声音,芙蓉神色一轻,松开喜菊,闪到一边,还不忘冲她瞪瞪眼。 “四奶奶安,奴婢刚刚也问了。”和云初换了个眼色,芙蓉首先恶人先告状,“……她不但不说,还训斥奴婢……” “你……” 指着芙蓉,喜菊嘴唇直哆嗦。 她什么时候训斥芙蓉了,还不是她故作神秘,让她上当。 “好了,好了……”云初语气中满是不耐,看向喜菊的目光中多了一分威严,“……我不过想自己走走,你就没完了。” 喜菊就一哆嗦,想问问她们怎么才走到这儿的话卡在了喉间,规规矩矩地回道: “回四奶奶,奴婢刚折回去,就碰上来管事房找您的四儿,说是太太传您,奴婢这才巴巴的追了过来。” 云初就皱皱眉,抬头看看日头,眼见要用午饭了,太太又找她什么事儿? “四奶奶,我们快走吧,晚了,太太该急了……” 听太太传,芙蓉就急起来,一来怕晚了太太不高兴,二来做贼心虚,她想尽快离开这儿,免得被喜菊发现陆轩。 芙蓉说完,又转向喜菊: “轿子呢?” 被芙蓉问,喜菊很不甘,就看着云初回道: “回四奶奶,这门太小,轿子进不来,奴婢让她们在外面候着了” 恍如没看见两个丫鬟较劲,云初点点头,率先向拱门走去。 喜菊殷勤地为云初撩起轿帘,躬身抬脚刚要上轿,云初又停住了。 举着轿帘,喜菊疑惑地问道: “四奶奶还有什么吩咐?” “嗯……”云初沉思了片刻,转头看向芙蓉,“你就不要跟去了,赫管家下午会把人送去,你回去吩咐各处的丫鬟婆子做好准备,看着他们交接。” “四奶奶,这……” 让喜菊陪云初去隐院,她是一百个不放心,一听这话,芙蓉就急了,话刚出口,随即想起云初先前的叮嘱和落雁湖的陆轩,这时还真不能让喜菊返回落雁湖。 “那……奴婢先回去了。”芙蓉不情愿地应了声,又看着喜菊,“四奶奶刚失忆,凡事都忘了,喜菊jiejie记得多提醒些,仔细别让四奶奶闹出笑话。” 这些日子跟着云初,芙蓉可是知道她家四奶奶失忆得有多厉害,拿她的话讲,就差连祖宗的姓都忘了。 喜菊就笑了起来,眼底带着几分得意: “好了……你放心吧,有我在,四奶奶不会有事的。” …… 姚阑和潘敏同乘一顶轿子来到隐院,刚下轿,姚阑一抬头,瞧见云初的轿子进来,就拉着一起下轿的潘敏笑道: “真巧,四妹也才到,正好一起进去,免得她又拉在最后,太太不高兴。” 轻柔的声音,却比平时高了八度,真真地传进了云初的耳朵。轿子没停稳,云初就顺着轿缝向外看。 就见潘敏一拧身,甩开姚阑的手: “……要等你自己等,我可没那闲功夫!” 语气中带着三分尖酸,说完,也不用丫鬟扶,潘敏转身走了。 眯着眼看着她的背影,云初皱了皱眉。 自己上辈子跟这潘敏有仇? 都说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好歹她才收了她的东西,不指望她感谢,但总该有个态度吧。 “四奶奶,她就这样的人,好赖不分……”为云初打起轿帘,见她正眯眼看潘敏,喜菊就低声劝道:“……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云初就笑了笑,扶着喜菊下了轿。 姚阑已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云初心一宽。 还是姚澜好,这些日子以来,国公府里的姑娘奶奶们,不是像董画、晁雪那样,远远地用一双同情的眼睛看着她,就是像潘敏、董书那样,一朝面就是冷嘲热讽,唯独这姚阑,无论何时何地,都一如既往地罩她,即温柔又体贴。从来都叫她meimei,不像其他人,互称奶奶,恍然自己就是她的亲meimei。 尤其是每每遇到潘敏发泼,只有姚阑肯出面劝解,虽然每次都因动作迟缓,没顶上什么事儿,但至少有这份心,不是? 这样想着,云初就笑盈盈地上前拉住姚阑伸过来的手: “……在管事房耽误了,我还以为晚了呢,怎么大嫂也才过来。” “咳……还说呢,还不是因为三爷院里那点破事儿……”察觉失言,姚阑猛一顿,转而问道:“噢……meimei刚去了管事房?” 提到沁院,云初差点咬掉舌头,竟把倩云这个茬给忘了,沁园那些事,还是不要掺和的好,她正想着怎么把话岔过去,姚阑就转了话题,云初只做糊涂,笑着说道: “这还要谢谢大嫂呢,您日理万机,竟还惦记着我院里的几个丫头……” “……这事儿meimei可是谢错了”见云初没察觉她话转的突兀,姚阑舒了口气:“……你应该谢太太才对。” 见姚澜卖关子,云初也不言语,只微微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