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金陵有客远道来
夏季的暴雨总是显得无情而放肆。然而此时天脊城城内花灯散尽,街头燕歌四起,显然一副全城欢庆的景致,与这几乎与世隔绝的边城该有的风格决然不同。 从中原远道而来的商人袁宿与他的商队才进城,这支商队主要从中原带来珠宝玉器,换取这座边城周围盛产的各种兽皮带回中原倒卖从而赚取差价。这边城四周各种珍奇野兽极多,猎人们狩猎的同时还得提防恶灵的来袭,而中原又少有这种巨大的天然狩猎场,所以此地兽皮显得异常珍贵。 由于路远,往来天脊城的商队虽然极少也并非没有,所以袁宿这一队也只是那极少中的一员,没有那么的显眼。 袁宿这支商队的马车除了装满珠宝玉器,还另外单独有一辆是商队镖头的马车。都说富贵险中求,这几千里路各种险境防不胜防,所以担任袁宿的镖头地位比之其他商队的老板还要高出一截。但自己这位曹姓镖头何止是地位要高出一截啊,每次想到这,商队老板袁宿的内心总会阵阵发凉。 商队走在天脊城湿淋淋的主道上,两旁的商铺不似这天气一般的差,酒楼传来阵阵举杯交盏声,裁缝铺也是人满为患争相采购新衣,都似那迎新春一般。 一辆马车车窗板微微被推开,仅露出一双眼睛四处打转。 “袁老板,去看看这是咋的了,该死的天气这么差,这群人怎么还巴不得来场雨下的载歌载舞了,”袁宿单人骑马头戴斗笠冒雨在前,身后镖头的马车内传来粗犷而埋怨的声音。 已过而立之年的袁宿也是无奈,这光头镖头性格不好,脾气差劲,还喜欢喝酒。一喝多,晚上都要自己给他找几位青楼歌妓,这如果违背他的意不去找嘛,他还就耍赖不走了。 这一趟下来可没少受罪,想一想这么多年的走商也是难得遇到这么一位镖头,袁宿正连连叹气摇头,神情委屈的都快流出了泪。 只叹是以前走商的几位镖头都有其他事宜在身,只能临时选择这么一位镖头当活菩萨给供着。 想起这位镖头的大块头,袁宿就止不住胆战心惊。 这位镖头不仅是脾气差劲,来头不小,还是金陵城里一位大人亲自点名交代的,作为一个行商的老板这不能不从。 如果说这位镖头还有可取之处,那就是他的实力比之以前带队的镖头只高不低。一路下来险象环生,这镖头硬是数次化险为夷保住了这几车货物。袁宿经常反思得出一个结论,牛人脾气暴不无道理。 但最为主要的这位镖头的要价居然是其他同等级镖头的三成,对于这些也懒得去想那么多的不合理,权当是这位镖头借机来看边塞的风景了。他袁宿就是一个走商的商人罢了,清楚的明白该不闻不问的时候就该装傻,多少次袁宿都是这么安慰自己撑过来的,而且这返程还得靠这尊活菩萨,忍一忍就好。 袁宿这性子里着实隐藏着老好人的特质,这性格也是其在商道利益的角斗场中先吃亏后得福的重要因素之一。 脱掉蓑衣取下斗笠翻身下马,匆匆步入街边一家装饰奢华名为杏花酒楼的门槛,正要开口询问一番情况,奈何酒楼实在过于火爆,店小二只是留下一句:“客官,住店还是打尖儿啊,住店从侧门进,打尖儿的话怕是要等一会儿了,现在没有多余的座位了,”说完便急匆匆擦肩而过,转眼消失在各桌酒桌之间。 店小二这般态度令袁宿一阵郁闷,“还是换一家店铺去打听”袁宿心想。 正当要迈步离开时,只见左手边的一位客人正招呼着他:“门口那位朋友,来这边坐。” 左顾右看,袁宿也不知是不是喊自己,但一看门口就自己一个人傻不隆冬的站着,不是喊自己还能喊谁?袁宿便寻声望去,恰好有个人一人一桌与自己眼神来了个对视。这酒楼中基本都是散客拼桌人满为患,唯独这人一人一桌,也不曾见小二过来打搅,袁宿心中不禁有些纳闷。 见这位商队老板正往他这边看,那人露出嘴角微笑开口道:“对,就是你,袁老板。” 酒楼喧嚣,那人声音却清晰可闻。袁宿疑惑更深,仔细瞧了瞧这人,这清瘦老头虽然身穿便服,但举手抬足间给人的感觉明显是位武夫。年纪比自己大了有二十来岁,有个六七十岁的模样,但精神头又不像那么年龄大的人,桌子边上放着一顶斗笠,斗笠上还滴着水,似乎也才来不久。 脑海中思考了一番,发现多年经商也不曾认识这么号人物啊,即便心存疑虑,袁宿还是决定坐过去一探究竟。 “袁老板常年往返天脊城,做的买卖可还顺畅?”未等自己缓过神来,这人一句话就已莫名其妙的把自己看穿,袁宿显得有点战战兢兢,很中肯的回答了一句,“还好,还好,都是托了这秦城主的福。” “嗯,那就好,那就好,”这老年清瘦的男子简单回了一句,百般无聊的喝了杯酒。袁宿可谓是坐如针毡,对面这人有股气场,在这酒楼中显得别具一格。 按照往常,面对这般人物他能不去理会便不去理会,而此时他只想着快点离开这里,只能硬着头皮提起勇气问道“这位先生,这天脊城可是有大喜事发生,怎地这般喜庆?” “哦,没有喜事这天脊城就不能这般喜庆了?”中年男人自顾自得回答了一句,袁宿已经被吓的巴不得立马逃出去,可是碍于脸面也不好动什么。 中年男子似乎看穿了袁宿的内心,“哈哈哈,袁老板别急,你们这些商人啊,就是过于的谨慎,城主大人这不出征北域百里之外,昨日夜间才归来,斩杀了许多恶灵族人,满城欢庆也是应该的吧?”中年男子玩味似的看着袁宿,袁宿只能表示赞同的点点头。 实在是这人的气场过于强大,压在心头难受,有种喘不出气的感觉,哪还有空去思考这番话,事后才发觉这确实是个大事。 中年男子潇洒的喝了杯酒说道:“你们这趟从金陵来的吧,去把你们那位姓曹的总镖师喊进来吧,就说是他旧识” “好、好”,袁宿点头哈腰的回应,难怪这镖头差不多倒贴着脸跟自己来这边城,看来不是看风景,是来会老友来了,这下算是想明白了。 拖着狼狈的身体转身朝酒楼外走去,刚出酒楼就大呼一口气,“这厉害的人啊,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厉害,可了不得。”袁宿这般安慰方才十分失态的自己。 还未走近正等候的车队,老远就能听见镖头的马车里传出来的怒吼“袁老板这是去烟花柳巷找歌姬打听去了?怎地还不回来,不赶紧找个地方歇脚安顿,他这买卖还做不做了”。 听着镖头这司空见惯的吼声,袁宿也不管那么多,平稳了情绪便径直走了过去。 “曹镖头,打听到了打听到了,城主前几日出征北域了,昨夜晚间才回来,这不城民都高兴嘛”,袁宿隔着马车强作赔笑的说道。 马车内顿时陷入寂静,短暂之后才传来镖头言简意赅一个“哦”字的回应,袁宿还反而有些不适应。 “对了,前面那座杏花酒楼有位客人说是您的旧识,喊您过去叙叙旧”袁宿传达着那老头的命令。 马车中又是一阵沉默,良久过后镖头问了一句“那人长啥样啊?” “中老年男子,身材清瘦,似乎是个武夫”,袁宿根据刚才的观察赶忙回应道。 车内又是一阵短暂的沉寂,又传来镖头的声音:“唔,是不是还留着八字胡?” 原宿赶忙回应:“对,对,还留着八字胡”,心想真是老友旧识了。 咔呲一声,马车的木门毫无征兆的被推开,随后一颗硕大的秃头探了出来朝四周看了看。 “真该死,这鬼天气与城内的气氛一融合,还真让人郁闷不起来。” “我知道了,你们找个地落脚吧,这几日-我就不回去找你们了,想必在城内你们也没有什么危险,这辆马车拴在酒楼门口给我备用。三日后你们启程,我在西城门等你们,“姓曹的镖头说完咣的一声便下了马车,近距离的袁宿感觉地面都颤抖了一番,这镖头身高足足有九尺,配上那颗光亮的脑袋,虽没有违和感,却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曹镖头牵着马车朝酒楼走去,回头朝商队那群镖师挥了挥手。看到这般场景袁宿深呼一口气,每次想起曹镖头的大身躯在行烟雨之事时,着实可怜了那群小娇娘,每次完事袁宿都要另外单独给些幸苦费。转头又想起自己这可怜的模样哪里像个老板,更是百感交集的摇了摇头。 对,赶紧找个落脚点好好歇息一番,猛然间想起刚才曹镖头在车内的抱怨,袁宿精神为之一振。 将马车拴住,曹镖头朝酒楼走了去,担心那门檐磕到脑袋,顺势低了低头,这一进门,就把酒楼内本就不太明亮的光线全给遮挡住,所有人纷纷转头看了过来,一双双惊讶、好奇的眼光盯着这个没有头发的庞然大物,也不敢说什么。边塞游民还不知道有种人叫和尚。 “娘,这人长的可真大。” “大概是吃多了rou,童童,长那么大,就没人敢欺负你了,所以要多吃rou,知道吗。” 孩童认真的点了点头,真是让人苦笑不得。 只有那一人一桌的中年男子依旧毫无动容面不改色。 “客、客官、住、住店还、还是”迎头而来的小二已经恐慌的说不出话,还没说完就被曹镖头挥挥手打断。也懒得理睬众人的眼光,扫视一圈后,目光一聚一眼就看到那与众不同的老年男子。 “哟,果然是秦将军啊”,曹镖头顺势在中年男子对面坐下。被称为秦将军的人稍微抬头看了一眼也不答话,又自顾自得的喝酒。 “小二,上酒,你怎地知道我来了,特意在这等着?”自讨没趣的曹轻侯一边扯着嗓子招呼小二,一面低声问道。 这秦将军的来路他清楚的很,来时家里的老头可是都介绍过的。是现任城主秦符的父亲秦武在北上筑城途中领养的孤儿,后收养为义子,原名孟百川,被赐姓为秦,正是有地煞将军之称天脊城的第一武将秦百川,是个棘手的人物,所以尽量客气些总归没坏处。 “这方圆二十里的气象,我还是能看得出来的,倒是你,这一身佛门境界的气息也不知收敛点,一进城就被发现,所以我就先赶了过来,怕是城主也已知道了。”秦百川总算开口说话了,看来其对于这金陵来的曹镖头也不陌生,三戒和尚曹轻侯。 “嘿嘿,还是秦将军看得起我曹某人啊还亲自来迎,但那样收敛的话扭扭捏捏和个小娘们有啥区别,况且上边交代了,必须要让你们知道我来了”,曹轻侯咧嘴一笑,配上这庞大的身躯,这憨厚可掬的样子还真能迷惑许多人,活似一尊弥勒佛。 秦百川的道理面对这大胖子说不通,只有沉默以对。 “城主前几日出征北域,昨夜才回来?”曹轻侯转眼正经了起来,俨然不见往日与袁宿在一起时张扬的姿态。 秦百川点了点头以示承认,随后不等曹轻侯反应过来,以一种只有这大和尚才能听见的声音问道:“真要把两位公子带回去?” 曹轻侯刚进门时众人的差异的眼光也只是一刹那的好奇罢了,只是这一胖一瘦同台会时不时的吸引人侧目一番,在这喧嚣的酒楼,也没人在意他们在说什么。 “对,上边交代了,两位公子不回去,我也就不用回去了,我可不想在这天脊城养老,这儿的姑娘可没中原的水灵,据说还带着一股子味道,我可受不了,”曹轻侯打着诨一脸没个正经。 “如果我和城主不同意呢?”秦百川眉头一皱,脸色冷冷。 “咳咳,你们这儿的酒,可真烈,这也是人喝的?如果横竖都回不去,那就看我能打几个了,大不了死在这也成,”一口灌下小二方才送来的酒,曹轻侯被呛得连番咳嗽。 “天脊城的牛羊马三奶酒每三年可都要进贡一次给帝君,这杏花楼的三奶酒,虽比不得那进贡的佳品,却也是上好的档次,喝这酒,就和做事一般,得慢慢来,慢慢品,才能喝出那种独特的味道。” “再怎么好喝,也比不上中原的女儿红和杜康吧,我可不想天天喝这玩意儿,”曹轻侯还因为三奶酒这独特的味道而面露苦色。 见曹轻侯这番回答,秦百川脸色动怒,如鹰爪般的十指握住酒杯不自禁的一运气,那无辜的酒杯瞬间支离破碎,转而怒目瞪视曹轻侯。 这光头大胖子俨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行毫不受威胁。 无可奈何,秦百川只能将怒气强压下去。 两人沉默无言,秦百川有事没事的喝一小口三奶酒在思考着什么,曹轻侯则不停的小声嘀咕,“这玩意也是人喝的?” 秦百川也不顾曹轻侯的抱怨,将那一小坛酒喝完之后先开口说道:“随我去见王爷,有极品三奶酒。” 语毕,便戴起斗笠起身朝外走去。 大和尚心中窃喜,居然不用动手就要见着正主了,脚步赶忙跟上。 早已知道秦百川身份的酒楼小二也不敢追出去要那十几两酒钱呐。 “唉唉唉,秦将军,你倒是慢点,等我牵个马车,要是丢了,那袁老板还不得一阵rou疼死了。” 已经找到落脚点准备休息的袁宿莫名打了个喷嚏。 这一胖一瘦一高一矮,走在暴雨下的天脊城主干道,一个光头落雨嘀嘀嘀,一个斗笠遮雨哒哒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