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22:内院
谢葭只是调侃廖月兮:“说不定黄大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等了那么多年,冥冥中就是为了等一命中注定的佳人呢!” 廖月兮闻言露出了笑容,但也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什么自得之色。 下人拿了酸梅汤来给两位孕妇吃了。谢葭一路舟车劳顿,吃过之后疲态就更加明显。廖月兮看了她一回,便让她早些休息,自己先回去了。 谢葭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爬到了床上,倒头就睡。 也许是一路太累,陌生的环境里,她也睡得人事不知。这一觉酣睡直到夜幕低垂,醒了之后竟然也不觉得头疼。 她睁开眼以后,甚至忘了自己是在人家府里做客。一个婀娜的影子在挑炉子里的香灰。 “……知画?” 知画笑道:“姑娘醒了?” 谢葭的脸色却渐渐难看起来:“这个熏香是哪儿来的?” 知画一怔,道:“是连师父给的。说是姑娘一路舟车劳顿,若是还让认床的毛病折腾几天,恐怕会受不住。这只是寻常的宁神香。” 谢葭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刺槐进来了:“夫人,先吃点蛋羹。” 谢葭下了床,道:“怎么拿蛋羹来给我吃?” 晚饭还没吃呢! 刺槐一脸怒意,道:“伙房说刺史府的规矩,到了晚上就不开伙了。就是刺史大人和夫人,也是这样的。” 谢葭闻言颦眉,道:“那蛋羹哪儿来的?” “这还是奴婢自己强升了火……”刺槐又有点尴尬,“奴婢只会做蛋羹……” 竟然有这种事…… 一时之间,谢葭也吃不准这是什么人的授意,其中蕴含着什么意思。 但是有一点她是知道的。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随便折腾都可以的小姑娘了。首先她现在即将成为一个母亲,对腹中的孩儿就有一份责任在。再则,以前她处于高位,受万众瞩目,有不少人在揣测她的心思,所以她不敢轻举妄动。而现在,她却是平民之身,父亲的官位再显赫,却在遥远的京城。这个时候,人家打她一寸。她要是再往里缩,以后要再抬头只会越来越难。 刺史府胆敢不把她放在眼里。她身边高手环绕,却也是什么都不怕! 心一狠,她索性道:“刺槐,我们既然是客,客随主便就是!主人家不让升火。我们就不升!可我既然是来养胎的,来之前倒也不至于三餐不继。总不能在刺史府却要饿肚子!这样刺史府的脸面也难在。” “你去把金师父叫上,点几个人,现在就出府去。料想这个点儿酒楼也没有关门,让他们把膳食都给我送进来。” 刺槐一喜,忙道:“是,奴婢这就去!” 言罢,这丫头就一溜烟的跑了。 卫氏对待家将武婢。实行的都是军事化管理。虽然也有些意外,但并没有人提出质疑,而是利落地收拾了,就出了门去。这个时候,刺史府已经快落锁了。 直到满桌子的珍馐摆在谢葭面前。她这才见到刺史府的主母徐氏。 那是一位身材娇小丰腴的妇人,看起来年约二十七八的样子。但是谢葭知道她已经三十出头了。 谢葭早料到她会来。只是一脸坦然地坐在灯火通明的房间里,手里拿着筷子,对着满桌子的菜。看她的样子倒是一点儿也不心虚,活像刚才她根本就没有把刺史府闹个底朝天! “廖夫人!”谢葭放下筷子,站了起来,笑道,“叫廖夫人见笑了!” 徐氏倒不像谢葭想得那么难搞。很显然,她觉得谢葭比较难搞!面对谢葭近乎泼皮无赖的行为,她也只是暗暗叫苦,只希望能把这位身份尴尬的客人给照顾好了,府里太太平平的,千万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 那看来厨房的所作所为就不是徐氏授意的了。 谢葭松了一口气,大方地请徐氏坐下了。 徐氏赔了一会儿笑,听说了事情的始末,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谢葭观察她的样子,也不再多说什么。 徐氏一再解释刺史府原来确实有这样的规矩:“我们大人是行伍出身,想来您也知道入夜不食的道理。别的倒罢了,我家大郎是被我宠坏了的,每每夜里就闹食。被大人责打了几次,这才愈发禁得严了,没想到倒怠慢了贵客!” 谢葭轻声道:“可是如今不同往日。妾身是外来客,自然客随主便。当初家父送信到刺史府,请托刺史大人和夫人照拂妾身几日,也是为了避开边关的军祸,能有一个栖息之地妾身已经不甚感激了。吃食上的小事,妾身自然会自己打理妥当。” 几句话把徐氏的脸说成了猪肝色。 谢葭又笑道:“可是月娘却也是在刺史府养胎的。夫人也是生过儿女的人,这有身子的妇人,哪里能和行伍的男人比?规矩再严,能大过子嗣去?今儿月娘还和妾身说起,黄大人身为长子,家里的弟弟却生下长孙的事儿……” 徐氏听了,倒是句句都往心里去了。毕竟是客人,又不是仇人。 她就道:“府里的规矩确实要改一改。卫夫人,今日怠慢,您也别往心里去。明儿这样的事情,是再不会有了。” 又闲扯了几句,看谢葭要吃饭,她便先出去了。 然而走出元来居的大门,她却气得浑身发抖。 “去把张美玉这个贱人给我拖出来!” 左右都吓了一跳。随身的mama不禁道:“夫人,都到这个点儿了,不如等明儿再说,若是惊动了大人,可就不好了……” 徐氏冷笑道:“内院的事儿,他本来就不挂心,有什么好惊的!” 说罢,她就拂袖而去。自回了自己居住的紫霞园。 不多时,廖夏威的宠妾张美玉就被叫了出来。她衣衫不整的,倒还是一脸的不情愿! “给夫人请安。” 徐氏身材娇小,平时又总是乐呵呵的,甚少在家人面前发脾气。因是廖夏威的几个小妾也不大把她放在眼里。此时她阴沉着脸坐在上座,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什么威严之态,反而像颗生气的绣球。 但是这次显然不同往日,一见到张美玉她就开骂了:“甭管现在是什么时辰,你这个妖里妖气的德行像什么样子!” 张美玉一怔。 徐氏索性就站了起来,骂道:“我今儿手头有点事儿。让你招呼客人那是抬举你!没成想给你脸子你还不要,让姑娘挺着个肚子出去迎客。厨房那边你还敢动手脚!” 张美玉立刻意识到徐氏是有意发难了,不由得暗暗叫苦,道:“夫人这说的是哪里的话!咱们姑娘和那卫夫人是旧识,硬要出去迎接,奴婢还能拦着不成!入夜不食这规矩可是大人亲自订下的……” 徐氏一杯水就砸到她脚面上:“你还敢顶嘴!姑娘去迎客了。你在哪儿?!谁给你的泼皮大胆,让姑娘在前头迎客。你自己倒躲在后院浇花喂鸟!刺史府养你这么多年倒跟养畜生似的,这点事儿你都办不好?入夜不食?你不知道今天家里有客人,大着肚子来我们府上养胎的,你就让人家饿肚子?活该你命不好,碰上一个难伺候的!不到天亮这事儿闹得满城皆知!你一个小妾谁知道你是什么东西,我看你就是想毁了我的脸面,好算计些肮脏事儿!” 张美玉索性坐在地上大哭了起来:“这可是天大的冤枉啊!奴婢哪里敢动那种歪心思啊!夫人您可这真是把屎盆子往奴婢头上扣……奴婢自问进了刺史府的大门。蒙大人和夫人大恩,一直尽心尽力伺候大人和夫人,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真是苍天没眼,苍天没眼啊!” 她一撒泼。外面有几个她带来的丫头就跑了,怕是要去找廖夏威。张美玉也是个聪明的。知道甭管是为了什么事儿,徐氏这么晚了还在这儿闹腾,廖夏威心中定然不喜! 然而廖月兮却先到了。廖夏威倒是没见人影! “大嫂!”廖月兮一脸的寒霜。 徐氏显然被气得不行了,有气无力地瘫在椅子里,忍不住也哭了起来:“姑娘,您看这是什么事儿啊!” 张美玉就跪着哭道:“姑娘,姑娘您给奴婢做主啊!” 廖月兮勃然大怒,一脚就把张美玉踢到了一边去,冷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到我跟前来!你的主母就在那里坐着,你还敢到处喊冤叫屈!” 徐氏站了起来,伸出手指着那张美玉,气得手都在发抖:“你说我冤枉了你?好,我问你,咱们家的客人,一路舟车劳顿,刚歇息下起身,晚膳未用,厨房怎么可能不升火?这事儿我都是放给你去做,若不是你授意他们哪里来这个胆子?入夜不食,我们自家姑娘还在这儿养胎呢以后夜里若是给姑娘生了火,在客人面前你要我拿什么脸子去见!莫不是你一个贱妾,还敢看不上人家卫夫人夫家被削了爵,现在是平民之身?我告诉你,再怎么样人家也是公爵之女,你个贱妾去给她提鞋她都不要!” 廖月兮果然更生气了:“嫂嫂,葭娘还没用晚膳?” 徐氏掩面道:“姑娘,妾身是没脸见人了!信得过这个贱妾,才把事情交给她去做。没成想她的胆子大成这样,连饭都不给客人用!还让人家一个妇道人家,大半夜的自己遣了人上街去给她买吃!若不是闹出来了,这事儿妾身还不知道,明儿就是被人戳断了脊梁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张美玉突然发现自己从前都小瞧了徐氏…… 这一下惊恐如潮水般袭来,她惶然道:“我要见大人,我要见大人!” 廖月兮冷冷地道:“这可轮不到你说话。嫂嫂,葭娘的气魄,月儿一直心驰神往。何况当年在上京城中,葭娘对月儿还有大恩!这种没脸没皮的贱妾,在府里呆了,对哥哥可没有什么好处!我听说她是大哥用五十两银子买来的。等天亮了不如就发配出去。五十两,我来还大哥就是了!” 徐氏忙道:“姑娘这说的是哪里的话。大半夜的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是谁惊扰了你休息?” 廖月兮看了已经浑身瘫软如泥的张美玉一眼,厌恶的神情溢于言表,道:“之前听到动静,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才想来嫂嫂这里问问。现在才知道竟然是葭娘远来做客,竟然还饿着肚子!” 等到张美玉被人拖走,廖月兮又和徐氏说了几句话,便也走了。 徐氏便擦了擦眼泪,站了起来。望着空荡荡的大门,颦眉不语。 身边的大丫鬟翠色不禁道:“夫人去了心腹大患。还担心什么呢?” 徐氏道:“姑娘是个聪明人,哪儿能什么都看不出来?今儿她卖了咱们一个顺水人情,咱们当然也得还她点东西才是。” 若不是有廖月兮在这儿,恐怕张美玉在廖夏威面前,还有一顿闹。廖夏威宠爱这个小妹。在meimei面前,断不会大声一句。也正是因为廖月兮夹在中间。卖一个妾侍这种小事,他当然也不会过问。徐氏是看着廖月兮长大的,姑嫂情分本来就不一般。现在徐氏是为了廖月兮的身体考量,才会对一个小妾发这么大的火。廖夏威自然是和她站在一边的。 这次是一箭双雕的好事儿。廖月兮也帮着她,内里当然有些姑嫂情义在,但这个小姑子从小就古灵精怪的,恐怕她也有自己的目的。 翠色道:“那。姑娘是已经有想要的东西了?” 徐氏略一思索,道:“大约和卫谢氏有关系。” 翠色道:“要不,奴婢去打听打听,姑娘和这个卫夫人,到底有什么渊源?” 徐氏却道:“咱们的姑娘是个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交情再好。她是刺史府的大姑娘,难道还会照拂不住自己一个旧友?现在这样。恐怕不是一点小女儿私交的事儿了。她应该还有别的什么图谋。” 翠色惊讶地张大了嘴巴:“那姑娘……” 徐氏苦笑,道:“平心而论,她就是要天上的星星,咱们刺史大人也得给她摘下来。可如今却绕到我这里来了,怕就是大人不能给的。咱们静观其变吧。” 实在不行,装傻就是了!反正她做廖家媳妇这么多年,别的没学会,这门技艺却已经是非常娴熟了。 隔日,谢葭早早地起了。廖月兮几乎是掐着点儿来窜门。 “黄夫人!”谢葭刚吃了早饭,有点惊讶,连忙起身相迎。 廖月兮为人是有些冷漠的,这样的态度确实有些过于热络了。 这廖家内院,昨晚还闹了一出大戏。就在刚才,她一边洗漱,身边的人就已经对她说了。谢葭有些意外。那个徐氏,看起来白白胖胖的,又总是笑眯眯的,怎么瞧怎么有些憨态。可是一个小妾,她早不治,晚不治,偏偏掐着这个点儿来治了,一动手就把人给卖了。那么谢葭觉得她就有理由怀疑,这一切都是在她计划之内的。 徐氏就不是个简单的。那么本来就以睿智闻名的廖月兮,怎么可能段数还低了去? 心里这么想着,她面上却带着笑,道:“黄夫人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 廖月兮道:“过几天英娘要来,我们打算一块儿在院子里赏月,想邀请卫夫人一块儿参加。” 谢葭这才想起来,黄英娘的丈夫好像是凉州地界上的一个知府。 虽然是妯娌,但是毕竟有些身份相差。在京城的时候谢葭不觉得什么,但是眼下被削了爵,才发现地位的重要性。现在又连续见识了这姑嫂俩的深浅,她自己也开始有些慎重。 只是不知道这廖月兮,和身份低自己一些的小姑子想出,又是什么样一个情景?是貌合神离,还是确实有几分真心? 这么想着,她便笑着答应了,道:“曾夫人一曲,到今日妾身还不能忘怀。能有再见的机会真是再好不过。” 廖月兮似是十分欣喜,半点也看不出来刺史府昨天晚上出了事,拉了她的手坐下,笑道:“卫夫人肯赏脸就好了。” 谢葭陪她坐了一会儿,她看谢葭的床上摊着一件没做好的衣服,不由得有些奇怪。 “这是卫……公子的衣服?” 谢葭一笑,道:“是啊。没有做完,又舍不得放下,便带过来了。横竖也是打发打发时间罢了。” 廖月兮眼中便有淡淡的怜惜……她本来是高门贵女,当日在船中怒斥登徒子,多么的不可一世……如今卫氏说垮就垮了,她也跟着被流放到此处。连一个小妾厨子都敢不把她放在眼里。 她不禁想到丈夫对自己说的话…… 黄大郎认为,今上既然留下了卫太夫人的爵位,谢家恩宠依旧,卫氏东山再起,指日可待……恐怕不会太久远! 廖月兮是个有见识的女人,当然知道,丈夫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不过眼下,却不是考量这些的时候。她笑道:”瞧葭娘的针线,倒不算娴熟呢!“ 谢葭一怔,然后就发现自己被调侃了,一下子就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