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十三章 天定（下）
这一日，又是逢三六九集日。 快到中午时分，远处不知何故起了争执，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的，外围的人踮起脚尖，伸长这脖子。 本着看热闹的心情，赵文武也走了过去，挤入人群。 原来是鬼见愁与一个买主争吵。 鬼见愁卖的是苦菜，这种苦菜长在山涧水沟边，阴凉之地的蔬菜，吃着微微有些苦涩，在灾荒年月，用水一煮便可以充饥的野菜，如今上了餐桌，成为了一道佳肴。 这个买主，便是当日要赵文武把泥鳅炒了尝一尝，再决定是否买。 赵文武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做鸡蛋的那个男人，如今故技重施，想让鬼见愁也炒一盘，让其尝一尝。 鬼见愁不乐意，正唾沫横飞，数落道：“…别人傻，我不傻，我还不知道你这人，穿着人模狗样，做的却不是人做的事，装着买东西，实际上处骗吃骗喝。” “你讲讲，这镇上还有哪一家的东西你没吃，吃了也就算了，就当做喂狗了，但是狗还会摇两下尾巴，你呢，吃了还嫌腥臭…” 鸡蛋被羞的面红耳赤，道：“你—你这妇人，不炒就不炒，怎么出口伤人。” 见鸡蛋败下阵来，鬼见愁更是意气风发，道：“怎么说到你的痛处了，担不起了是吧，那也自作自受，死了也活该。” 围观的人也是叽叽喳喳，有的说吃了他的西瓜，有的说嗑了他的红瓜子，有的说吃了他家的鹅蛋… 赵文武吓了一跳，这人真是一个吃货，怎么什么都吃。 心神一动，忽然记起初中一校友，每当遇到赶集日子，不吃午饭饿着肚皮，挨家挨户问水果可不可以尝一尝，混个肚大腰圆才回来上课，直到一个瓜农找上学校，事情这才败露。 莫非正如鬼见愁所言，此人真是个招摇撞骗，骗吃骗喝的？ 看他衣冠楚楚，提着一个真皮包，头发修剪的整整齐齐，胡子刮的干干净净，浑身上下毫无埋汰之相，一眼看上去像是一个社会精英，事业有成的人士。 凭借这身装扮，若鸡蛋去骗吃骗喝，完全可去骗那些达官贵人，何必骗镇里这些乡里人三瓜两枣的，还不够丢人的。 其中莫非另有蹊跷？ 此时，几个热血的青年好事者，伸胳膊扎袖子，把鸡蛋团团围住了。 “送他到派出所去。” “派出所也不管事，打一顿算了。” “有怨抱怨，有仇的报仇。” 这下有如火上浇油，几人推搡着鸡蛋，把他推得跌跌撞撞，左脸颧骨那块不知是谁趁乱打了一拳，立刻高高肿了起来。 推得最凶的人可不是炮仗？ 名字叫做胡大宝，外号炮仗，意思是一点就着，他脑袋是一根筋，禁不起激，偏生长得虎背熊腰，孔武有力。 鸡蛋长得斯斯文文的，弱不禁风的样子，禁得起他几下推的。 赵文武连忙从后面抱住他的腰。 胡大宝骂道：“谁他妈抱我！” 张开簸箕大的手，就要给后面的人一下，赵文武早知早觉似得侧头避过。 胡大宝这时才看清是赵文武道：“赵哥，怎么是你，对不起啊。” 赵文武道：“他吃了你家的牛rou，没有给钱吗？” 胡大宝道：“他敢！” 赵文武道：“又不管你什么事，你来填什么乱。” 胡大宝挠挠脑袋，说道：“我这样的身板都不吃霸王餐，他这样的小身板凭什么。” 赵文武哭笑不得，道：“就因为这个？” 水鸟道：“赵文武你怎么不上去。” 赵文武劝阻道：“算了，算了，一点小事，何必吵吵闹闹的，若是伤筋动骨，那就不好了。” 大鹏道：“赵文武你有没有卵子，被人家骗了，还替人家求情。” 水鸟道：“他就是个孬种，跟他老子一样，屁都打不出一个。” 两人听到小鹤说起赵文武每日能够抓到十几斤的泥鳅，似乎把附近的鱼都要抓光似得，让他们这样靠捕鱼打猎的人情何以堪，早就嫉妒的不得了，不知不觉语气就不善了。 胡大宝眼似铜铃，吼道：“你他妈的，再给老子说一句的。”胡大宝可是有名的狗脸，翻脸就无情的，连jiejie被他拿着鸟枪追了出去，从此再也不让进门。 两人悻悻住嘴，再不敢吱声。 真怕这个浑人，那可是六亲不认的家伙，若是急眼了，拿起刀就砍人的。 胡大宝也是个妙人，天不怕地不怕，最服气赵文武，说镇上第一个考上重点本科的人，那就是过去的文状元，但是又顾念父母不去读的人，那就绝无仅有了。 有了赵文武这一插曲，激奋的人群稍微冷静了点，毕竟只是骗吃骗喝了点，没有多大的损失，若是把人家打坏了，一旦有个三长两短，那就事情麻烦了。 “乡亲们，乡亲们，听我一言，听我一言。”鸡蛋此时才有机会辩解。“这几天实在不好意思，白吃了你们的东西，在这里我向大家道歉。但我不是骗子，我这是有目的。”鸡蛋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众人一看。 一个一个好奇凑过脑袋看过，名片上是寇公馆大酒店，经理，曹云金。 众人被这头衔吓了一跳，一下子鸦雀无声了。 寇公馆是县里新建起来的五星级大酒店，据说投资了好几亿，吃一顿好几万，住一宿好几千。 尤其是总统套房，衣食起居所用的器具，俱都是金银器。 众人眼中的骗吃骗喝的骗子，竟然是声名显赫酒店的总经理，一时天上人间，难以让人接受。 鸡蛋道：“寇公楼大酒店成立之初，在餐饮部便有着一项计划，有志打造成一张城市品牌。那就是咱们吃什么，客人就吃什么。简单地讲，餐饮部所需要的食材，要从你们手中采购。” 什么城市品牌，大家听得云里雾里，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可是酒店所需要的菜蔬，要从大家这里进购，还是听得明白了。 众人将信将疑，大酒店所需的食材俱都是山珍海味，穿山甲，大闸蟹，银耳燕窝什么的，何曾要他们这些乡里老农种的作物。 不过也被勾起了兴趣，且听他如何说。 鸡蛋继续道：“咱们县人杰地灵，物产丰富，可是我初到贵县，两眼抹黑，也不知究竟有哪些。因此想着考察了解一下，本待在考察几日，才公布最终结果，但是大家太热情了，稍不留心，脸上就被亲了一下，现在还火辣辣的。” 刚才还剑拔弩张，喊打喊杀的，此时众人一段和气，嘿嘿直笑。 这下众人有些明悟了，多半是这个叫做曹云金的总经理，下到各个镇里品尝各种食物，为的是找出最好的食材，从而进行采购。 大家误认为是个无量的骗子，实际是为了考察。 “这也算不了解民情，我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也怪不得大家。明天广邀大家莅临酒店，相聚一次吃个便餐，一来算是这些日子的叨扰，算作赔礼道歉，二来咱们搞个农产品洽谈会。” 他把名片发了出去，却也不是人人都有的，赵文武仔细看了，总共发出了六七张，自己也收到一张。 有心人一看便明了，俱都是曹云金品尝过，而且是自产自销的那种老农。 不过也有例外，胡大宝这个宰牛的，竟然也收到了名片，喜不自胜似得，咧嘴呵呵直笑。 这时，鬼见愁大声叫道：“千万不要信他，他就是一个骗子。” “骗你妈。”他男人啪的一声给了她一嘴巴，道：“天下的人都是骗子，就你不是骗子。把天下的人都得罪光了，你才安心去死。！” 今年跟着别人种了一亩苦菜公，眼见家中经济大有起色，等着把池塘中的鱼一卖。 自家的房子便可以装修了，没有窗户的补上，外墙贴上瓷砖。 结果，自家妇人专门做些得罪人的事情，别人打鱼就让人家打呗，又没在自家的鱼塘，粗言秽语尚且罢了，还放狗咬人，结果人家邪术一弄，鱼死了个七七八八。 眼见获得名片的人，喜笑颜开，酒店看上了自家的苦菜，却被婆娘的毒舌搅飞了，以前还能忍气吞声，如今实在是忍无可忍。 一向懦弱无能的丈夫打她，鬼见愁一下被打蒙了，等醒悟过来之后，歇底斯里叫骂道：“你打我，你居然打我，你这枪打的，我不跟你过了。” 张牙舞爪，便要去挠她男人的脸，瘦个子挥左手挡开，右手一巴掌打在她脸上，道：“不过正好，我还多活几年。” 女人哪是男人的敌手，鬼见愁打不着丈夫，哇地一声大哭，“我还是死了算了。” 夫妻吵架，要死要活的，镇上比比都是人，却无一人来相劝，都背对他们，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人缘已差到这种地步。 瘦个子心中悲凉，气不打一处来，厉声道：“要死趁早，家里有农药，找个没人的地方喝去，省得没地方埋。” 丈夫如此恶毒的话，生平第一次，天下虽大却无她容身之地，鬼见愁再也哭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