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红粉已成灰
季府花厅。 季子楚从素素手中接过书信,只见信封套上写着‘致季郎亲启’,心中有些雀跃,在素素的示意下,忙拆开书信一看,只见书信的内容写着: 奴家本名胡媚安,祖籍为江浙人氏,六月前为歹人所骗,不幸堕入烟花罗网之中,如今又遭逢家难,mama被驱逐出镜,可怜奴家一柔弱女子,独手支撑着这七零八落,摇摇欲坠的门面,偏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有恶霸张员外不顾廉耻,贪yin好欲,专以虐待女人为乐,那日他在街上瞥见奴家一眼,竟陡然升起不良之心,隔日便派人来游说妄想要奴家做他的妻妾,奴家乃知他的恶名,执意不从,岂知他非但不肯罢休,还贿赂官府要治奴家一个莫须有之罪,以此威逼奴家就范。古语有云:民不与官斗。奴家经再三思考,决定走为上策,但自谓柔弱孤女,无法独自一人前行,幸得季郎垂怜,奴家亦钟情于季郎许久,若是季郎不弃,奴家愿侍箕帚。此乃奴家终身之愿,万望季郎莫辜负奴家一片心意。”再看底下,又见几行端丽小楷: “为避人耳目,明夜亥时,请季郎前往城郊一里外的空宅赴约,奴家愿与君共效鸾凤之欢,并趁此商量详细对策。为防书信落于他人之手,导致事情曝露,所以详细地址不便写在书信之上,若是季郎有心,不妨向素素仔细询问,她乃奴家心腹之人,季郎无需对她有所见疑。” 季子楚一字不落地将书信的内容看完,内心久久难平,未料莺娘竟然钟情他如此之久…… 季子楚本就缺乏见识,此刻被美色与甜言蜜语迷了心窍,便更加没了辨别是非曲直的能力。 “这果是莺姑娘写与我的?”季子楚痴痴怔怔地问。 素素心里偷笑,却佯装严肃道:“季公子,这事还能有假?依我家姑娘的意思,季公子名义上虽是季老爷之子,然说到底终究是外姓,他难道真的愿意将万贯家财交付与你,且不说这个,季老爷年纪虽大,身体仍是十分健朗,身旁妻妾又众多,保不齐哪天上天眷顾,真让他老来得子,届时可还有季公子的容身之地?再者说,季公子原也是家中的一棵独苗,难道不想恢复本姓,延续自家的香火?而我家姑娘不缺钱财,只缺一位姑爷哩。” 季子楚显然被戳中了心思,脸上乍红乍白好不精彩。 他那义父平日里防贼似的防着他,生怕他抢走他一分钱,这种日子他早已经过够了,若是真如素素所说的这般,他既是得了人又得了财,这中好事又何乐而不为么?思及此,他那斯文俊秀的脸上闪烁出一种贪婪无餍的色彩。 素素见他此副嘴脸,不由地心生恶寒,暗忖人性果然可怕。 素素捧着一包银两,满心欢喜地回去交差,刚步上楼阁,便见着莺娘正倚门凝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素素连忙将银两藏在身后,嘿嘿一笑,挪身过去,孰不知莺娘早已瞧见她的小动作,削葱玉手一伸,笑着示意她将银两拿出来。 素素小嘴一撇,心不甘情不愿地将那包银两递了过去,而后跟着莺娘进了卧室。 莺娘不过将荷包打开瞅了眼,仍将它扔回了素素手中,没好气道:“不过这么点银两,便把你乐成这样。” “还不是因为你……”素素心中嘀咕道。 “事情办得如何?”莺娘问。 “放心吧,那季公子一看完信便痴迷了,还以为自己身处梦中呢,不过姑娘,我看他那样百分之百是着了姑娘你的道,你为何非要让我再说出那番利害话呢?”素素疑惑道。 莺娘耐性地解释道:“你不知那季子楚虽然好色成痴,却生性懦弱,时刻担心失去目前的保障,若不给他下点重药,只怕会有万一哩。” “哦……原来如此。”素素仍是没大懂…… 冷月寂寂,阴风飕飕。 季子楚离开城后,行了起码一里之地,眼见前方的幽径愈加曲折,林树也愈密愈多,一时遮挡住了天上那一轮冷月,只偶尔遗下几点苍凉的月光,却还未曾见到莺娘所说的宅子。 季子楚不由心急起来,林子里忽地响起几声夜枭凄叫,猛然间令人毛发森耸,遍体生寒,又是一阵寒风起,将季子楚手中灯笼的灯火吹得昏昏欲灭。 季子楚心惊rou跳,不敢再前行。内心刚在为要不要返回而犹豫不决,便见前方不远之地隐隐有灯火闪现,内心一喜,想着必定是莺娘所说的宅子了,赶紧往前走去,却见沿路多了许多坟头,周围一发阴冷寒凉,季子楚一心只想着莺娘,也顾不得许多。 上了一土坡,眼前果是一座宅子,四周以竹为篱,形成一小院,篱笆上缠满了蔷薇,里面的屋子乃青瓦白泥墙构建而成,在冷月的辉映下,寒光凛冽,季子楚轻轻推开院门,只见院中寂寞无人,屋内一扇纸窗映着昏黄的烛火,正是这烛火将他引领过来的。 屋门半掩,他急忙整衣整冠,蹑足而进,又径自往内室走去,一掀门帘,一股令人心生荡漾的异香窜入鼻腔中,只见床上搭伏着个女子,身上盖着大红被子,香肩微露,背对着他,在薄薄一层床幔地掩映下,越多了抹神秘勾人的色彩。 “莺姑娘,我来了……”季子楚直勾勾地盯着床上的人。 那女子缓缓从床幔伸出一条玉藕似的手臂,纤指一勾,柔柔媚媚道:“既然来了,怎么不过来?过来啊……” 季子楚听着那莺歌燕语,一时心眩神昏,痴痴地走上前,心窝不住地乱跳,才钻进床幔便迫不及待的要去偎抱那女子。 那女子背对着他,格格发笑,幽幽嗔道:“公子如此猴急作甚?” “你我今夜终于能成夫妻了。”季子楚欣喜道。 一阵晚风起,猛地将窗子吹开,窗外一丛翠竹被风吹得飕飕作响,月影凄迷,室内唯一一盏灯被风吹得摇闪欲灭。 季子楚透过女子头与肩之间的空隙往床壁上看去,只见床壁上照出一道身影来,束发戴冠,肩膀宽大,却是自己。 季子楚乍看之下不觉有什么,然仔细想想,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之处,忽地,他瞪直了眼睛,死死地望着自己那影子,又低下头看了完女子的后脑勺,只觉得一股冷风从脚底一直凉透头顶。 他猛地放开女子,想要滚下床,却被那女子倏地抓住了衣领。 那女子仍是背对着他,季子楚胆战心惊地望着那被扭转成怪异姿势的手,终于忍不住惊叫出声:“鬼啊!” 那女子笑得愈加开怀,只是那笑声却不知发自何处,她缓缓回过头,一双幽深的大眼……不,不是眼,仅是眼眶,里面漆黑一片,像个噬人的无底窟窿,那窟窿中还汩汩流出血水,简直触目惊心。 “今夜我就与你做一对夫妻罢,奴一人在这里好寂寞,真的好寂寞……”她惨森森地说道,那眼眶中的血水登时喷薄而出。 季子楚见此状,吓得心胆俱裂,眼泪鼻涕哗哗直流,哭着叫喊:“你莫要过来!”随手抄起床边的椅子,劈头打下。 那椅子登时砸成唏巴烂,那女子却一点事也无,她哀叹了口气,以一种凄凉的口气道:“公子,你好狠地心,做不成夫妻也不必打人啊……”说罢双手抻长,猛地抓住季子楚地肩头,厉声道:“既然打都打了,那我们现在立马做夫妻吧!” 季子楚吓的大叫一声,轰然倒地,晕死了过去…… 那女子愣住,随即格格笑了起来,忽又摇身一变,竟变作了一貌美女子,只不过身子飘飘忽忽地,仿佛未曾站在地上。 “真不经吓。哪个要和你做夫妻,也不看看本小姐是谁……”那女子踢了踢地上似是死了过去的人,一努嘴,不满道。 吟月阁。 “姑娘,你怎么认识那路人士?”素素躺于榻上边啃着鸡腿,边问道。 莺娘歪躺榻的另一边,往手指甲上染上红艳的丹蔻,嘴边还哼唱着曲儿: “自别后,杳无音信,罗帕儿止不住腮边泪,香消玉减因谁害,废寝忘食为着谁来,你个狠心的薄情郎把奴家的柔肠来绞碎……” 闻言一顿,心中有些郁闷,道:“不过想要借她的家当一用,谁知她竟不肯借……于是……嗯,反正就是不打不相识,你莫要过问太多了。” “借家当?”素素不解。突然,她猛地从榻上坐起,捂着嘴不可思议道:“姑娘,你竟然想要掘人家……” 莺娘脸色一僵,连忙阻止:“住口。”不自然道:“什么掘……那是借……” 素素觉得自己莫名地扳回一局,内心乐个不行,却佯装正经道:“借就借吧……那么,姑娘,你之前那些钱财都是靠借来的?” “……” *** 沈怀钰披着轻裘,靠于椅背上,半阖着眼,剑眉微微皱起。 他面前的书案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堆书札和书籍,还有文房四宝,件件精良且十分讲究,靠墙的书架上更是堆满书籍,除了四书五经,诸子百家等,还有一些鬼怪志异,野史密闻等杂书,沈怀钰并不像那些迂腐的读书人士一般将这些书视作引人入歧途的邪书。闲来无聊之时,他也会稍稍翻看那些杂书,聊以充趣。 夜风透过窗隙吹进,将书案上点着的明灯吹得摇摆不定,又在雕镂精细雅致的屏风上落下摇曳生姿的光影,香炉上袅袅吐着龙涎香烟,令人昏昏欲睡。 林立站立于沈怀钰面前不远之处正向他汇报着要务,时不时地抬起头看向前面的人,神色纠结,不大确定他的主子是否在认真地听…… “继续说……”沈怀钰忽地睁开了那双深沉得如同一汪寒潭的眸子,那眸中只见锋芒,却不见丝毫地疲惫与睡意。 林立一怔,内心不由一阵感叹,他在沈怀钰身边侍候了这么多年始终会被他表现出来的悠闲无谓的样子所迷惑,也不知是他家大人故意为之,还是天性本是如此。 林立继续道:“那三百万两银子卑职已经照大人的吩咐交与秦飞龙,令他分运河北、山南、陇右等州的布政司库内,给那三个州刺史的密札也交由展冀,严华,燕大三人负责,他们今晨已然出发,相信日夜兼程,马不停蹄的话,不出三日,密札便能送达。” “嗯。”沈怀钰点了点头,神色恢复懒散之状,又无聊地拿起银簪,拨弄油灯上的灯芯,只听得‘噼啪’一声,芯上猛地结了个灯花,室内顿时亮堂不少,沈怀钰嘴角浮起一丝浅淡地笑。 “回禀大人,此外再无其他事了。”林立眼观鼻,鼻观心道。 “嗯,你先下去罢。”沈怀钰一挥手随意道,忽地想起什么,抬眸瞥了林立一眼,唤住他。 “大人还有何吩咐?” 沈怀钰沉吟一小会儿,将银簪放下,手半握成拳抵于唇上,佯装轻咳,而后状似无意地问:“上次我嘱咐你多加留意花月楼那边的动静,你留意得如何了?” 林立略一犹豫,试探性地问:“大人是想问莺姑娘最近的状况罢?”他有些不解,既是关心何不直说呢,他家大人何时变得如此拐弯抹角了? 记得大人当时不过随口一提,似乎也没怎么看重此事,之后大人又一直忙于朝廷之事,也没那闲空过问起那些莺莺燕燕之事,他还以为大人早忘了呢!幸好他还留了一心眼,在公务繁忙之际仍去探听了关于那莺姑娘的相关消息,不然今日只怕要被大人追究一个办事不利的罪责呢,只因大人此刻的神色虽然随意无谓,细究之下,却怎么看都有种欲盖弥彰的暧昧色彩在里面呢…… 沈怀钰闻言,清俊出尘的脸上蓦然浮起一抹十分可疑地色彩,在这寂静明亮的书房中变得愈加明显,他不满地睨了林立一眼,却也未置否定,鼻子里轻嗯一声,示意他可以继续说下去…… 林立大异,心中暗自忖度,大人这般情态,绝对是心中有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