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对酒当歌
唐放命人备下酒菜,师兄弟两个开怀痛饮了一回,酒至酣处,陈诚口无遮拦,什么话都说。唐放酒量大,怎么喝,也似是越喝越清醒,唐放见陈诚有些醉了,起身离席,向秦风交代了一些事情。秦风转身离去,唐放看了会儿满天的星斗,这才折身回屋去。 “师兄,来,喝,今晚不醉不休。” 陈诚见唐放回来,端起酒杯,一仰脖子,喝个干净,然后筷子轻击杯盏,唱起了《将进酒》。声音苍凉低缓,没有豪迈不羁,却似唱出了一世寂寞凄凉意。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唐放心底,也不觉为之一动,油然升起一阵热诚。 “师兄你觉得,唱得如何?” 陈诚望着唐放,目光里透着深意。 “唱得好!”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唐放是打心底里觉得好。 陈诚却苦笑起来。唐放不解其意。 陈诚道:“哪有师兄你唱得好呐!” 陈诚这是分明话中有话。 唐放笑道:“此话怎讲?” “师兄,说句心里话,其实,这阁中,可不止宋飞一个人对你心怀不满。” 陈诚不答,把话题岔了开去。 唐放道:“我知道。” 唐放当然知道。陈诚不说,他也知道。高处不胜寒呐。唐放话音透着无限的寂寞,透着无限的凄凉。 “你知道?” “对,我知道。” 陈诚沉默了。他这个师兄,并不像平日里看起来那样糊涂,憨直跟愚钝。他对很多事情,看得很清楚,只是不戳破。唐放心底洞亮,许多人不服他,其实妒忌的,还是他所在的这个位置。 “师兄,你到底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陈诚沉默一阵,喝了杯酒,又开始说话了。 “师弟,该你知道的,我不会瞒着。不该你知道的,最好是莫问。” “师兄,你把我当贼一样防着,”陈诚指着心窝子道,“我这里,寒呐!” 唐放默然,对陈诚的指责,他无话可说。他的心底,又何尝好受? 陈诚接着问道:“师兄,方才你跟秦风,交代了什么事情?” 唐放道:“陈师伯今晚回来,我让他到山下去接应。” “陈师伯回来了?” 陈诚似乎对此感到很惊讶。 唐放道:“回来了。” 陈诚低头沉思,又连着喝了一杯闷酒,才抬起头来,唐放的目光,正好与他相对,他欲言又止。 唐放道:“师弟,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一点回去休息。再喝,你就醉了。” “是啊,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陈诚带着几分意犹未尽的意思,话里不知所云,望着唐放,似笑非笑。唐放心底也觉得奇怪,总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但他又不愿去相信。 “还有一事,我不明白,还得请教师兄你。” 陈诚都走到门外了,忽然停住,转过身来。 “何事?” 唐放跟着踱出门外,夜空里星光灿烂,他却看不太清楚陈诚面上的神情。 “山下的官兵,他们不打,那是害怕,是恐惧,知道敌不过。可我们自己呢,甘愿被困在这里,却是为何?” 在陈诚眼底,目下唐放的所为,无疑一直是在做缩头乌龟,从葵城战败,交出令牌,到此时退守天音阁,这一路下来,步步退让,简直是丢尽了天音阁的颜面。他是忍了又忍,没把话说得露骨难听。 “这我已说过,”唐放一字一顿地道,“不打,是为了避免矛盾激化,更是为了天音阁的安危。” “毫无道理。”陈诚嘲弄地笑笑,道,“我们完全可以在一天之内,把围在峰下的军队扫除殆尽,杀鸡儆猴,让朝廷和武林人士都知道,我天音阁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陈诚越说越神情激昂。唐放知道,不止是陈诚一个人做如是想。 “陈师弟,你何不冷静下来,仔细想一想?”唐放道,“事情要是这样简单,那就好了。现在,不知多少人暗处虎视眈眈地盯着天音阁......非我故做危言,事情牵涉广远,此时情况,牵一发而动全身,哪里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朝廷的军队,你杀了一拨,还会有下一拨,你再杀,还会有更多的人来。我们根本耗不起。再说,一旦战火真的烧起来,真要杀红了眼,敌人在山下放一把火,我们如何应付?这样相安无事最好,其他事,等阁主回来,再做定夺。” “好!那就等着吧。” 陈诚摇摇晃晃地走了,走到很远了,回头看唐放还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他又撂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师兄,如果我足够年轻,我会想尽办法,不择手段,杀了你,取而代之。你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但你的武功,不足以抵挡你所处的这个位置必然伴随的危险。” 陈诚说罢,一声长啸,施展开轻功,几个起落,隐身黑暗里消失不见了。陈诚这话,在唐放心底搅起一阵波澜。这算是在警告,在提醒,在暗示他么?甚或仅是酒后一时的感概? 四下是黑沉沉的夜,星光是如此黯淡。年轻时候仗剑江湖,豪饮之际,畅谈天下,总是万丈豪情,惺惺相惜的朋友、肝胆相照的知交,也是有的,现在老境颓唐,梦想褪色,友朋零落,处处要防着的,却是人心。唐放心底涌起无限落寞跟感慨。他为之倾尽一生心血的这个天音阁里,不知多少人暗地里诅咒着他,想看他栽跟斗,甚至在盼着他死去...... 唐放又自酌自饮一阵,这才沉沉睡去。他这卧云轩里,除却几个负责照顾他生活起居的仆人丫鬟,就只他一个人了。自打来到天音阁,他就一直独居。他像一个与过去彻底隔绝了的人,不会听见他说起,也没见着他会去怀念。 唐放急切盼着罗孽能够早日回来,但罗孽能不能回来,这其实是非常渺茫的事。毕竟,罗孽已经被朝廷,还有无数觊觎七叶雪莲的武林人士盯上了,他处在杀戮与风暴的中心,即便回来,他身后跟着来的,必将是残酷恐怖的杀戮和血腥,只是,唐放不愿相信罢了。他心底的渺无希望的等待和延迟,实为掩耳盗铃式的自欺跟自我安慰。 唐放已在考虑要不要推举宋飞做阁主了。他不喜欢宋飞,可宋飞毕竟是天音阁年轻一代中,最出类拔萃,最具才华、谋略与能力的姣姣者,虽其气魄、格局与度量是狭小了点,但或许能够给天音阁带来些许转机与希望。上次跟陈诚商讨,让不让宋飞进阁主修习室之时,唐放就已开始在心底考虑这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