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冰与火
秦州城。 齐天鹤有些不安,此刻刚好入夜,南方的秦州城在初冬只有很稀薄的霜,多在夜间。秦州城没有宵禁故而夜里向来热闹。而秦淮桥也在不久竣工。此时的秦州城,最当是繁华之时。 但即便秦州城的夜晚热闹非凡,齐天鹤也觉得多了不少人。他作为不久前步入了九叶境界的高手,江湖中的鹤王,很清楚的感知到来了数十名武者。这些人他未曾见过,但这些人的扮相他是知道的,红色僧袍红色高冠乃是九大派中唯一一个几乎与其他所有门派毫无交集的门派。 秦州城的夜晚总是会有很多昊天教的人游走,不知道在密谋或者计划着什么,尤其是战争期间。而齐天鹤作为齐家家主,也有着一定的谋断,他前不久让兄长齐麟牙离开秦州城去了霜川支援大将军项武。 只是刀鬼前脚刚走,昊天教的人随后便大量涌入。这不得不让齐天鹤不安,昊天教这些年一直是只在西域传教,很少步入中土,而且即便传教也绝对不是派来这么多的高手前来。齐天鹤最终选择了观望,秦州城歌舞升平一片祥和,作为帝国中心的城市,秦州城除却齐家以及之前的龙王,没有被任何大势力占据,在齐天鹤看来,即便是昊天教也没有这个能力。 秦州城的地理位置乃是帝国的腹腰,齐家因为已经在秦州城很长时间,故而算是秦州城的东道主,而齐家一直是以武林世家自居,未曾开宗立派,原因与九大派始终未曾进入秦州城的原因一样。九大派这些年即便试着扩增势力也很少考虑秦州城,因为任谁也不想自己的势力被其余各个势力团团围住。故而齐家虽然不断壮大,但离九大派始终有着很大的差距,因为看似祥和的江湖实际上争斗不休,而因为这些争斗,齐家始终不敢越过某道分水岭。 昊天教在帝国最西边的城市,并不算一个多古老的教派,九大派中成立时间最晚的门派有两个,一个是百年前建立的铁狮教,另一个则是距今只有五十年历史的昊天教。昊天教虽然成立时间很短,但其作为武林势力的同时,也以宗教自居,让民众信奉昊天,认为掌管火的昊天乃是万物起源,这世间一旦没有了火,就将极速的步入衰亡。 弘城作为帝国包括前朝楚国最西边的城市,文化差异与中原城市差异极大。武道的传承在西域也极为落后,尽管夏川绿荫王庭里也有不少高手,但不管是王庭,北域,乃至南蛮,这些地方的武者即便加起来也远远不如中原武者多。 但昊天教能够迅速跃升至九大派这种层级的教派却也没有半分侥幸。四名昊天教祭祀皆是九叶境界,而昊天掌教的实力必然在九叶巅峰境界乃至更高。而九叶境界能有的聚气凝形的手段在普通百姓们看来,便是真正的神通。 尤其是昊天掌法以内劲控制火炎的手段,使得西域百姓们对昊天教的人极其敬畏,凭借着强大的武力和宗教文化的双重入侵,西域的百姓们在短短几十年间便开始信奉昊天,在弘城几乎半数的百姓是昊天教信徒,而余下的半数,尽管未曾入教,也对昊天教保持着绝对的敬畏。 这世间有一种东西的确是能让被王权统治的百姓们不再畏惧军权,这便是神权主义。尤其是掌握了武力的神权主义。 当昊天教让信徒们明白了昊天的强大之后,相对的,民众们对帝国王权的遵从与畏惧就淡化了很多。因此弘城成了帝国控制力度最低的城市,帝国并非不知晓,只是他们低估了宗教文化的影响力,当一种宗教文化成了当地百姓的信仰时,再想要抹去就变得非常困难。 战争将即,帝国对万藏部落的战力没有低估,但也一直认为万藏部落的威胁远远不如铁黎人,加上有黄昏沙漠阻隔,这场战斗本是胜算极大,但帝国依旧坚持派半数兵力前往弘城的原因便是因为帝国担心弘城会内部生变。 而今大战已至,帝国人却并未知晓在帝国腹腰的位置里,来了一些昊天教的人,武林势力们同样不曾知晓。这些昊天教的人不多。三十多人,他们遍布在了整个秦州城民众们最密集的地方,似乎是传道,其余的,也无从得知。 齐天鹤这些天观察下来,发现这些昊天教高手们很低调,什么也不做,他们只是随意的游走在秦州城,与秦州城百姓的交谈也极为和谐友好。若非这群人实力太强,齐天鹤都会以为他们是来传教布道的。 齐天鹤没有发现异常,他胆子有些小,也不敢主动去查证什么。 秦州城的青楼酒楼无数,到了冬天也弥漫着脂粉味儿,这座城市曾经因为大雨险些毁于一旦,但因为地理位置以及帝国的重视,秦州城在几年间慢慢的恢复,自龙王走后秦州城变得更加繁荣,便是怀柳街这样的贫瘠的地区也能吸引大量游客,加之地处南方,今年的冬日漫长,来的游客虽不及夏季,但依然不少。 这样的一座城市充满了机遇。齐天鹤一直在庆幸,庆幸齐家位于这么一个位置,尽管处于所有强大势力的环绕中,却同样能成为制约各个势力的关键。 秦州城对于帝国来说亦是一个重要的位置,若非十二年前的那场大雨加上截海坝开闸造成的灾难性的水患,秦州城甚至可以作为第二都城。 所以这样的城市,自然经不起再次遭遇灾难。那场灾难来自于魔宗宗主宸玲的雨罚之术,乃是一门极其强大的禁术。也因为那场大雨,秦州城的百姓们可谓望雨生畏。宸玲本人亦是一直在自责。 而秦州城向来是个多雨的城市。齐天鹤望着漆黑的夜空,忽然想到了这些,关于齐家,关于昊天教,关于帝国,关于那场大雨。而今他发现,秦州城似乎很久没有下雨了。 久的有些不正常。 …… 秦州城内流露出的一丝古怪,终究未能让齐天鹤察觉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而古怪的事情,也在另一个城市里发生。 弘城作为西域里的城市,商贸往来极多,昔年富商钱贯北的商队便经常出入弘城,带足了水粮穿越沙漠与万藏部落做生意。 文明落后的万藏部落一直以来都很喜欢帝国的商品。而帝国人对于草原上的产物也一向觉得新鲜。弘城最大的特点便是作为一个贸易中心,两国人经常在弘城购买彼此需要的物品。 当然,这里的商品摊位多是本地人在卖,价格大多不便宜,而且数量不多,如果想要发财,最好的办法便是深入沙漠到达绿荫,能用极其便宜的价格大量收购万藏部落的产物同时也大量交易帝国的货物。 钱贯北当年便是做这样的生意,也因此险些渴死在黄昏沙漠里,最终因为一间奇怪的客栈而得以活命,事后钱贯北虽然依旧会出入弘城,但大多也只是做些小生意,不会再经过那片沙漠,遵循那奇怪客栈老板的话,钱贯北也不再将帝国的东西流入万藏部落。 钱贯北此刻就在弘城,一家客栈内,西域的人大多喜欢将牲畜整只整只的吃,故而食物大多用烤,烤到rou香溢出再撒上香料倒也别有一番滋味。这也能体现西域人以及狼族人的豪迈性情。便连这边的酒都要比中原的酒更烈一些。 钱贯北喜欢这样的酒菜,毕竟虽然他不再做狼族人的生意,但弘城却还是有很多机遇。早些年间购来的万藏部落的兽骨制品,在弘城里也很好卖。 钱贯北虽然适应这里,有些人却不适应。钱贯北身后的一桌有三人,他只是瞄了一眼,觉得其中一个年轻人的背影很熟。另外两个人一人穿的如同进京赶考的秀才,长得眉清目秀斯斯文文,一人腰间有把大得夸长的菜刀,长得五大三粗浓眉大眼。 西域里人很杂,但钱贯北目光扫完整间酒楼,还是觉得身后这一桌最扎眼,他也不知道为何,感觉莫名的熟悉,最终摇了摇头,想来是做生意久了,容易看混了眼。 钱贯北身后这桌的三人,便是客栈三人。 掌柜,书生,厨子。 此时极不适应酒菜的乃是书生和掌柜。确切说他们只是喝不惯这马奶酒的酸辣。但三人的话题却并不在这上面。 “掌柜的,说起来宸宗主与你告别前,曾说要来西域弘城,调查昊天教,你如今就在弘城,能否联系上她?”书生问道。 掌柜摇头说道:“她只说有缘自会再遇,并没有留下传信方式。先生莫非是有事情?” 书生点头说道:“弘城有些怪。” 厨子问道:“哪里怪了。” 书生说道:“太平静了。” “这他娘的也叫怪?”厨子不解。 “李念云都接到了项武的传信,便说明战事已经开始,这是必然发生的战争。弘城是西域边塞,帝国虽然与万藏部落一直处于半敌对,但这些年未曾开战过。可如今忽然调来了十万大军以及神兵绝将营将领三名以及一名帝星将,而城内却比往日还平静,这还不怪么?”书生压低了声音。 厨子听闻这话,确实感觉不出弘城像要打仗的样子。 “在一个月前,大军就已经调过来了,虽然最强的帝星将帝月洛尚未赶来,但弘城外十里便是帝国大军连营,弘城内部也安排了三千军力巡逻,这个巡逻力度已经赶得上帝都了。可弘城百姓仿佛毫无察觉。而且万藏部落这么多年没有攻入帝国,便是因为天险黄昏沙漠。可即便冬日里黄昏沙漠没有夏日那般炙热,但要穿越如此长的沙漠后再与帝国军队作战,这本就不是明智之举。” 书生虽然不再是项武的谋士,但在军中策划多年,他作为帝国第一谋士的敏锐不可能因为辞去官职后就消失。 掌柜沉吟片刻说道:“先生的意思是,万藏部落可能找到了攻克沙漠的办法?” 书生说道:“除非有着某种类似于末楼客栈这样的载具,但这种技术别说万藏部落,公输老爷子死后便是帝国也造不出来。” 书生眯着眼睛,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他说道:“弘城乃昊天教之所在,昊天教这些年与狼族人关系如何我不知道,但如果我是万藏部落的首领,我要进攻帝国,最好的办法该是联合昊天教一起,来个敌中做敌,来个前后夹击。” 他不停的用手指轻敲桌子,似乎陷入了沉思,其间伴随这自言自语。 掌柜与厨子对视一眼,不打扰书生,二人继续吃菜。 “过分的平静……便是一种掩藏,他们到底在藏着什么?”书生忽然有些怀念天机阁的情报网。 昊天教这些年来的确让帝国对弘城的控制力度降低不少,但昊天教的动机是否只是单纯布道却不为帝国所知。 他的推断里,万藏部落不会忽略和昊天教合作,假若他是万藏部落的首领,他会想尽办法联系昊天教,而假若他是昊天教的掌教,那么他也不会放任这么一个可以与一国合作的机会。昊天教必然已经有了动作,做出了选择。 但具体的细节,书生无法推断出来。 “看起来,我们得多打听打听了。”掌柜说道。 书生笑了笑,说道:“我们是来找琉璃的,抱歉,是我老毛病发作,这场战争,说到底与我无关。” 掌柜知道书生的过去之后便明白,自己的账房对于帝国的感情其实几近没有,书生投笔从戎留在霜川六年抗衡铁黎人,只是为了还项武的养育之恩。 “先生,你足智多谋,有济世之才。战争会让很多人流离失所,若先生洞悉了万藏部落的意图,若他们的举动会伤及百姓,还请先生告知。” 书生讥讽道:“然后你这个烂好人又要跑去救场?掌柜的,这世间每天都在死人,你能救多少?” 掌柜笑道:“不刻意去救,但若知之而不为,那我这间客栈,就没有生意了。” “好了,我还有问题没想明白,待我想明白了,自然会告诉你。这弘城有些古怪,我们夜里还是回到客栈比较好。”书生说道。 厨子四顾望了望,说道:“你们别说,这弘城的人看起来不光是平静啊,每个人看起来都还有点喜庆。” 掌柜说道:“我也注意到了,莫非是哪家人要结婚?而且该是个大人物。” 来来往往的行人很多,作为战争时期地处西域的城市还能有这么多人已经算是很不平常,而酒楼外几乎每个人身上都带点红,红色衣服也好,红色帽子也好,或者红色的腰饰,红色的头饰,红色的背饰,总之会有其中一样或者几样在行人身上,显得有些喜庆。又仿佛某种标志。 书生忽然感觉到不安。 …… 在推断战争大局的,除却书生,还有言醒。此刻言醒在言府的书房之中,挚友兼护卫的李藏剑也在身旁。 言醒比书生知道的更多,天机阁的情报网遍布整个大陆,在齐天鹤察觉到昊天教已经派了数十名高手来到秦州城后,言醒便知道了这场战争的走向。 他知道那个人喜欢乱,但他没想到那个人会想着要制造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若非如今的天机阁有一半掌握在言醒手中,言醒都感觉到自己要被瞒过去。 天机阁的红玉司是昊天教的一名大祭司。但这些年他未曾见过,蓝玉司乃是玄机剑派的一位高人,这二人的武力或可与李藏剑一战。但从未出手过,是与言醒一般躲在幕后的人,他们只听令于天机阁主。 昊天教的人出现在秦州城,在言醒看来,拥有昊天大祭司的天机阁主,必然与这件事情有关联。 而此刻的弘城最是需要昊天教,却将昊天教的数十名高手全部派遣到了秦州城。 言醒眯着眼睛,他思考时的样子与书生极其相似。 在言醒案前的乃是一张地图,他手中握着笔,在地图的上标注着弘城的位置画了一道斜线,自言自语道: “冰与火的双重侵袭,还真是好手段。” “先生可是有发现。”李藏剑问道。 “帝国已经丢了一座城,弘城没了。”言醒平静的说道。 李藏剑讶然,他虽为一剑客,但跟在言醒身边久了,对国与国的局势也很是熟悉。 “西域弘城不是还未开战么?万藏部落的部队甚至没有穿越沙漠,弘城为何就……” 言醒看着地图,轻声道:“战争有很多种,兵戈乃下策,不战而胜才是上策。” 李藏剑没有再问,言醒却忽然说道:“你对天机阁主,了解多少?” 李藏剑摇了摇头说道:“不及先生,在下与阁主只是交手过一次。” 言醒再问道:“你觉得他有没有可能是昊天掌教?” 李藏剑想了想,说道:“不太可能,千宗万剑流能让在下看清对手体内的气窍回路,昊天掌教成名已久,昊天掌法又是至阳至刚的掌法,与阁主的功法截然不同。” 言醒叹了口气说道:“我真希望他是昊天掌教。” 李藏剑听不懂这句话,言醒也没有解释。 言醒叹气,只是因为未来可能存在的对手会再多一个昊天掌教。如果天机阁主不是昊天掌教,那在言醒看来,值得忌惮的对手便又多了一人。 尽管,现在看来这个天机阁主只是喜欢制造混乱,还并不是他的敌人。 便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鹰啼。李藏剑打开门,发现是来自北域的传信鹰。 “看来北域的第一场战争打响了。”言醒说道。 李藏剑打开传信,信的内容不多,他很快便看完。 “是的,项武大人已经和铁黎国的部队交手了。”李藏剑说道。 “云骑队?”言醒问道。 “并非是云骑队,只是铁黎国的普通部队,对方的主将也并非赫雷兄弟,而是铁黎国第四大将阿克苏。”李藏剑说道。 言醒继续看着地图,象征性的问道:“赢了?” 在言醒看来,而北域与霜川之间只有两个战场,一个战场在主道上,那必然是项武要去的战场。 另一个战场在阎王臂的险道上,该是各路武者们要去的战场,因为阎王臂环境恶劣,尤其在凛冬里帝国军队里最强的骑兵根本无法在阎王臂发挥全部能力,反倒是个体实力强大的江湖势力在阎王臂最能发挥价值。 他相信项武必然是这么布局的。而主道上以项武的实力,铁黎国若非的以赫雷都布或者赫雷月这样的铁黎国最强名将再配上即便是整个大陆也罕有匹敌的王牌军力云骑兵,绝无可能战胜项武。他清楚项武有多强大,他相信在战场上的帝国第一大将绝对是所向披靡。 虽然他在问,但他认定这场战争的第一场,项武已经赢了。 李藏剑的答案却让言醒一惊。 “输了,项武大人虽然极其勇猛,一骑当千,甚至斩杀了一名将领,但铁黎国的士兵好像变得异常强大,在雾囚谷以南十里,两军交锋,铁黎人用六千大军,破了项武大人一万大军。” 言醒睁大眼睛,这样的结果对他来说也绝对始料未及。 项武输了对他来说并非坏事,但他虽然未曾同书生一般在军中出谋划策直面铁黎人,可他明白项武的强大,也知晓铁黎国的士兵战力。 在项武亲自率兵的情况下还能被对付以少胜多,这在言醒看来根本不可能发生。除非铁黎国拥有了某种兵器。但信中并未提及,只是说铁黎国的士兵变得异常强大。 言醒察觉到事情不对。铁黎国与帝国交战已久,彼此之间的实力都很清楚,士兵战力是决定战争胜负的最大关键,但士兵的战力不可能短时间大幅度提升。 “弥藏去了哪里你知道么?” 李藏剑摇头说道:“阁主回来的消息传开后,他似乎就不见了。” 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这位帝国的智者此刻就如同远在西域的书生一般有着不详的预感。 而此刻,最感到不安的,是北境的帝国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