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自由裁量权

    　　其实在之前杨小强也乐得做这老好人，不是自己的事他不干涉。并非是他不想帮老百姓出头帮企业省钱，而是因为他人微言轻，出头没有用，且会徒劳废掉自己。

    　　如果是在之前，在安监局安监科打杂的时候他就出头，说中等规模以下且不经营危险化学品的企业不用专家评审，用论证意见即可，那他不是找事吗？他自己这一句话，把整个执法大队的人全都得罪了。而且他的话都飞不出安监局，就会被科长和大队长给按死。很简单，不给他接触企业中层以上领导的机会，他上哪儿把这话告诉他们？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杨小强是行政审批大厅的首席。

    　　他是行政审批服务大厅安监局窗口首席。

    　　他首席的身份完全可以对相关文件进行解释，而且更重要的，他这个首席可以很自然地接触到企业的中层以上领导。只要涉及到行政审批事项，就绕不开他这行政审批大厅的首席。

    　　不该你的事，你多嘴了，那得罪的就是安监局执法大队所有的人；该着你的事你说了，那就没人怪罪你，你也不算多嘴。官场就是这么回事，这既是显规则也是第二潜规则。

    　　官场第二潜规则：各人自扫门前雪，轻管他人瓦上霜。一个萝卜一个坑，你是哪个萝卜就待好哪个坑的位置，不要轻易管其他萝卜的事儿，否则你得罪的，可能是一大圈萝卜。

    　　看着仔细阅读资料的女孩露出了轻松的表情，杨小强的心里也泛起了一丝喜悦：我真的是实实在在为老百姓做件事了。

    　　这种感觉，真好。

    　　女孩看完杨小强给她的文件资料后，向杨小强眨眨眼睛道：“这么说，我们公司可以用论证报告啦？”

    　　“当然。”

    　　“可是如果朱大队长检查到了，我怎么说？”

    　　“实话实说。”

    　　“可是朱大队长如果不高兴呢，他毕竟跟我说了要专家评审。”

    　　“美女，”杨小强微笑道：“你能不能不要在意某个人怎么说，某个官员怎么说，多大的官也得遵守法律啊。国家安全生产监督管理总局令，莫要说咱们天都市，就是省里的官儿也得遵守啊。”

    　　她点了点头，似乎懂了。

    　　但杨小强心里知道，她其实没懂。

    　　这女孩能做到办公室主任，那肯定是老板的红人。怎么讲呢，老板的红人有两个，至少两个，一个是管财物的，俗称财务总监，一个是管办公室的，俗称办公室主任。对外联络，沟通公关，少不了办公室主任来牵线搭桥，组织安排。这样的人，难道不是老板的红人吗？这样的红人往往都要与政府官员打交道，在中国这片土地上，要想企业做得好，是没有可能不接触官员的。这是中国的特色。

    　　杨小强知道，在这女孩或者其他许多公司的办公室主任眼里，跟政府官员打交道，往往是权大于法。就是法律条文不重要，官员的话最重要，原则不重要，官员的变通最重要。

    　　其实这是一个误区。

    　　这个误区与中国长期的封建制度有关系。

    　　是，在封建社会里，官大一级压死人，官说过的话就是比法律条文管用。所以《汉武大帝》《康熙王朝》《雍正王朝》《大明王朝1566》等电视剧反应的官场之道在那个时代里都是比较真实的，但是现在不同了，真的不同了。

    　　我们党讲究的是集体领导，一把手固然特殊，但也不能特殊到天上。一把手如果真敢明着跟法律条文对着干，那离倒台可就不远了，不说别的，难道一把手的位置就没有人眼红？中国的官员，要拿掉，其实开个会就行了。市长犯了错误出了问题，省里要换市长，只要开个会就行了，真的很简单。当然，这前提是市长犯了过错出了问题。不要说市长了，以前的某位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犯了错误出了问题怎么样，人大开个会就行了，这位副委员长马上被免去人大职务。

    　　所以，权大于法是不可能的。老百姓在这方面的认识有误区。

    　　之所以有这种误区，其实多半与官员的自由裁量权有关。

    　　所谓自由裁量权，是指在不违反法律条文的前提下，在不违反原则的前提下，官员有一定变通的权力。好比，你驾驶违法，被交警逮住了，按照自由裁量权的原则，他可以处罚你50元，也可以处罚你500元，即只要在50元到500元范围内的处罚，交警都不违法，自由裁量权赋予交警，在这种违法上的处罚上限是500元，下限是50元。于是难免出现这样的情况，遇到熟人或者打招呼的人，交警罚他50元，遇到生人或者感觉不爽的人，交警罚他500元。

    　　尽管杨小强一进政府就发现这种不合理现象的存在，或者叫这种潜规则的存在，但杨小强自己也是无可奈何。潜规则，不是规则的规则，想改起来难。而普通的老百姓是很难跟这种潜规则作对的。比如你没有驾驶违法，这个交警把你拦下来了，说你开车压线了，要罚你，你较真，你说你要罚我开车压线，可以，把证据拿出来，是调监控啊，还是找证人，你以为你占了上风，其实你已经倒霉了。这交警要对付你非常简单，是，开车压线需要证据，但我可以不说你开车压线，我说你没系安全带，可以吧，你在车里系没系安全带，路面监控根本看不到，而证人呢，你在开车，有哪个路人能证明你系了安全带了呢？所以，你只能乖乖被罚，你告到哪里都没用。

    　　官场第三潜规则：自由裁量权的滥用。只要不出格，裁量权可以自由发挥，当然，做得要不露痕迹，让对方抓不住把柄。

    　　许是企业碰多了自由裁量权滥用的现象，因此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公关，逢年过节就往官员家里送礼，就希望有事的时候官员们多罩着他们，即使要罚他们，也取下限，而不是上限。这种公关做习惯了以后，官员们在企业的眼里竟然成了神圣的化身，连碰都不能碰了，而有些官员也从中变得自我陶醉起来，还真的以为自己有了神奇的魔法，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其实企业大可不必这样，裁量权官员固然有时可以滥用一下，但是违反法律条文的事情，大多数官员是绝绝不敢做的。做了的官员也是胆战心惊，睡不好觉，指不定哪天就戴上手铐。

    　　回到就事论事上，国家安全生产监督管理总局第17号令上既然规定了应急预案备案可以专家评审也可以论证意见，那这女孩她们企业就可以提供论证意见，这是法律条文，这是原则，这种东西朱大队长是不能碰的。

    　　当然，对梦唐光电公司来讲，朱大队长仍然是万万得罪不起的，否则真到罚款的那一步，下限是罚10万元，上限罚30万元，朱大队长就罚你30万元，你怎么办，你到哪里说理？

    　　这女孩合上资料道：“杨科，这些资料能借我COPY一下吗？”

    　　“当然可以，”杨小强笑道：“你不但可以拷贝这些资料，你还可以参照一下别的企业已经上交的应急预案备案，看看他们是怎么做的，参考一下。”

    　　“真的吗？”她脸上泛起了光，“那太谢谢你了，杨科。”

    　　“你能不能不叫我杨科啊，我叫杨小强。对了，美女，能不能问一下你的名字啊？”

    　　“我叫白茹。”她脸上重又泛起了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