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举轻若重？

    　　拆迁社区的空气中散发着一种气息，令人微醺的气息。在不知不觉之中，它改变了一切，也改变了人。当杨小强意识到这是一种潜在的征服而想反抗的时候，却失去了反抗的理由。就如同他拿着自以为那么重要的信件去交给社区张书记，而张书记那里只轻描淡写地摆一个眼神。

    　　眼神中只蕴含着一个意思：你杨小强有些举轻若重了。

    　　是吗？

    　　我举轻若重？

    　　杨小强在心里摇了摇头。

    　　杨小强木然地看着社区张主任找人将那社区刘女士贴在村委公示墙上的信件撕毁，却不做其他任何处理，宛如从没发生过这件事一般。

    　　杨小强感到：拆迁工作要往坏处走，将来要出事。尽管现在的一切围绕拆迁的工作都是那样自然平和却不可逆转地展开着，但是在展开之中蕴含了来自底层老百姓的一种神秘的力量，瓦解性极强的力量，使得区委吴江书记的一切优哉游哉的打算计划都将变得苍白，甚至滑稽。最深刻的思索也改变不了最简单的事实，因此最简单的事实有着最深刻的内涵。这最简单的事实便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你以为撕掉了王庄南社区刘女士的信件就万事大吉了？错。你只是封堵了刘女士通过社区公示墙来表达自己意见的口，既然这条途径你阻止了，那她必然可以通过其他的途径来表达。毕竟你并没有解决刘女士提出的任何问题，甚至你在压制这种问题的解决。

    　　当老百姓通过正当的途径向政府反映问题的时候，是一件好事，说明老百姓信任你政府，支持你政府，把政府当成了诉苦求助的对象，可如果政府只是简单粗暴地对待处理，甚至根本就漠然无视不处理，那必然会伤了老百姓的心，使他们产生更大的怨言甚至愤怒。如果一个老百姓怨恨愤怒了你不管，两个老百姓十个老百姓甚至更多的老百姓愤怒了你都不管的话，这些被怨恨愤怒累积久了的老百姓聚在一起就如同一大堆干柴，只要有好事之人或者使坏之人点把火，立刻就能引起群体性事件，那到时候就不好收拾了。

    　　可关键是，这个世界是讲功利又讲实力的，杨小强没有实力，他看清了拆迁中会出现问题又如何也就白看一眼罢了，还能摇动什么改变什么区委吴江书记如此的一言九鼎，不容分说，各局局长街道办事处的书记主任又都三缄其口唯唯诺诺，你一个小小的科员杨小强，能左右什么大局吗？杨小强是想好好跟社区张主任谈谈这件事，是想让社区两委成员注意舆情注意老百姓的想法多去做做老百姓的思想工作，是想让社区拆迁领导小组解决社区刘女士提出的这些个问题，可是杨小强说话好使吗？赵局长都一直飘然事外了，杨小强能进得去？

    　　对杨小强来说，在拆迁这个复杂的环境中，装个傻瓜那才是聪明人，识时务者。即便拆迁出了事，也砸不到杨小强这个小小的联络员身上，有赵局长，有吴书记顶着呢。可是现在如果太较真了，在赵局长都往后缩的情况下自己出头往前伸，那倒霉的只会是自己。

    　　于是杨小强保持着沉默，以后再发现类似的信件，再知道类似的事情，也全都装作看不见听不到。既然大家都漠视老百姓的想法，那自己也没必要强出头了。

    　　信件问题就这样过去了，但是找漏工作还要继续。

    　　前期的评估工作可能会存在这样或那样的疏忽，从而直接导致给老百姓家里评估的时候产生漏项，间接导致老百姓的拆迁补助款会少。这时就要通过一道程序，将那些漏项给找回来，这道程序称为找漏。

    　　找漏的原则是：帮助稳定情绪，找漏一次性找全，一定不会再漏项，让老百姓放心。

    　　可是原则归原则，现实是现实。

    　　你相信找漏会一次性找全吗？

    　　如果真有这么强的责任心，这么好的技术水平，又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漏洞要找呢？

    　　整个王庄南社区村委会来了乌泱泱的一大帮人，全都是来找漏的老百姓。几乎所有的老百姓都说自己家里有漏项，都要来找漏，除了那些证实不符中占了大便宜的人。

    　　所谓证实不符，指的是房产证上的证载面积与实际面积不符，比如某户村民的四间屋，房产证上是110平米，而实际上是12米乘以12米是144平米。又比如某户的四间屋，房产证上是170平米，而实际上还是12米乘以12米是144平米。

    　　按照本次拆迁以证为主的原则，即拆迁补助款的发放依据村民房屋房产证证载面积的大小来发放，那些房产证证载面积比实际面积大的村民，是占了大便宜的人。

    　　这些占大便宜的人，关心的是能不能确实按照房产证的证载面积得补助，就不去找漏了，或者说是不敢找漏了。别一找漏以后，是补了点找漏钱，但是却发现其房产证证载面积比实际面积实在是大太多，存在明显不合理，从而横生枝节。

    　　除此之外，王庄南社区其他的老百姓都来找漏。有的确实是有漏项需要补回来，有的就是要通过不断地找漏从而不断地多要钱。在后者的心目中，怎么都能找上点漏，即使是没漏啥，也要临时贴点墙纸安个塑钢窗什么的，再硬性创造个漏项，再来找漏，再来多得补助。

    　　这就是贪念在作怪。

    　　在这个社区的老百姓，没几个不贪的，他们都本着苍蝇rou也是rou的原则，能多找点漏多找点漏，能多弄点补助多弄点补助，哪有什么集体和国家的意识啊，哪有什么道德和良知啊。也许这种村里的风气就是这些社区的两委成员给带坏的。据说村里换届选举都是贿选的，是花钱上去的，那这些买官上去的人能不捞钱？他们捞钱，其自私自利的行为自然带动着村里的老百姓也自私自利起来。

    　　就冲村里这种贪心的风气，这种捞钱的氛围，杨小强就能猜到，日后拆迁一旦出了问题，处理不及时的话，很可能就会成倍放大，把以前的问题根子都会暴露出来。而且贪心的人还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十分自私，自己多得了可以，一旦自己少得了，不闹起来才怪。可是拆迁好处的蛋糕就那么大，村两委成员想多弄点，村两委的嫡系们想多弄点，村里的小组长们想多弄点，村小组长的嫡系们想多弄点，那其他的村民自然会少些。这些村民也贪心，他们能干？

    　　越往后看，越觉得赵局长是聪明人，拆迁我就置身事外，像看热闹一样地看着你们玩，只要别把责任扯到我身上就行。

    　　到时候我赵局长的经历上有浓重的一笔：拆迁。这就是提拔晋升的重要资历啊！拆迁没干什么活，责任也扯不上，还多了政治资本，肯定会有“安全的钱”能到手，一举四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