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找朋友风波（二）
这个下午，杨小强的心情糟透了。 古思显然就没有搭理杨小强的微信，更没有告诉杨小强截至今天找朋友到底完成了多少户数，马上就到了向棚改办汇报的时间了，怎么办？ 按照要求，每天下午五点到八点之间，联络员们都要向棚改办汇报今日工作。这几天高新区吴江书记那么在意找朋友的进度，不汇报找朋友的户数怎么能行，保持沉默就更不行了。若是一直保持沉默，棚改办那边可能会认为你这个联络员今天啥也没干，不管你要挨批，你身后的局长可能也要挨批。 怎么办？ 实话实说？ 杨小强在村委院子里走来走去，反复掂量着自己下一步的行动计划。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办，怎么办才是最稳妥的呢？ 目前王庄南社区的真实情况是：评估找漏工作还没有最终完成，找朋友的工作还没有开始。自己难道就这样把真实情况报上去吗？如果自己就这样把真实情况报上去，岂不是跟街道包社区干部彻底撕破了脸皮？古思尚且还好说，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街道干部，可古思的背后站着木春宇啊，那木春宇可是能量很强的南海街道组织委员，说木春宇能认识天都市的领导，杨小强都相信。 报真实情况显然是不行的。除非，杨小强不想再在天都市的官场中待下去。 那剩下的选择呢？ 造假吗？ 杨小强的心底长吁一口气，似乎看到了古思的狰狞，木春宇的深沉，恐怕报假数正是他们这两个街道干部所希望自己做的吧。许是他们察觉到了什么，嗅到了吴江书记怀疑之前数据真实的味道，抑或是他们只是提前防了一手，为自己设个局。只要自己今晚上报了假数据，那就有把柄落下了。将来假数据的事情一旦翻出来，从头到尾，他们都能把罪名安在自己身上，说是王庄南社区杨联络员一直在报假数，或者要求他们也跟着报假数，证据就是今晚我杨小强所报的虚假数据。能今晚报假数，难道就不能昨晚报假数，不能前天晚上报假数啦？造一次假，人家就可能怀疑你造许多次假。如果把造假者的大帽子扣在我杨小强的头上，那我日后在官场上还怎么发展？ 所以不能造假。 既不能实话实说，又不能说假话造假数，剩下的可选择的方式，恐怕就只有模糊处理了。尽管这种模糊处理也很可能会得罪人，但至少不会撕破脸皮吧，即便撕破脸皮也得把事情做下去，否则对上怎么交差？局长还看着我哪！ 停了又停，想了又想，杨小强才最终下定决心。心想这个问题先这么搁置着，只要在晚上八点前，古思能把他们造的假数报给自己，自己就正常往上报，如果到晚上八点他们还不把数据报给自己，那对不起了，别怪我杨小强翻脸。 在官场上待，人都尽量不要得罪人，但事情就落在你头上，你躲，是躲不掉的。晚上八点前必须报数，你能躲到哪里去？你能不履行你的职责吗？ 傍晚，姚正和兆强终于把他们摸排的房屋情况报给杨小强了。 他们报送的单子上是这样写着的： “ 1、现有房屋2050处。 2、有权属证件的1598处。 3、街道以上部门批准的308处。 4、未登记房屋与历史遗留问题的116处。 5、其他房屋（商品房）28处。 ” 杨小强赶紧把房屋摸排情况告知局长，并偷着跟局长说：“应拆未拆房的事情复杂着，现在王庄南社区还有在私建的。有空的话，您可以听听姚正、兆强他们怎么说。” 局长说：“咱们这次拆迁还得依靠村两委。如果跟姚正这些村里的老干部们走得太近，那不是在跟村两委对着干吗？” 仔细品局长的这话，杨小强慢慢品出味来，还是局长比自己聪明啊。既然姚正和兆强本身就跟现任的书记主任张孜然和张影不对付，既然现阶段的拆迁工作还必须依靠张孜然和张影，那么我们干嘛要跟姚正他们走近呢？姚正他们说什么，我们姑且听什么，但不能按照姚正他们所说的那样去做，至少现在不能这么去做。这就叫根据形势采取对策。 也许一段时间之后，张孜然和张影的作用没那么重要了，姚正和兆强的作用反而突出了，那时候再多跟姚正他们沟通，再多依靠姚正他们干活。这就是政治，政治是讲究时机的，政治也是要懂得用人和玩人的。 杨小强心里想：既然局长这么聪明，那为什么不把自己在报假数的上面的困惑告知局长呢，也许局长有什么好办法。 于是杨小强把自己在报假数方面的困惑以电话的方式告知局长。 只是让杨小强没有想到的是，赵局长竟然对此没发表任何意见。赵局长根本就没告诉杨小强他到底应该怎么做，只是轻点了四个字：“我知道了。” 犹如一盆冷水浇过来，把杨小强从头顶凉到脚下。 赵局长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是要让我报假数，还是不让我报呢？ 赵局长应该不是让我当冤大头的那种人吧？ 还是赵局长的背后也感受到了某种压力？ 杨小强思来想去，恐怕只有一种可能：赵局长不但知道我们社区在报假数，他还知道别的社区也在报假数。赵局长当然知道报假数糊弄上面是不对的，但他希望向上面报送这个问题的是别的社区，而不是自己所在的社区。 说到底，还是潜规则使然。 官场第一潜规则：推卸责任，推诿扯皮，能不往自己身上揽的千万不要往自己身上揽，责任承担得越少越好，利益享用得越多越好。 可是自己这个联络员该怎么办呢？ 也能像赵局长那样一直在后面躲着吗？ 到点了，自己可是要报数的啊！ 杨小强试探着给局长回微信道：局长，我想想吧。来局里也有一段日子了，我从没造过假，除了善意的谎言，我也从没说过谎。我想想吧。（关键是咱们社区找朋友的工作并没有真正落实。） 过了五分钟，赵局长发送了王庄北社区的当日工作情况给杨小强。 杨小强明白，赵局长这是在催自己啊。 可是自己还没想明白呢。 又过了三分钟，赵局长又发送了另一个社区的当日工作总结给杨小强。 杨小强便发送了王庄南社区当日的工作情况给局长，只是与昨天王庄南社区的工作进度一样。因为古思今天没有给自己报数嘛，不报数，那杨小强就认为进度是零。 局长回复微信道：王庄南与昨天一样。 从这条微信中，杨小强读出了局长的不高兴，甚至有些生气。 杨小强感到了委屈。 局长这是要让自己报假数啊。 可是自己能这么报吗？ 只要自己不担责任，自己当然愿意完全按照赵局长的意思去办，赵局长让干啥就干啥。可报假数是要担责任的啊，能随便报吗？ 说到底，领导是会换的，赵局长现在是安监局局长，说不定过几年就不是了，就换了另外一个局长。而报假数的事情一旦自己做了，非但这次担了不该自己担的责任，而且一辈子自己的人品也都会有了瑕疵。你会重用一个能报假数的人吗？ 这明显就是一个坑，即使赵局长让自己跳，自己也不能跳下去。杨小强心道：说一千道一万，自己绝不能报这个假数，绝不能担自己不能担的责任。 于是在晚上八点，杨小强在联络员群里发微信道：“今日工作总结无法提供准确数据，原因：一是南海街道包社区干部表示街道无法给我提供数据；二是我自己不能编造数据，报的数必须真实无差错，否则宁可不报；三是找朋友工作本身存在一个问题，这问题是在评估出值之前，找好的朋友是否真实有效，他开始可能答应得好好的，一旦评估出值不满意，还可能在签约时出现障碍。” 在这条微信的后面，杨小强继续在联络员群里写道：“矛盾点估计会在评估出值公示时出现，几个可能的矛盾集中点：1、社区哪些房是应拆未拆房，他们的出值情况如何，公平吗？2、社区哪些房是临时建设的，比如评估前没有的房前屋后的铁皮房，评估时突然出现了，它们怎么出值，公平吗？3、评估出值正房面积是算好多钱的，可是后韩南社区房产证上没注明正房面积（据说前韩社区与我们后韩南社区一样，都是这种情况），依靠评估公司的测量吗？那那些翻建的房屋怎么出值，翻建的房屋正房面积可能与不翻建的房屋正房面积不一样，怎么确保公平？” 前一条微信，杨小强说明了今日无法提供找朋友准确数据的原因，后面的补充内容，则说明了杨小强对今后矛盾可能爆发的担心。这种担心是杨小强多日以来思考后的结果。 平心而论，杨小强是不愿意把这种担心说出来的。担心毕竟只是担心，万一这种担心没有变成事实呢，你这么说了，岂不是白白吓唬了大家。可要是这种担心变成了事实呢，谁又来为造成的后果买单？ 身在官场，杨小强当然知道言多必失的道理，也知道“难得糊涂”这四个字既是一种无奈，也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所以之前杨小强除了每日必报的工作总结，以及例行性的工作展示等，从来不在联络员群里发表自己的看法。他知道谨慎，知道少说话的好处，知道祸从口出。可是今天，实在是没办法了，一直等到晚上八点，古思还没有给他提供截止到今天的找朋友进度，这让杨小强不得不在联络员群里来进行解释。既然话匣子已经打卡，那么索性就把自己这几天对将来矛盾爆发的担心给说出来，以免区委的领导一直云里雾里的过于乐观。 本质上杨小强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国家工作人员，只是因为官场潜规则的可怕，这才让他该说的话不敢说。其实杨小强就认为将来矛盾就很可能爆发，而且矛盾爆发后解决得也很可能不及时，原因就是下情不能上达，底下的报喜不报忧促使得上面的吴江书记等人也都陷于过于乐观之中，失去了对未来可能爆发矛盾的警惕性。如果矛盾爆发了，而下情还是不能上达的话，那恐怕会直接影响领导的危机处理决策。 从某种意义上说，杨小强认为，在拆迁这件事上，吴江书记已经被架空了。这种架空并非是权力上的架空，而是信息上的架空。吴江书记一直按照下面所报上来的拆迁进度信息来调度指挥，却并不知道这下面报上来的信息并不真实。吴江书记还以为下面早就完成评估找漏了，下面已经基本完成评估出值了呢，所以才那么着急地提出找朋友的要求，殊不知，下面还深陷评估找漏没有找完的泥潭之中。也许吴江书记应该看一看电视剧《康熙王朝》，那里面有孝庄太皇太后说的很著名的一句话：“孙儿啊，在这天底下，奏折是最最不能相信的东西。”古代下面递上来的奏折不能相信，那现代下面报上来的信息就能完全相信吗？ 官场第十一潜规则：报喜不报忧。这条潜规则，既限制了下面，也害了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