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党性与潜规则

    　　整个夜晚，杨小强失眠了。

    　　到底该不该向上面反映这个问题呢？

    　　反映问题，肯定得罪木春宇，得罪王庄南社区的这一大帮子人，甚至得罪找局长。反映问题，一旦惊动上层，报假数的事一旦暴露，签约奖励肯定就没了，那可是钱啊！杨小强可从来没有想过从拆迁上捞一分钱，从没想到要得半分钱的不正当利益，可是你不让别人得钱，挡别人财路，那你不是找死吗？签约奖励到了，木春宇古思会有钱，社区那一大帮子人会有钱，难道就不会给赵局长及其他人一些？自己在做什么，真的要自绝于官场吗？不能挡人财路，是官场的潜规则。潜规则，不是规则的规则，触碰潜规则，是会被整得骨头都疼的。

    　　不反映问题，拆迁很可能会出问题，签约搞不好会发生群体性事件。不可能吗？评估是如此地粗枝大叶，再加上其中的私心杂念，物欲横流，公平性已经很难保证了，老百姓很在乎的就是公平。类似的一堆房屋，你前后左右地评估值都不一样，而且差距还那么大，你就那些老百姓怎么心甘情愿地接受？如果拆迁补助很高也好啊，四年前拆迁，是7000元/平米的拆迁补助，四年后，还是7000元/平米的拆迁补助，你以为只是对要钱的老百姓来讲吃亏了，你觉得这样是会逼着老百姓要房子，减少预付款，可是老百姓未必会这么想啊，他们可能会觉得政府考虑不周啊，可能会对这次的拆迁产生抵触情绪啊，这评估值的不公平再一加上，很可能就爆了。诚然，拆迁就是出了事，对杨小强个人也没有什么影响。拆迁好了，并不会给杨小强半分奖励，同理，拆迁不好了，也不会给杨小强半分处罚。杨小强只要把自己联络员的职责履行好就可以了。杨小强实际上已经履职尽责了，该传达的传达，该请示地请示，他又没有决策权，能怎么地呢？整个拆迁的过程中，杨小强没有拿老百姓一分钱，没有占组织一分钱的便宜，绝对的清正廉洁，那还有杨小强怎么样呢，总不能往里面贴钱吧！可是一直保持着沉默，跟着他们一起，就真的问心无愧了吗？杨小强觉得自己首先是一个党员，其次才是政府工作人员。自己得对党负责，旧村改造也好，拆迁也罢，是党的事业，是党为人民服务的举措。现在党的事业出现问题了，现在拆迁已经走在坎儿上了，这个时候如果不做点什么，杨小强感觉自己真的愧对党性。尽管此时此刻党性与官场潜规则是冲突的，但如果就这么放弃党性而屈从潜规则，杨小强真的心有不甘啊！

    　　“我父亲就是农民，我父亲就是农民啊！”杨小强在心里反复念叨着这句话。

    　　杨小强极度疲倦又极度清醒，他仿佛又回到了农村的青葱岁月，他仿佛又听到了农民伯伯们的声音，像是召唤，又像是诉说。他从床上翻起，走出户外，仰望星空使他想了很多，时间尽头的岁月，还有那些遥远的地方，被称作天尽头的地方，那里一定有什么存在。也许逝去的父亲，就在那里，看着自己。

    　　“我是农民的儿子，农民的儿子啊！”杨小强反复的念叨着。现在的农民似乎都没有了当年的那种自豪感，连农民的儿子们很多也鄙视农民，讨厌再做农民。这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父亲死了，他甚至死的时候都不被称作农民，而被称作农民工。农民工，到底是农民，还是工人，亦或是介于两者之间？父亲就为了挣那200元钱，心肌梗塞，死了。自己却因为潜规则，为了自己的升迁之路，为了将来可能的官帽子，就畏手畏脚，想要躲在后面，想要一直保持沉默，这样对得起父亲吗，对得起和父亲一样的农民伯伯们吗？

    　　远远感觉父亲就在天边，平民的傲骨，农民的善良。杨小强心中忽然有一种怯意，不敢就这么看着父亲，似乎天边的父亲对自己在潜规则面前的退缩很不齿。想念父亲也是也需要勇气，这是杨小强没有料到的。父亲活着的时候，总是和村里的孤寡老人等弱势群体站在一起，帮她们争取这个，帮她们争取那个，是她们口中热情的老大哥，村里的大好人。可是那又怎么样呢，父亲死了，死在200块钱的工作上。

    　　泪水开始在眼眶凝结，杨小强慢慢向前移动，在十字路口前站住了。仿佛自己又站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上，是坚持党性，还是遵守潜规则？用官场里的俗话说，党性能给你口袋里发钱吗，党性能让你升官吗，想想屈原是怎么死的，秦桧是怎么上来的，你也要投汨罗江吗？不遵守潜规则，一堆人都说你不好，你能好啦？

    　　但是，一个叫杨正的男人，杨小强的父亲，已经在天边等待了许久，他曾以一种乐于助人的好人姿态路经世界，然后，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消逝了。而他的儿子，又面对着人生的一个艰难选择。党性，还是潜规则，两难。

    　　杨小强就站在那里，在都市的霓虹灯下，在笔直整洁的泊油路上，在进行着内心的挣扎。恍惚中，他甚至感觉到父亲的灵魂似乎都出现了，在和自己对着话。在这一刻，他不能相信那样一种冷峻的唯物主义，他强烈地感到了灵魂存在，生死相通。风在他的肩上，风中弥漫着都市人浮躁的物欲气息，那样一种裹着铜臭的熟悉气息。当年，父亲就是为挣200元钱死了，而同样的200元钱，却只是另一个人的一顿酒钱。

    　　这就是人与人的差距。

    　　但是父亲还是执着地骄傲地做一个好人，直到到了天上，依然不后悔自己的人生。杨小强用心去感受父亲的目光，而装着毫无察觉。一旦四目相对，他就会把头扭向别处。毕竟他不想像父亲那样穷一辈子，苦一辈子，难受一辈子。他还想要活得好。

    　　好吧，折衷一下吧，在党性与潜规则之间寻求一个平衡。杨小强在心中下定决心：一定要找领导说说，不能在本月16日签约，否则是可能出问题的！自己毕竟是农民的儿子，得为农民说话。但是，却不能跟领导硬说，如果领导固执己见，如果领导直接拒绝了自己的提议，那自己就不再坚持了。再坚持，恐怕潜规则会让自己在官场待不下去。

    　　有句话说的好，“我只做自己能力范围以内的事。”

    　　那么找谁说呢？

    　　找明天来王庄南社区最大的那个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