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④章 梨花小苑
翌日。 花魁的场,热闹在外面。西门乱春一如往常,在自己的梨花小苑里默默梳理,或花或草,或琴或木。 梨花小苑在阁中深处,要经过三道院门始能入内。陆庭中进入小苑,看见西门乱春痴望着一树梨花,轻轻走近。 西门乱春当然觉察到有人来了,而且知道是陆庭中,良久才缓缓转过身道,“陆庄主,今日是jiejie的场,即使有公子霜钟在,你也不应该出现在此。” 陆庭中皱了皱眉头,随即用微笑轻轻掩饰过去,想了想才开口道,“花约之事,春姑娘考虑得如何了?” 西门乱春清淡依旧,“陆庄主,你知道我不喜欢牡丹的。” 陆庭中道,“我知道你喜欢梨花,我说砍去庄里所有的牡丹,新植上满庄的梨花,你却不许。” 西门乱春道,“陆庄主,你把飞花链上的牡丹花瓣换成了梨花瓣确实别出心裁,让整条链子更有意义。但是砍去庄里的牡丹只会变得刻意,种上了梨花我也不会喜欢的。更何况,就算我不喜欢牡丹,也不代表我不喜欢jiejie,你若那样做,我也会不开心。” 陆庭中微微一叹,兀自道,“自从换上了梨花瓣,我就再没有用过它。直到昨夜冉公子造访,我才用它和冉公子比试一场。” “冉公子?”西门乱春情绪微变,看着陆庭中道,“何苦呢?” 陆庭中摇摇头,微微笑道,“春姑娘,你可能误会了。我并没有因为昨日的一笑有什么奇怪的反应,比试一事,全都是老娘的圈套。” 西门乱春闻言微微一讶,“老娘?” 陆庭中笑道,“昨日那个学我模样的姑娘,其实就是老娘。” 西门乱春道,“陆庄主中了老娘的圈套,也不丢脸。” 陆庭中道,“老娘是为了冉公子。” 西门乱春点点头,又问道,“冉公子现在在外面么?” 陆庭中回答是。 西门乱春又道,“陆庄主知道昨日我为何而笑么?” 陆庭中摇摇头。 西门乱春道,“冉公子问我的名字,我告诉他,他就说‘庭中花好,西门乱春’,我因此而笑。” 陆庭中细细品味西门乱春的话,忽地朗然,却不敢表露,只道,“我也邀请了冉公子和老娘,他们答应了,你看…” 西门乱春拦道,“陆庄主,我再考虑考虑,明日给你答复,如何?” 陆庭中忙道,“好。” 西门乱春又道,“陆庄主,若不忙,留下来帮乱春护理这些梨树罢?” 陆庭中乍然愣住。 西门乱春道,“陆庄主有什么为难之处么?” 陆庭中猛然回神,连忙答道,“没有,没有没有。春姑娘,我不懂梨树护理,还请多多指教。” 西门乱春点点头,转身去拿了把花锄出来,递给陆庭中道,“陆庄主,你暂且做个花下奴吧,我的梨花,会记得这段恩情。” 陆庭中摇头一笑,接过花锄,听着西门乱春的指挥开始干活,一面打趣道,“这庭中的花确实好,但我想‘庭中’二字,冉公子许是从老娘口中得知的。” 西门乱春闻言手中动作一滞,抬眼一望,摇摇头道,“冉公子说这八个字时眼神纯洁,并无闪烁。陆庄主,冉公子是非凡之人,你说差了。” 陆庭中点头笑道,“我一定是说差了。冉公子能让老娘拜他为兄,还在大酒徒手中夺得一胜,可想而知他的不凡之处。” 西门乱春赞同道,“他飞上舞台,不费吹灰之力。” 陆庭中笑道,“他破了‘风飘万点正愁人’,也很轻松。” 西门乱春又猛然停下动作,不同的是,此时她嘴角轻抿,显然是情不自禁。 陆庭中假装错过。 西门乱春轻抿嘴角,只是一瞬,此时已开口道,“陆庄主为何不使出‘一片花飞减却春’呢?” 此时换成陆庭中手中动作一滞,良久才轻轻道,“这招伤人伤己,用它何苦来哉。” 西门乱春话已出口才觉不妥,岔开话道,“陆庄主,我们聊聊梨花罢。乱春偏爱梨花,陆庄主可知道是缘何故么?” 陆庭中曾花费无数日夜追寻这个答案,却始终一无所获,回道,“春姑娘可以给庭中一点提示么?” 西门乱春道,“岭南。” 陆庭中细味,已有七八分明白,“乱春思乡之故?” 西门乱春不答,却看着陆庭中似有不悦地“嗯”了一声。 陆庭中连忙改口道,“直呼春姑娘名讳,冒犯了。” 西门乱春这才道,“乱春的故乡,山上有许多梨树,有家种的,有野生的,每到这个时候,漫山的梨花,是乱春最好的时光。” 陆庭中顺势问道,“那么美好的时光,春姑娘为何舍它们而去?” 西门乱春摇摇头,幽幽吟道,“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生命无常,光阴短暂,誓不回头,全然无法由你安排,乱春偏爱梨花,也偏爱这首诗。故乡的时光是最美好的,不过这首诗却让乱春做了一个决定——出来看看外面的时光,外面的梨花。我…再也回不去了。” 陆庭中恻然道,“大将军固守边疆,海内安定,春姑娘缘何说回不去呢?若是畏惧路上有豺狼虎豹,庭中愿意…” “陆庄主,”西门乱春猛然打断陆庭中的话,“你误会了。乱春虽是一介女流,但天底下恐怕也没有几只豺狼虎豹敢拦乱春的路。回不去了,不是乱春这副皮相回不去,而是乱春,再也回不去了。” 陆庭中坚持道,“春姑娘,放下,就回得去了。” 西门乱春惨恻难禁道,“放得下么?” 陆庭中双目与西门乱春对碰,心生忧乱,竟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抚摸西门乱春的脸,几乎要碰到之时,西门乱春猛地一躲,说道,“陆庄主,你走神了,护理梨花要紧。” “啊。”陆庭中惊神,倏地收回伸出的手道,“失礼。” 西门乱春摇摇头道,“无碍,只是陆庄主切不可再走神了。” 陆庭中点点头,又道,“苏子犹有诗云,‘不辞长作岭南人’,有朝一日,庭中入岭,也做个不愿离开的岭南人。” 西门乱春却默然不应,只低下头细心呵护苑中梨树。过了一段时间才不时与陆庭中喁喁轻语,西门乱春足尖轻轻,不损害落地梨花一丝一毫,陆庭中更不敢粗心。 到了晌午时分,西门乱春停下劳作,伸手在额头轻拭汗水,陆庭中不敢直视,西门乱春也觉不妥,即道,“陆庄主,多谢了。” 陆庭中笑道,“举手之劳,春姑娘不必客气。” 西门乱春点点头,又道,“陆庄主,到乱春的南晴小楼坐一坐,耽误时间么?” 陆庭中一怔,旋即回道,“庭中不胜荣幸!” “嗯。”西门乱春点点头,伸手要拿回陆庭中手中的花锄,“拿来。” 陆庭中不肯,反倒伸手道,“春姑娘,交给我这个花下奴吧。” 西门乱春没有坚持,将手中花锄递给陆庭中。 两人放好花锄,缓步登上南晴小楼。 西门乱春备了一些茶点,亲手烹了一壶梨花茶,规规矩矩,邀请陆庭中品尝。 陆庭中不解道,“春姑娘方才足迹所至,不愿擦伤一片落地梨花,缘何…” “亲吻。”西门乱春淡淡道,“陆庄主,梨花瓣不可用牙齿咬她们。” 陆庭中微张着嘴,闻言不敢闭上,任凭一瓣梨花贴在唇上。 西门乱春心中已在笑,面容却依旧清淡,摇了摇头,伸手玉手,用拇指和食指将梨花瓣轻轻摘下,放在左手心,用力一吹,一瓣梨花即飞扬出楼。 陆庭中在整个过程中一动不动,此时只痴痴看着梨花飘去。 西门乱春看着梨花飘荡渐远,轻轻道,“芳心向春尽,所得是沾衣。” 陆庭中闻言扭头一看,即又扭头望着飞花道,“飞花无根日,是处是归处。” 西门乱春不应,坐回来道,“陆庄主,茶冷了。” 陆庭中怅然一笑,端起茶杯闭眼深嗅,慢慢又睁开眼睛,细细啜了一口,幽道,“梨花香淡淡,乱春水渐渐。” 西门乱春却道,“香淡不长久,且罢一情深。陆庄主,乱春应下花约了。梨花小苑不留久客,该说再会了。” 陆庭中道,“庭中叨扰许久,承蒙春姑娘招待,告辞。” “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