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①章 寒食清明,桐花沾水
杭州城闹市。 一个乞丐模样脏兮兮的少年背着一只小药箱,猛地抓着一个路人问道,“喂,大叔,你有病么?” 被抓住的大叔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哎呀,小病童,怎么又来,我没病啊。” 小病童“咦”了一声道,“我怎么不记得了?这不是第一次啊?” 大叔道,“唔,半个时辰前你问过了,你又问了多少个人啦?” “也没几个啊。”小病童笑道,“你怎么走来走去的?” 大叔道,“明明是你晃来晃去。” 小病童撒开手道,“哦,可能是吧,嘿嘿,没病就好,大富大贵,快走快走。” 大叔笑道,“承您吉言。” 小病童待那大叔走开,挠了挠头,转身走到一个算命摊子前,笑道,“浮夸先生,你今天有什么神奇的消息么?” 被小病童叫作浮夸先生的人乃是常驻杭州城里的一个算命先生,自称预知能力可与书奇媲美,舌灿如花,不懂行道之人多被他哄得欢喜。小病童敬他为软弱人舒愁解闷,偏又深谙个中窍门,便以浮夸先生揶揄之。 浮夸半闭着眼睛,听了问话,抬眼看了看天道,“寒食清明,桐花沾水。” 小病童闻言一笑,学着浮夸的口吻揶揄道,“寒食清明,桐花沾水。浮夸先生,神经兮兮。哈哈,不错不错。” 浮夸仍是一副半死不活的神态,轻哼道,“你还别不信。” 小病童刚想继续揶揄,却一个转身,拉住从身边经过的一人即问道,“哎哎哎,别急着走啊,你有病么?” 那人被突然一拉,吓了一跳,扭头却听到被问有没有病,不觉大为光火,骂道,“你才有病!神经病!” 小病童一愣。 浮夸腾地立起身道,“嘿,你这人怎地如此粗鲁,人家姑娘好心问你有没有病,没病你就说没有,有病就医,何故恶语詈骂于她?” 那人更疯了,白了浮夸一眼道,“那你有病么?” 浮夸摊摊手道,“我没病啊。” 陌生人乍然语塞,半天才又恼道,“岂有此理!” “哎哟嚯!”浮夸将双手袖口一卷,跳出算命摊子道,“我没病怎地就岂有此理啦?你倒跟我讲讲其中的道理!” 小病童此时似才回过神来,见浮夸气势汹汹,连忙拉住劝道,“好啦好啦,浮夸先生,人家心眼小,你何苦跟人家计较嘛!” 那人闻言极为不悦,“哎哎,你这小娃怎么说话的?” 小病童这时也忽地一炸,卷着袖口步步逼道,“怎么啦怎么啦怎么啦,想打架啊?来啊来啊,谁怕谁啊?” 浮夸也跟着逼过来。 “不可理喻!” 那人一甩袖子,走开了。 “哼!” 小病童气咧咧的,却也不追去。 浮夸劝道,“咱们宰相肚里好撑船,不与他一般见识。” 小病童犹有余气,不快道,“宰相也是小心眼!” 浮夸忙道,“这话不能乱说!” “哼!” “小偷啊,抢东西啦!” 小病童和浮夸听到叫声扭头一看,一年轻男子正朝着两人站立的方向奔来,小病童哈哈一笑,递了一个眼神给浮夸,“老天也要给我爽快!” 说时迟那时快,小偷已奔到近前,小病童伸手一捞,小偷不明所以地溜了一圈,小腹被膝盖狠狠一撞,瞬间疼得站不住,却也没瘫下。 小病童拎着小偷问道,“疼么?” 小偷面容痛苦,咬牙应道,“疼!” “我不觉得。” 小病童话音未落,朝着小偷腹部又是一踢,小偷浑身突然一软,昏死过去。 小病童见状连忙松手,指着小偷扭头对浮夸道,“他诈死!” 浮夸凑来俯下身子探了探道,“晕过去了而已,小病童,你有用武之地了。” 小病童哼道,“我才不医。” 此时却见一人一袭青衣冷峻,也不说话,俯下身子,伸手在小偷人中一按,小偷猛地醒来,慌慌张张要爬起来,腹部却痛得更厉害。 一名老妇此时也蹒跚跑到。 小病童瞧着老妇气喘吁吁,推开青衣男子,将小偷一把揪起,忍气微声道,“尽早滚出杭州城,不然一刀砍了!” 小偷似看见鬼魅一般,脸色一白,艰难应道,“…好!” 小病童得到回复,便将小偷用力往地上一砸,伸手在小偷身上摸出所有钱物,又射了小偷一眼道,“滚!” 小偷如虎口脱险,顾不得疼痛,连滚带爬而去。 小病童站起来,把钱物递给老妇道,“婆婆,哪个是你的?” 老妇拿了自己的钱囊,道谢而去。 送走老妇,小病童转身对青衣男子道,“你有病么?” 青衣男子被这一问,笑道,“小姑娘,你是医生?” 小病童道,“是啊。” 青衣男子又是一笑,伸出左手道,“你看我有病么?” 小病童笑道,“有,我帮你把把脉。” 青衣男子却道,“在下也粗通医术,看小姑娘方才神色,似乎也有微疾。” 小病童笑道,“找个清静的地方切磋切磋?” 青衣男子同意,两人徐徐地走着,一直到水边才停下。 小病童俯身将脸上污彩洗去,甩了甩手,跳起来道,“在我们杭州最美的地方,正适合我们切磋。” 青衣男子被小病童带到西湖边,心旷神怡,此时入眼,除出了西湖美景,但见脸上已没有污彩的小病童,讶然道,“你是…” 小病童怪道,“这个语气和神情是什么意思?我们以前见过么?” 青衣男子良久才道,“这个样子,真像你jiejie。” 小病童不屑道,“你又知道我有jiejie?你哪里来的?” * 白玉楼听到此处,问道,“meimei,他们以前真的见过么?小病童似乎不记得了。” 冉红裳笑道,“阿哥,你继续听下去。” * 三年前,桐花时节,微雨濛濛。 杭州西湖,湖心醉花楼。 醉花楼的清晨水雾连天,别有人间,此时却只有一名青衣客在楼中。青衣客的手里握着一只小酒杯,正悠悠饮酒。 青衣客似在等待。 远处笑声咯咯,穿雾而来,不刻间,已有两名妙龄女子进入楼里,拨开云雾细看,年长的约莫十六,年幼的十三出头,豆蔻年华,更显顽皮。 年幼的收起纸伞递给年长的,依旧咯咯地笑着,望着湖面旁若无人道,“jiejie,路上的桐花倒是好看。” jiejie应道,“嗯。” meimei又道,“桐花最晚开已落,春色全归水满楼。” jiejie摇头笑道,“你又起兴了。” meimei笑道,“还有呢。客里不知春去尽,满山风雨落桐花。” 青衣客听到后两句微微一动。 meimei倒没注意,转即喊道,“花楼主,我们要吃鱼,快点出来!” 声音落下片刻,楼中跑出来一人,年纪不到四十,此人正是醉花楼之主花云晴。花云晴见了两名女子,容光焕发,一面请人落座,一面赔礼笑道,“二小姐,你来早了。今天早上的鱼还没有到,昨晚剩下的一尾被这位公子早一步订了,你看…” “别看了!”meimei打断花云晴的话道,“花楼主,要我等倒不如叫我跳入湖里!”meimei说着将一粒银子往青衣客的桌子上一拍,大声道,“鱼让给我了罢!” 花云晴脸色一难。 青衣客无动于衷,淡淡道,“跳进湖里洗个冷水澡也好。” meimei闻言一恼,“话说出口,就收不得,你知道我是谁么?” 青衣客头也不回地道,“你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尾鱼是我的。” meimei抄起银子塞到花云晴手心,气汹汹道,“花楼主,你收了我的钱,若把鱼给了他,我就拆了你这醉花楼!” 花云晴看着青衣客。 青衣客道,“花楼主,她付了钱,下次免费给她一尾鱼即可。而这尾鱼,是我的。” 花云晴一时为难。 青衣客又道,“花楼主,你不用怕她,她若敢仗势欺人,我必不饶她,但你若胆敢出尔反尔,我也会拆了这座醉花楼,你仔细考量。” meimei针锋相对道,“看谁有本事!” 青衣客道,“花楼主,你以为她拆的快,还是我拆的快?” 青衣客说着手劲一推,楼边雨檐欲滴之水受劲直直飞出,散入烟雨中。 花云晴不得已,把钱还给meimei。 meimei却不要。 jiejie无奈一笑,上前一步作了一揖,缓声道,“这位公子,看得出你也是好吃鱼之人,我看不如这样,既然舍妹已经付了钱,就当是我们请客如何?” 青衣客微微抿了一口酒,回道,“那鱼就不是我的了。” jiejie闻言面色尴尬,不知该如何说了。 青衣客却又道,“我请客,如何?” meimei即道,“不行!一尾鱼怎么够三个人吃!” 青衣客道,“我们还可以点些别的菜。” jiejie忙道,“如此甚好。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青衣客此时才起身回头,与jiejie照了一面道,“尊大不必,在下三千桐。” meimei闻言忽地叫道,“哎呀,你不会就是那个玉琴三千桐吧?本姑娘跑遍杭州城就是没见过你!原来你就是三千桐!哈哈,久仰久仰!没想到见面不如闻名!” 三千桐笑道,“不打不相识,还未请教。” meimei却满脸不屑道,“本姑娘叫洛出水,这是本姑娘的jiejie洛芙蕖!看你这么个寒酸模样,想必极为孤陋寡闻,杭州洛家也是没听过的。” 三千桐静静笑道,“原来是洛大小姐和洛二姑娘,请入座。” 洛出水却嘟了嘟嘴,走到栏杆边哼道,“谁要你请入座了?本姑娘吃鱼之前喜欢站着看看湖上的风景!” 洛芙蕖和三千桐相对一笑,却坐下了。 洛出水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气呼呼地回来坐下道,“哼,不看着你,我怕你欺负jiejie温柔善良。” 三千桐笑道,“小姑娘,你不用忙着解释。” 洛出水瞟了三千桐一眼道,“喂,等会鱼上来了,你要吃几口?” 三千桐道,“两三口…” 洛出水登时大喜,“你说的?” 三千桐却又道,“或者都吃了。” 洛出水气愤道,“你!” 洛芙蕖一拦,笑道,“水,我们来吃西湖醋鱼,不该是为了饱腹。” “当然了!”洛出水脆声应道,“jiejie知书达礼,懂得品味人生,不似meimei这般粗俗,更不似有的人,一个人就点了一整条鱼来吃,俗不可耐!” 洛芙蕖难掩笑意,看了三千桐一眼道,“玉琴公子,舍妹出言直接,还请莫怪。” 三千桐却笑道,“洛姑娘不必拘礼,令妹天真活泼,令人愉悦。” 洛出水呛道,“别皮笑rou不笑的,假装温文尔雅,你差jiejie太远了!” 三千桐笑而不語。